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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船帮子上河水时不时轻声拍打。冷风凉飕飕的,从已经拉拢的篷子前方灌进来,
装化肥的塑料口袋做成的挡风雨的帘子也放了下来。
倦意袭来,三人都蟋曲在船中这段狭窄的船舱里。我和律师各在一头,缩向一
边,她挤在两人中间,女人就是这样,总需要温暖。
迷蒙之中,我大致知道,两边的河堤后面是田地,那没有堤坝的地方则是长满
苇子的湖荡。从一个又一个湾叉里进入到茂密的芦苇丛中的水道里,可以杀人沉尸
不留痕迹。毕竟三对一,虽然有一个女的,对方又只是个老头,尽可以放心睡去。
她已经转过身,我脚踵碰到她的脊背,她屁股紧挨我大腿,都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水乡十月正是成熟的季节,到处总看到乳房的颤动和闪烁润泽的眼神。她身上
就有一种不加矫饰的女人的性感,引诱人去亲近,去抚爱。她偎在他怀里,也肯定
感到了我的体温,一只手伸过来,按在我腿上,仿佛也给我一点安慰,说不清是轻
浮还是仁慈。接着,就听见一声吼叫,细听是一种沉吟,从船尾传来。本想咒骂的,
却止不住去听。那是种悲凉的哀号,这静夜里,在凉风飕飕的河面上,飘泊在夜空
中,就是他,那摇橹的老头在唱。唱得那样专注,从容不迫,并非用的嗓子,声音
从喉咙深处胸腔里出来,一种郁积了许久终于得以释放的哀号。先含混不清,尔后
渐渐听出些词句,也都听不完整,他那笑语方言中还带着浓厚的乡音,似乎是依十
七的妹子十八的姑……跟了个姐舅子好命苦…漂漂格……浪浪格……勿一样……伊
格小妮子……好风光……
失去了线索,更听不清楚。
我拍了拍他们,轻声问:
“听到了吗?他唱的什么?”
他们身子也都在动弹,并没睡着。
“喂,老头,你这唱的什么呀?”律师抽回腿,坐了起来,冲篷子外面大声问。
扑翅膀的声音,一只乌惊飞起从篷顶上呼呼过去。我拉开点篷子,船正贴着岸边行
进,堤坝的土坎子上灰黑一篷篷的大概是种的毛豆。老头不再唱了,飕飕凉风吹着,
我也清醒了,问得比较客气。
“老人家,你唱的可是歌谣?”
老头一声不响,只是摇橹,船在匀速前进。
“歇一歇,请依吃酒,唱一段把大家听听!”律师也同他拉近乎。
老头依旧不做声,还是不紧不慢摇着橹。
“勿要急,进来吃点酒,暖和暖和,加两块钞票把依,唱一段把大家听听,好
勿好?”
律师的话都象技进水里的石子,没有回响。难堪也罢,恼怒也罢,船就在水面
上滑行,伴随桨插进水里带起的漩涡的咕噜声,还有水浪轻轻拍打在船帮上的声响。
“睡吧,”律师的女友柔声说。
都有些扫兴,只好又躺下,这回三人都平躺着,船舱显得更窄,身体相互贴得
也更紧。我感觉到她的体温,是欲望也许是慈爱,她捏住我的手,也就仅此而已,
都不愿败坏已经被败坏了的这夜的神秘的悸动。她和律师之间,也没有声响。我感
到了传播她体温的躯体的柔软,悄悄郁积一种紧张,被抑制住的兴奋正在增长,夜
就又恢复了那种神秘的悸动。
过了许久,迷蒙中又听见了那种哀号,一个扭曲的灵魂在呻吟,一种欲望之不
能满足,又是困顿又是劳苦,燃烧过的灰烬在风中突然闪亮,跟着就又是黑暗,只
有体温和富有弹性的触觉,我和她的手指同时捏紧了,可谁也没有再出声,没人再
敢打扰,都屏住气息,听着血液中的风暴在呼号,那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唱罢女
人香喷喷的奶子,又唱女人酥麻麻的腿,但没有一句能听得全然真切,捕捉不到一
句完整的唱词,唱得昏昏迷迷,只有气息和触觉,一句叠套一句,没一句完全重复,
总又大致是那些词句,花儿格花蕊涨红只面孔依勿弄格悟根荷花根蒂小罗裙白漂漂
午格小腰身柿子滋味苦勿苦涩千只眼睛浪里荡天蜻蜓点水勿呀勿牢靠,……
他显然沉浸在记忆里,用种种感觉来搜寻语言的表达,这语言并非有明确的语
义,只传达直觉,挑动欲念,又流泻在歌吟之中,像在哀号,又像是叹息。长长一
大段终于终止,她捏住我的手这才松开了。大家都没有动弹。
老头儿在咳嗽,船身有点摇晃。我坐起推开点篷子,河面上微微泛白,船经过
一个小镇。岸上的房屋一家挨着一家,路灯下门都紧闭,窗户里全没有灯光。老头
在船尾连连咳嗽,船摇晃得厉害。听得见他在河里撒尿的水声。
69
你却还在爬山,将近到山顶精疲力竭的时候,总想这是最后一次。等你登到山
顶片刻的兴奋平息之后,竟又感到还未满足。这种不满足随着疲劳的消失而增长,
你遥望远处隐约起伏的山峰,重新生出登山的欲望。可是凡你爬过了的山,你一概
失去兴趣,总以为那山后之山该会有你未曾见过的新奇,等你终于已登上那峰顶,
并没有你所期待的神异,一样又只有寂寞的山风。久而久之,你竟然适应了这种寂
寞,登山成了你一种痼疾,明知什么也找不到,无非被这盲目的念头驱使,总不断
去爬。这过程之中,你当然需要得到安慰,便生出许多幻想,为自己编造出一些神
话。
你说你在一片石灰崖底下见到一个洞穴,洞口用石块叠起,差不多封死了,你
以为这就是石老爷屋,里面住着羌族山民传说的那位神人。
你说他坐在一张铺板上,木头已经朽了,一碰便掉渣。朽木屑捏在手里湿漉漉
的,石屋里阴湿不堪,石头叠起的铺前甚至有一条水流,凡能下脚处全长满苔藓。
他身靠石壁,你进去的时候,脸正朝向你,眼窝深陷,瘦得像一根劈柴。那棵
有魔法的枪正挂在他头顶上方,插在石缝里的一个树楔子上,伸手就能请到,枪身
一点没锈,抹的熊油全成了乌黑的油垢。
“你来干什么?”他问。
“来看您老人家。
你做出恭敬的样子,甚至显出几分畏惧。他不像那种已不明事理小孩子一样任
性的老人,你貌似恭敬哄哄也就够了。你知道他一旦发作尽可以拿枪杀人,要的就
是你对他畏惧。面对他那双空洞的眼眶,你连眼神都不敢稍稍抬起,生怕透露你有
垂涎他那枪的意思,你干脆连枪也不看。
“看我来干什么?”
你说不出要干什么,想要干的又不能说。
“很久没有人到我这里来,”他瓮声瓮气,声音像出自于空洞里,“来这里的
栈道不是都朽了?”
你说你是从深涧底下的冥河里爬上来的。
“你们都把我忘了吧?
“不,”你赶紧说,“山里人都知道您石老爷,酒后谈起,只是不敢来看您。
你说是勇敢不如说是好奇,听了便来了,你当然不便这样说明。传说既已得到
见证,见了他又总还得再说点什么。
“这里离昆仑山还有多远?”
你怎么问起昆仑山?昆仑山是一座祖山,西王母就住在那里。虎面人身豹尾,
汉墓里出土的画像砖这般刻画她的形象,沉重的汉砖可实实在在。
“啊,再往前去便是昆仑山了。”
他说这话就像人说再往前去就是厕所,就是电影院一样。
“前去还有多远?”你斗胆再问。“前去——”你等他下文,偷偷望了一眼他
那空洞的眼眶,见他那瘪嘴蠕动了两下,又闭上了。你不知道他到底说了没说,还
是准备要说。
你想从他身边逃开,又怕他突然发作,只好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做出十分虔诚
的样子,仿佛在聆听他的教导。可他并不指示,或者根本没可指示的。你只觉得你
颜面的肌肉在这种僵局中过于紧张,悄悄把嘴角收拢,让面颊松弛下来,换成一副
笑容,还是不见他反应。你于是移动一只脚,把重心移过去,整个身体不觉在向前
倾,你瞅近他深陷的眼窝,眼珠木然,像是假的,或许就是一具木乃伊。
你见过江陵楚墓和西汉马王堆出土的这种不朽的古尸,没准就这样坐化。
你一步一步走近,不敢触动,生怕一碰他就倒下,只伸手去取挂在他身后石壁
上涂满了熊油污垢失去光泽的那杆猎枪。谁知刚握住枪简,它竟然像油炸的薄脆一
捏就碎。你赶快退了出来,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还去西王母那里。
头顶上便炸开了响雷,天庭震怒了!天兵天将用雷兽的腿骨做成的鼓相敲打东
海的蒙牛皮做成的大鼓。
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白编幅尖叫,在崖洞里飞来飞去,山神们都惊醒了,山顶上
滚下一块块巨大的顽石,石块牵动石块,山崖全部崩塌,又像是千军万马腾地而起,
整座大山一片烟尘。啊,啊,天空一下子出现九个太阳!男人有五条肋骨,女人有
十七根神经,都敲击弹拨起来,全止不住叫喊呻吟……你灵魂跟着出窍,只见无以
计数的贿赂朝天张开一张张大口,又像一群没头的小人向苍天全都伸出双手,绝望
喊叫:还我头来!还我头来!还我头来!还来头我I 还来我头!还来我头!我头还
来!我头还来!我头还来!还我来头!还我来头!头还来我,头还来我,还头我来,
还头我来,我来头还,头来我还,来还我头……我还头来……
第十八章
70
睡梦里被隐约的一片紧迫的钟鼓声惊醒,我一时不清楚身在何处。四下漆黑,
渐渐才认出一方窗户,窗榻的小方格似有若无。我需要弄清楚是否尚在梦中,努力
去睁沉重的眼皮,才辨清手表上的萤光,凌晨三时整,即刻意识到是早祷开始了,
这才想起我寄宿在寺庙里,连忙翻身爬起。
推开房门,到了庭院,鼓声已止住,钟依然一声一声更加分明。树影下天空灰
暗,钟声来自高墙后面大雄宝殿那边。我摸到回廊里通往斋堂的门,从外面插上了。
我转向回廊的另一端,上下摸索,都是砖墙,竟像个囚徒,被关在高墙隔离的这庭
院里,叫唤了几声,无人答应。
白天我再三要求在这国清寺留宿,接受香客布施的和尚打量我,总怀疑我的虔
诚。我执意赖着不走,一直等到庙门关闭,最后他们总算请示了住持老和尚,才把
我单独安置在寺庙后面的这侧院里。
我不甘禁闭,一心要见识一下这千年来香火未断的大庙是否还保留天台宗的仪
轨,想必不至于触犯寺庙的清规,重又摸索到庭院,居然发现角落里有一丝微弱的
光线,透过一条缝隙漏了出来,用手触摸,是一扇小门,运自开了。可见毕竞是佛
门,倒无禁地。
绕过门后的壁障,里面一个不大的经堂点着几支蜡烛,香烟袅袅,香案前垂挂
下一块紫红锦缎,锈着“香炉乍热”四个大字,令我心头一动,似乎是一种启示。
为表明我心地光明,并非来窥探佛地的隐秘,干脆拿起烛台。四壁挂了许多古老的
字画,我没想到寺庙里还有这样雅静的内室,可能是大法师起居的地方,私自闯入,
不免有点内疚,顾不得细看是否还保留寒山拾得两位唐代名僧的手迹,又放下烛台,
循着早祷的钟声,从经堂的正门出去。
又一进庭院,四厢烛影幢幢,大概都是僧房,冷不防一个披黑袈裟的和尚从我
身后越过,我吃了一惊,然后便明白他或许为我引路,尾随他接连穿过好几道回廊。
转眼间,人又不见了,我有些纳闷,只好寻有烛光的地方去。刚要跨进门槛,抬头
一看,一尊四、五米高的护法金刚,举着降魔柠,怒目睁睁向我打来,吓得我出了
一身冷汗。
我赶紧逃开,在漆黑的走廊里摸索前去,见有点微光,走近是一个圆门,过了
门洞,谁知正是大雄宝殿下那广大的庭院。大殿飞檐两翼,一边一条苍龙,守护当
中的一轮明镜,在参天古柏间透出的黎明前兰森森的夜空,显得格外奇幻。
高台阶上,铁铸的大香炉后面,殿堂里烛光辉煌,宏大的钟声轰然涌出。披着
灰黑袈裟的和尚推着一根当空吊起的大木柱,正撞击这口巨钟,它却纹丝不动,仿
佛只出于感应,从钟口下的地面钟声缓缓升腾到梁柱之间,在殿堂里充盈了再回旋
着涌向门外,将我全身心席卷进声浪之中。
几个和尚逐个点燃两侧十八罗汉前的红烛,整把整把烧着的信香分别插到各个
香炉里。僧人们纷纷潜入殿内,全一色灰黑的袈裟,幽幽身影缓缓游移到一个个蒲
团前,每个蒲团绣的莲花各不相同。
随后,又听见嘭嘭两击鼓声,厚沉得令五脏六腑跟着震荡。这鼓在殿堂左边,
立在一人多高的鼓架上,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