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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抛弃的东西在追赶我。被什么追赶着的不仅仅是你,抛弃什么失去什么的不仅仅你自己。明白我所说的?”
“我想是明白的。”我说。
“你有可能再次伤害我。我也不知道那时我会怎么样。保证之类任何人都做不出,肯定。我做不出,你也做不出。但反正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我抱过她的身子,抚摸她的头发。
“有纪子,”我说,“从明天开始好了,我想我们可以再一次从头做起。今天就太晚了。我准备从完完整整的一天开始,好好开始。”
有纪子好半天盯住我的脸。“我在想——”她说,“你还什么都没有问我。”
“我准备从明天再次开始新的生活,你对此怎么想?”我问。
“我想可以的。”有纪子淡然一笑。
有纪子折回卧室后,我仰面躺着久久注视天花板。没有任何特征的普通公寓的天花板,上面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但我盯住它不放。由于角度的关系,车灯有时照在上面。幻影已不再浮现。岛本乳峰的感触、语音的余韵、肌肤的气味都已无法那么真切地记起。时而想起泉那没有表情的面孔,想起自己的脸同她的脸之间的车窗玻璃的感触。每当这时,我便紧闭双眼想有纪子,在脑海中反复推出有纪子刚才的话。我闭目合眼,侧耳倾听自己体内的动静。大概我即将发生变化,而且也必须变化。
至于自己身上有没有足以永远保护有纪子和孩子们的力量,我还无由得知。幻想已不再帮助我,已不再为我编织梦幻。空白终究是空白,很长时间里我将身体沉浸在空白中,力求让自己的身体适应空白。那是自己的归宿,必须安居其中。而从今往后我势必为别的什么人编织梦幻了,对方要求我这样做。我不知道那样的梦幻到头来具有多大作用力。但是,既然我企图从当下的我这一存在中觅出某种意义,那么就必须竭尽全力继续这一作业,大概。
黎明时分,我终于放弃了睡眠。我把对襟毛衣披在睡衣外面,去厨房冲咖啡喝着。我坐在餐桌旁,眼望渐次泛白的天空。实在已有很久没看天明了。天空的尽头出现一道蓝边,如沁入白纸的蓝墨水一般缓缓向四面扩展。它竟是那样的蓝,仿佛汇聚了全世界大凡所有的蓝而从中仅仅抽出无论谁看都无疑是蓝的颜色用来划出一道。我以肘拄桌,有所思又无所思地往那边凝望着。然而当太阳探出地表以后,那道蓝色顷刻间便被日常性白光吞噬一尽。墓地上方只漂浮着一片云,轮廓分明的、纯白色的云,仿佛可以在上面写字的清清楚楚的云。另一个新的一天开始了。至于这新的一天将给我带来什么,我却无从推断。
往下我将把孩子送去幼儿园,接着去游泳池,一如往日。我想起初中期间去过的游泳池,想起那座游泳池的气味和天花板的回音,那时我正要成为新的什么。每当立于镜前,我都能够看出自己身体的变化,安静的夜晚里甚至能够听到肉体发育的响动。我即将身披新的自己这层外衣踏入新的场所。
我仍坐在厨房桌旁,仍静静地注视墓地上空漂浮的云。云纹丝不动,俨然被订在天穹上完全静止了。我想差不多该叫醒女儿们了。天早已大亮,女儿们得起床了。她们比我更强烈更迫切地需要新的一天,我应当走到她们床前掀开被子,手放在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上告知新一天的到来。这是我的当务之急。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厨房桌前站起,似乎所有气力都已从身上消失,就好像有人悄悄绕到我背后轻轻拔去我的体塞。我臂肘柱着桌面,双手捂脸。
黑暗中我想到落于海面的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无声无息地、不为任何人知晓地降落的雨。雨安安静静地叩击海面,鱼们甚至都浑然不觉。
我一直在想这样的大海,直到有人走来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