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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多少事-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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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就是对他整个生命价值的全面否定,从个人自尊和安身立命的根基来说,他也容不得文言被弃之如敝履!
  说到底,不反对白话文、并身体力行写过白话诗的林纾挺身而出做了传统文化的代表,站到时代潮流的风口浪尖,其实就是被新派人物激进的态度逼到对立面上去的!
  林纾没有意识到,全面否定文言文只是新派人物的一种策略:矫枉必须过正。传统文化绵延太久,根基太深,要予以革新,就必须把它的弊病强调到极端,让人触目惊心,这样才能为新文学的发展扫清道路。
  激进派的观点和态度,推动了白话文兴起的时代大潮,他们的贡献是巨大的。可是,对传统文学的评价,“选学妖孽,桐城谬种”这样的言论何尝又公允?这不是人身攻击辱骂是什么?跟《荆生》、《妖梦》有什么区别?林纾为自己骂人道歉,可新文化阵营里有谁为骂人“妖孽”、“谬种”道歉过?
  悲剧人物林纾,以他一生的才学和品行,实在不该要么是不懂外文却成了大翻译家的“传奇”,要么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小丑。
  
  五
  
  全面胜利的新文化阵营在那个激进时代逐渐过去后,对自己的思想观点开始理性的反思,对传统阵营立场、观念中值得重视的部分也开始了认真的研究。而对林纾这个具体的人,在1924年10月9日林纾逝世后,他当年的敌人们一一表露了在心里对他的尊敬。
  郑振铎在林纾逝世一月之后,便在《小说月报》上发表长文《林琴南先生》,他不仅从人格上称赞林纾是“热烈的爱国者”、“一个很清介的人”,而且对林纾的白话诗《闽中新乐府》、林的小说创作和翻译均进行了全面的评价和肯定。郑振铎此举明显地是想矫正新文化运动中人们对林纾的“不很公允”的批评。
  1925年3月,刘半农在《语丝》上发表《自巴黎致启明的信》,信中提及林纾,说“后悔当初之过于唐突前辈了”。
  新文化运动的“带头大哥”胡适,于1926年在《林琴南先生的白话诗》中说:“我们这一辈的少年人只认得守旧的林琴南,而不知道当日的维新党林琴南。只听得林琴南老年反对白话文学,而不知道林琴南壮年时曾做很通俗的白话诗——这算不得公平的舆论。”
  遗憾的是,这些尊敬和赞美来得太晚、太无力了。他们认识到林纾在历史上的形象和评价是不公正的,但林纾已被他们的“策略”和时代的激进塑造成了“小丑”,牢牢刻在人们的印象中,再想改动这一页,该有多么困难。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多少人寄予深挚期望的“汗青”,本身竟如此暧昧不清。
  
  对爱因斯坦和对冯省三:蔡元培的厚道与不厚道
  
  一
  
  要问谁是对民国教育事业贡献最大的人,我想应该是浙江绍兴人蔡元培。如果说孙中山是民国之父,那蔡元培就是中国现代大学之父。
  1917年到1923年,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在任期间,他把这座高校办成了“包罗百家,囊括大典”、拥有全国最前沿智慧、集中全国最精华学生、对整个国家都起了巨大引领作用的中国第一学府。新文化运动和1919年五四运动这两件永彪民族史册的大事,都策源于北大,以北大为主力,这是中外大学罕有的骄傲。
  蔡元培之所以能在办学上有如此作为,首先是因为在那个新旧交替之际,他的“资格”无人能取代:文化上,他是前清进士、翰林、编修,又留学德国莱比锡大学研修哲学、心理学、美术史;文化遗老服气他,青年新锐也拥戴他。政治上,他是反清光复会的元老,民国成立后临时政府的教育总长——不管用什么来要求,他都是无可挑剔的。
  蔡元培积累下这样的完美资历,仿佛就是为执掌北大而准备;民国创立后基本荒芜的中国现代高等教育,就等这样一个人来开拓。不可质疑的资历,加上先进的办学理念和开阔的胸怀,他让大学精神一度照亮了整个民族,也成就了北大足以吃到今天的丰厚老本。
  其实蔡元培的业绩不只是办好了一个北大。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他担任教育总长。那个教育部连他自己在内只有三个人:总长,次长和一个秘书;而且堂堂教育部连办公室都没有,借了别的部的两间房屋办公。但在这样的简陋条件下,蔡元培制订了一系列教育规章和政策,迅速把中国的教育从近代推向现代。延续到今天的,别的不说,只说最常见的一个名称——学校,就是蔡元培1912年下令废除“学堂”称呼,以“学校”代之的。
  这位杰出的教育家获得了广泛的尊敬。民国人物评价上,海峡两岸都没有分歧、一致肯定的人,好像只有两个,一个孙中山,一个就是他蔡元培。1940年,蔡元培在香港去世时,国民党的《中央日报》推他为“万流景仰,高年硕学”;共产党的《新华日报》称他是“学界泰斗,人世楷模”。而且在今天,有出身北大的著名“愤怒青年”频频弑父审母,但在“铁屋中的呐喊”里只要一提起昔日蔡校长,立马换了五体投地、恨不当年受教的情状。
  蔡元培获得各集团、各阶层、各时代如此令人高山仰止的评价,我们在崇敬之余,也许会偶尔想到:他更多的不是做为学者,而是做为领导者、管理者而流芳。学者只面对知识、观念、精神世界,爱惜好自己的羽毛,保持一个道德完美的形象,虽然困难,但未必肯定不能;而领导者、管理者天天和现实人事打交道,在复杂的社会和污浊的权利场中周旋,经手那么多的事,真的能够做到“万世师表”而无可指摘吗?
  从对待爱因斯坦和对待冯省三两件事上,我们看到了一位博学、崇高人物在社会现实前不能免俗、让需要偶像者心情复杂的一面。
  
  二
  
  1922年11月中旬,爱因斯坦去日本访问,在上海作短暂停留。就在到达上海的那一天,11月13日,他收到荣获该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正式通知。
  第二天,11月14日,蔡元培在《北京大学日刊》发表《安斯坦(即爱因斯坦)博士来华之准备》的文告宣布:经多次联系,爱因斯坦将于新年初来北大讲学!师生闻讯,顿时一片欢腾。
  爱因斯坦这颗科学巨星似乎与中国如此有缘。
  那时中国的自然科学极其落后,北大师生盼望能有世界第一流的科学家来校讲学;而谁是第一流的科学家,多数人还不甚了了。1920至1921年间,英国大哲学家罗素在北京大学做哲学专题讲演,罗素在这期间反复说:“要论现代最伟大的人物,那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列宁,一个是爱因斯坦。”将爱因斯坦与列宁相提并论,这个振聋发聩的讲座使中国知识界“从罗素来讲演后,从此无人不知相对论”。爱因斯坦成为中国学界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名字。
  在1920年,蔡元培就与爱因斯坦接触。当时在德国访问的教育部原次长致电蔡元培,说爱因斯坦有意来中国讲学,北大能接待否?蔡元培立即回电表示欢迎。但后来因爱因斯坦“一时不能离德”而未能成行。
  蔡元培1921年3月到欧美考察,临行对学生说,他此次一定要请欧美的名教授来北大任教或讲学。邀请名单上,爱因斯坦名列前茅。
  到德国后,蔡元培携夏浮筠和林宰平专程面见爱因斯坦,表达邀请诚意。爱因斯坦回答说非常愿意访华,但他目前要去美国,为犹太大学筹款;回来途中又要到英国和荷兰作短期讲学,而且他当时担任着物理研究所所长,不便长期离开德国,赴北大讲学事宜希望“期以它日”。
  在这次谈话中,爱因斯坦还询问了到北大讲课用什么语言的问题,蔡元培当即答道:用德语即可,夏浮筠就可以翻译。
  一年以后,爱因斯坦方面有了消息。这年3月,民国驻德公使致电蔡元培:“日本政府拟请Einstein(爱因斯坦)博士于秋间往东讲演,该博士愿同时往华讲演半月,问条件如何?”
  机会绝好,蔡元培十分高兴,他当即复电表示欢迎;在待遇条件上,提出全包爱因斯坦在中国境内的旅费,“并致送酬金每月一千元”。而当时国内最大牌的教授月薪为四百元左右。
  不久在德国的北大教授朱家骅转来了爱因斯坦的回信。这封信由顾孟余翻译过来后有些含糊,爱因斯坦说:“日本约我前往,报酬充裕,……我如果再往北京两星期,便与此相称。”日本开出的报酬很高,希望中国与之一致,这个意思似乎是嫌蔡元培给的条件过低。他还说:“就权利论,你们诚然是先约我的,但是日本人先提出优越的条件(我及妇居住费外,另报酬二千英镑),似乎也有一种优先的权利。”意思是中国先邀请,他理当先来中国,但因日本给出了优厚条件,他可能要先去日本。
  在信中,爱因斯坦还表示:“我希望我们两方可以满意的协定办法,并亲眼观看东亚文明的发源地……”
  这封回信表明他也很想来中国,但在报酬方面有些意见,希望另订协议。不知是未明爱因斯坦意图,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考虑,蔡元培对此没有做明确答复。
  到了6月下旬,驻德公使馆又转来爱因斯坦的一封信。信中再次表示愿意来中国讲学,并解释了他关心薪酬的原因:“关于修金一层,本可遵照来函所开各条办理,惟近接美洲各大学来函,所开各款,为数均在贵国之上。若对于来函所开各款,不加修改,恐有不便之处。”也就是说,美洲国家的大学开的价都比中国高,如果按北大的条件来,对美洲国家就不好说。
  他这回明确了应有的条件:“一、一千华币改为一千美金。二、东京至北京,及北京至香港旅费,暨北京饭店开销,均请按两人合计。”
  爱因斯坦当时年薪为四万马克,每月三千多马克,且1922年下半年开始,德国马克大幅度贬值。因此,每月一千美元的薪金,这个要求是相当高的。
  蔡元培接信立即和梁启超商量。梁启超大力促成爱因斯坦来华,决定薪金的一半由他的讲学社承担。于是蔡元培向我驻德使馆表示:“条件照办,请代订定。”8月间,我驻德公使来信说,他们已将上述意见通知爱因斯坦,对方明确表示愿“于新年来华”。
  现在,爱因斯坦获得诺贝尔奖,正好路过上海,蔡元培此时发表他即将来北大讲学的通知,人们都认为爱因斯坦“不久可来北京”。可以亲眼目睹这位牛顿之后最伟大的科学家,大家都兴奋万分。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爱因斯坦,北京大学举办了一系列关于相对论的讲座,有丁西林的《相对论以前的力学》,何育杰的《相对各论》,高鲁的《旧观念之时间及空间》,夏元的《爱因斯坦生平及其学说》,王仁辅的《非欧几里特的几何》,文元模的《相对通论》,张竞生的《相对论与哲学》。这些主讲人都是国内当时第一流的学者。
  按照约定,爱因斯坦将于12月中旬来华,然而直到12月30日,爱因斯坦才从日本到达上海;到达上海后的行程叫等待者大大意外:不是北上去北京,而是在上海逗留两天,然后乘船去新加坡,来北大讲学的协议黄了!
  这时最郁闷的人莫过于蔡元培。他一直等不到爱因斯坦的消息,就写了一封诚挚的信去催问,并重申了以前谈妥的条件。爱因斯坦的回信更让他摸不着头脑:说上海有一个叫斐司德博士的人,像是受了他蔡元培的全权委托,向爱因斯坦又提出了违背以前约定的要求,因此他不准备来了。如今接到蔡元培的亲笔信,才知道是误会,但他现在已经不能追改旅程计划,希望原谅。
  事到如今,蔡元培只好遗憾地接受。他对同仁豁达地说,因为爱因斯坦即将来访,中国学界掀起了一股“相对论热”,让这一艰深学问为不少人了解,这本身也就是收获了。
  为了给望眼欲穿的学生一个交代,他在1923年1月4日《北京大学日刊》发表《跋爱因斯坦来信》,并附其原信,说明此事非组织不周。他在跋语中说:第一,爱因斯坦计划于今年年初来访,是通过驻德使馆联系的,所以没有“特别加约的必要”;第二,信中提到的“斐司德博士”,“是我没有知道的事,读了很觉得诧异”;第三,爱因斯坦的光临,“比什么鼎鼎大名的政治家、军事家重要的几十百倍”,所以我们出了每月一千美元的酬金,没想到最后计划还是落空。
  八十多年后,人们重提这件令人遗憾的旧事,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斐司德博士”,估计是日本有人作梗;问题的根本在于爱因斯坦在日本看到中国的状况,产生了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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