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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净佛土净的观念与顿悟成佛的禅思息息相通,因此得到了禅宗的大力提倡,庞居士诗云:
蕴空妙德现,无念是清凉。此即弥陀土,何处觅西方?《庞居士语录》卷下
禅宗认为,清净人见清净境,一念清净,秽国顿成净土,脚下即是西方: “若知心本来不生不灭,究竟清净,即是净佛国土,更不须向西方。《华严经》云:‘无量劫一念,一念无量劫。’须知一方无量方,无量方一方。佛为钝根众生,令向西方,不为利根人说也。”《楞伽师资记·道信》六祖慧能也说: “心地但无不善,西方去此不遥;若怀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难到。”《坛经· 疑问品》庞居士的诗,即是对自性净土的写照。
2.即尘即佛,出世在世
印度原始哲学主张梵我一如,至数论派变成二元对立世界。佛教初期理论仍然离不开二元对立的难题。大乘权教虽然想克服二元对立,最终也没能解决。而大乘佛学的始教,根据《楞伽经》中的如来藏、藏识,将价值划分出善恶二元,并且还认为善恶这两种价值的根源,一个在如来藏,一个在藏识,这就在理想世界同现实世界之间划了道很深的鸿沟。只有到了大乘终教、大乘圆教,才沟通了内外主客的隔绝,而彰显出华严三昧:“所谓‘华严三昧’,就是说在哲学方面,能够对尘凡世界上面的一切内外隔绝、一切上下隔绝、一切主客的隔绝,他都能在精神上面培养出一道精神的桥梁,可以贯通内外,贯通上下,贯通时空、古今,最后便产生出一套所谓‘圆融和谐,无碍自在的大圆满解脱门’。”方东美《华严宗哲学》下册第128页。 正是这个无碍自在的大圆满解脱门,将尘境与佛境融为一体。
1佛众生不二
华严帝网,彰显出生佛不二的感悟。一切众生都具有如来智慧,众生境界的当体也就是佛陀的境界。因此《华严经》说:“一切世间境界,是如来境界。” 《华严经》卷52。卷47:“一切诸佛,悉知世法及诸佛法,性无差别,决定无二。”卷49:“佛法世间法,若见其真实,一切无差别。” 将一切对立予以调和的华严圆融境,“当体是佛、是禅,肯定人生。存生的都是绝对的,菩提烦恼都是佛性所现”。曾普信《华严与禅》,《华严思想论集》第360页。 这既是华严的妙理,更是禅的妙悟。华严宗将“出世”的观念取消,成为“出出世”,而中国禅宗思想之所以流传深广,其原因之一即是因为“出家” 之后再“出出家”。华严宗认为,假使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理想的世界,那么这个理想世界就是一真法界。一真法界就理想这一方面看来,就是“华藏世界”,是光明显耀的“金色世界”。只不过这样的理想世界不在别处,而存在于现实世界之内。华严的现象圆融论指出,离弃了现实物象,别无真理可求。理事无碍,事事无碍,这自然而然地导向了华严生佛圆融论的第二层面:即尘即佛。
《华严经》尤其重视践履,重视“下座行”,主张从高高的了悟的宝座上走下来,到人间去游历。《入法界品》中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经历百城烟水,就是人间佛法的形象写照。在《华严经》中,“法界”是对全部世间和出世间、全部凡圣境界的总概括。既指轮回世界,也指解脱世界;既是本体界,也是现象界; “法界”使彼此对立的两个世界完全合一。《入法界品》在思想上与前部分息息相通,而又有其创意之处,这就是它通过一组组鲜明的形象,描状了《华严经》式的禅悟机锋。在善财参访的对象中,只有三位是大菩萨,其他善知识都是处于生死轮回中的“凡”。他们当中既有一般的比丘、比丘尼,也有婆罗门、外道、仙人。既有高居于社会统治顶层的王者,也有富有的长者及良医、海师、童子师等劳动者,甚至还有妓女。“善财进入法界,即是走向人间,走向世俗。因此,作为成佛依据的佛法总合‘真实妙法界’,并非存在于世俗世界之外,而是体现在世俗生活之中。世俗生活也是成佛之路。世间就是法界,世间就包含和拥有了一切。”魏道儒《中国华严宗通史》第36页。 《入法界品》把平等看待一切的华严宗旨发挥到极端,把融合、调和的见解贯彻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华严经的理想人生,是要有出世之修养,便没有世俗的欲念与烦恼;但出世不是为了个人享受清福,还要下降到世间,救度众生。所以华严法会之初会在人间,二至八会在天上,九会又回到人间召开。以喻世人需要有出世间之智。其‘放光’与 ‘入定’均可作如是观。”李志夫《玄奘大师在印度境内游学与善财童子参学有关地理、路线及其意义之探讨》,《中华佛学学报》第7期第169页。
对此,禅宗也引为同调:“《经》明若计灵智之心是常,色是败坏无常者,则外道断常之见。华严明众生界即佛界,佛界即法界,法界之外更无别法,乃至万法虽异,其体常同。”《宗镜录》卷98即事即理,即俗即真,即秽即净。解脱世界所具有的神圣、圆满等一切特征,都被赋予了轮回世界:“如水即波,不碍波相。波即是水,不坏波相。是以动静无际,性相一原。当凡心而是佛心,观世谛而成真谛。”同上卷3《华严经》卷51偈颂谓:“如有大经卷,量等三千界。在于一尘中,一切尘亦然。有一聪慧人,净眼悉能见。破尘出经卷,广饶益众生。”对拨尘见佛的华严思想,禅宗则下了一则则机锋骏发的转语:
问:“拨尘见佛时如何?”师曰:“直须挥剑。若不挥剑,渔父栖巢。” 《五灯》卷5《善会》
僧问:“拨尘见佛时如何?”师曰:“莫眼华。”同上卷14《善冀》
问:“拨尘见佛时如何?”师云:“拨尘即不无,见佛即不得。”《古尊宿》卷14《从谂》
问:“拨尘见佛时如何?”师云:“佛亦是尘。”同上卷24《神鼎》
这就将拨尘见佛的意念、向外寻求的企图予以彻底否决,正可谓“学佛人人被热谩,拨尘见得几何般。狂风扫地云吹散,独立栏干宇宙宽”《颂古》卷24别峰印颂。 禅僧颂破尘出经卷曰:
拟破一微尘,分明昧此经。如何破经卷,出此一微尘?《颂古》卷6北涧简颂
诗意谓如果想破此微尘,拨妄见真,则昧于“此经”。因为离此“微尘”,何处更有“此经”?诗的后二句用反诘的形式,表达了离弃现象界别求真如妙理的作法,不啻南辕北辙。
即尘即佛是本体论意义上对佛性与众生性的圆融,它决定了存在论意义上的生命体证——出尘在尘。出尘在尘是对在尘出尘的超越。《华严经》强调,菩萨虽超越了世间,又不舍弃世间:“唯一坚密身,一切尘中现。”《华严经》卷7。卷24:“虽于世法无染著,亦复不舍诸含识。”卷37:“虽善修空无相无愿三昧,而慈悲不舍众生。”卷55:“在法界境界,而不舍众生境界无碍用。在佛境界,而不舍魔境界无碍用。在涅槃境界,而不舍生死境界无碍用。”卷56:“常入深禅定,而示受欲乐。常远离三界,而不舍众生。常乐法乐,而现有采女,歌咏嬉戏。”
超越而存在,也是禅宗的妙悟。“不入烦恼大海之中,难求觉宝。非处尘劳粪壤之地,奚生净华?是以《华严经》云:‘不厌生死苦,方成普贤行。’” 《宗镜录》卷32禅宗主张“欲识诸佛师,向无明心内识取;欲识常住不凋性,向万物迁变处识取”《五灯》卷4《大茅》, 禅宗将“日光火光” 作为“神光”同上卷7《义存》, 将“金沙滩头马郎妇”当作“清净法身”, 《五灯》卷11《延沼》。马郎妇,女仙名。《海录碎事·道释仙》:“释氏书,昔有贤女马郎妇,于金沙滩上,施一切人淫。凡与交者,永绝其淫。” 由此形成了禅宗的淑世精神。
2回向众生
出尘在尘的生命体证,使大乘菩萨不一味沉溺于了悟之境,而担当起普度众生的使命:“虽能一念即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然为众生故,于无量劫行菩萨行,无有休息。”卷55菩萨担荷着众生的一切苦难:“我当为一切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悉得免出生死沃焦;我当为一切众生,于一切刹一切地狱中,受一切苦,终不舍离;我当于一一恶道尽未来劫,代诸众生受无量苦。”卷14经文还说菩萨“不为自身而求解脱,但为救济一切众生,令其咸得一切智心,度生死流,解脱众苦”卷23。 菩萨不论是在家、出家,都念念不忘济度众生。《华严经》卷14通过菩萨在家、出家、修道的一百四十多个细节的描绘,淋漓尽致地渲染了菩萨在各种状况下对众生的念念回向,包括菩萨出家前在孝事父母、妻子集会、置身欲乐、妓乐聚会等情形下对众生的回向,菩萨请求出家、受戒剃发时对众生的回向,菩萨在修行时对众生的回向等。如叙述菩萨起居时对众生的回向:
下足住时,当愿众生:心得解脱,安住不动。若举于足,当愿众生:出生死海,具众善法。着下裙时,当愿众生:服诸善根,具足惭愧。整衣束带,当愿众生:检束善根,不令散失。若着上衣,当愿众生:获胜善根,至法彼岸。着僧伽梨,当愿众生:入第一位,得不动法。手执杨枝,当愿众生:皆得妙法,究竟清净。嚼杨枝时,当愿众生:其心调净,噬诸烦恼。
菩萨见到欢乐、苦恼、无病、疾病、端正、丑陋、报恩、背恩等纷纭的众生相,均毫无分别地为众生真诚祈福:“若在厄难,当愿众生:随意自在,所行无碍。”菩萨虽然自身处于艰难的境界,然而他所想的却不是一己的挫折,而是祈愿众生脱此厄难,这是何其仁慈博大的襟怀!对这种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怀,经文还用与《维摩经》相类的长者爱子譬喻来表达:“譬如有人唯有一子,爱念情至,忽见被人割截肢体,其心痛切不能自安。菩萨摩诃萨,亦复如是,见诸众生以烦恼业,堕三恶趣,受种种苦,心大忧恼。”卷75
回向众生,也是禅者的悲怀。从禅林对善财参德云的吟咏中,可以看到禅宗与华严回向众生精神的一致性。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的第一个对象是德云比丘。德云比丘住在妙高峰顶,从未下山,善财童子去参访他,一连七天都没有寻到,有一天却在别的峰头相见。德云告诉善财说,一念可以涵盖过现未三世,一切诸佛的智慧悉皆显现。善财顶礼闻法,入佛境界。《华严经》中这则象征的寓义是,德云比丘虽在妙高峰上,但是乌云把他挡住了,无法彰显他的本来面目。于是善财童子遂不再好高骛远,从山上转身而下,回到人间。就在他下山的时候,立即就在旁边的山峰上,看见了德云比丘。德云比丘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把善财童子从好高骛远的空幻理想中,导引到现实世界中来。方东美《华严宗哲学》上册第71页。 禅僧颂曰:
澹烟幂幂草茸茸,七日徘徊信不通。一步竿头轻蹉脚,海门波卷白苹风。 《颂古》卷4棘田心颂
妙高峰顶,烟草无际,恍惚迷濛,烘托善财寻而不见的落寞心境。善财寻找德云比丘,是想找一个精神能与佛相近的大菩萨,但这个大菩萨并不如他想像的那样高踞于了悟之巅。诗的后二句,描写善财百尺竿头更进步,从高高的了悟之巅转身而下,回到现实人生,终于见到了德云比丘,并依照德云的指示,继续其漫长的参学。对这种下回向,禅诗殊多精彩描写:
一种轮回又一回,入廛垂手化群迷。智大岂留生死界,悲深不住涅槃阶。毗卢经卷尘中现,优钵罗花火里开。非但我今难比况,千佛稽首叹奇哉。《古尊宿》卷24《神鼎》
披毛戴角入廛来,优钵罗花火里开。烦恼海中为雨露,无明山上作云雷。镬汤炉炭吹教灭,剑树刀山喝使催。金锁玄关留不住,行于异类且轮回。《传灯》卷29《同安察》
这类禅诗真切地抒发了菩萨进入重重轮回,化导众生的大乘悲怀,造境生动,设喻鲜明。前诗谓佛与菩萨娑婆往来八千度,在红尘滚滚的十字街头,灰头土面地化导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