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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经历几云烟,收得珍奇货满船。弹指便风帆到岸,一时翻作大光钱。 同上无准范颂
善财参谒五十三位善知识,踏遍百城烟水,或顺或逆,或小或大,或浅或深,或权或实,或性或相,或空或有,皆各有所证。根据他们的生命体验,获得生命境界的指点,如同精金百炼。此时进入弥勒楼阁,蓦然回首处,生命中的种种疑团、困惑,如同千岩万壑的烟云悉皆消散,顿时彰显出生命的本真,那是光风霁月纤翳不染的午夜,月光晶莹剔透,映浸在碧潭之中。玉宇澄碧,水天一色,光镜相含,重重无尽,是竖穷三际横亘十方的清明澄澈。在这圆融现量之境里,任何言语意念都没有存在的余地。第二首诗则表达了超越圆融的体悟。善财南参,经历缈缈云烟,得到诸方指点,如同将奇珍异宝,满载而归。就在弥勒弹指楼阁门开的刹那,善财好似乘着便风,回到了精神的故里,此时一切知识、观念都不再有用,如同一文不值的大光钱。奇特还原于平常,至味回归于淡泊。此时,即使是圆融的观念,也似红炉片雪,无影无踪,这就形成了禅宗极为“独特”而又极为“平常”的感悟:“师姑元是女人作”《古尊宿》卷31《清远》、 “八两元来是半斤”《颂古》卷7龙门远颂、 “春来草自青”《五灯》卷15《文偃》、 “五九尽日又逢春,冬到寒食一百五”同上卷11《省念》、 “六六元来三十六”《黄龙四家录·晦堂心》、 “菊花开日重阳至,一叶落时天下秋”。《通玄百问》:“圆通禅师问:‘我有一句子,明尽十玄门、六相义,还有人道得么?’万松和尚答:‘收。’林泉老人 颂:‘收,截断众流。三玄三要,无比无俦。菊花开日重阳至,一叶落时天下秋。’”
本章探讨了《华严经》的禅悟内涵、华严宗的禅悟思维对禅宗思想的影响。《华严经》是取之不尽用之无竭的宝藏,其影响于禅宗思想是多方面的。《华严经》、华严宗的禅悟内涵、禅悟思维,经由禅宗的创造性汲取、转换,形成了禅宗的时空圆融境、理事圆融境、事事圆融境、现量直观境,使禅思禅诗呈显出帝网交光、珠珠迭映、圆美谐和、重重无尽的美感特质,在中国禅林诗苑绽放出净域奇葩,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枝枝互依倚,花光交相映,呈显着圆融谐和、庄严绚丽、烂漫无垠的春色。华严与禅的圆融境,瞩目于世间一切对立、差别和矛盾的消解、统一与和谐,既是禅宗思想的特征之本,也是人类一切审美与艺术创造所孜孜以求的至美境界。
第八章 《法华经》与禅宗思想
《法华经》,全称《妙法莲华经》,“妙法”意为佛陀所说的教法微妙无上, “莲华”比喻经典的纯洁无瑕。该经产生于公元前后的古印度,后秦鸠摩罗什于公元406年将它译成汉语,共7卷27品,后人增添为7卷28品。另有晋译隋译两种,流传不广,所以古来所谓的《法华经》即专指什译本。本书所论即主要依据此本,见大正藏第9册。
《法华经》精警形象,极富哲理性与文学性,对禅宗思想、禅悟思维、禅宗诗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禅宗充分汲取《法华经》精华,并对之进行创造性的转换,衍生了睿智灵动的机锋公案,形诸回肠荡气的吟咏。唐代诗人亦充分汲取《法华经》精髓,对形成唐诗丰厚凝重的文化底蕴,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法华经》与禅韵诗情交相辉映。
《法华经》以大乘佛教般若理论为基础,集大乘思想之大成,蕴含着极为重要的佛学义理,主要有会通三乘方便入一乘真实思想、诸法性空无所执着的超越思想、人人皆可成佛的佛性论思想等。由于此经义海雄阔,辞畅文雅,颇具文学色彩,所以在整个佛教思想史、佛教文学史上均具有重要价值。自从什译本问世以来,此经在中国一直盛行不衰,成为古来流传最广的几部佛经之一。在总括历朝佛门高僧的四部《高僧传》所列举的讲经、诵经者当中,以讲、诵此经的人数最多;在号称佛法宝藏的敦煌写经中,以此经所占的比重最大;在历史上因诵经而获得神奇感应的故事中,以持诵此经者最多;在所有的经典注解论疏中,也以对此经的注疏为最多。《法华经》对中国文化影响之巨,由此可见一斑。
《法华经》深受禅宗推崇,对禅宗思想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禅宗与《法华经》有着极其深厚的缘分,或有因听闻《法华经》而得出家者《五灯》卷13《幼璋》, 或有以试《法华经》得剃度者,参《五灯》卷14《道楷》、卷14《清了》、卷16《居讷》。 或有听闻、吟诵《法华经》而得以开悟者,参《五灯》卷5《仲兴》、卷14《法恭》、卷19《袁觉》。 或有以《法华经》印证禅心者《楞伽师资记·僧璨》, 或有以持诵《法华经》为修行要务者,参《五灯》卷2《志言》、卷10《延寿》、卷11《省念》、卷20《自回》。志言有“法华志言”之称,省念有“念法华”之号。 或有刺血书写《法华经》以示虔敬者。齐己《送楚云上人往南岳刺血写法华经》:“剥皮刺血诚何苦,欲写灵山九会文。十指沥干终七轴,后来求法更无君。” 诗见《全唐诗》卷846。 虔诚的信仰加速了禅宗对之进行创造性的诠释与发挥。禅宗对《法华经》并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在继承中升华,进行创造性的转化。这从禅宗对只知机械诵读经文却不明经意的讲经僧之贬斥中可以看出端倪。 参《五灯》卷6《亡名古宿》、卷8《休复》、卷19《清远》,《古尊宿》卷6《睦州》。
禅宗汲取《法华经》精髓并进行创造性转化,典型的例子是慧能对法达的开示。法达禅师七岁出家,诵《法华经》,进具之后,礼拜六祖,自恃“念《法华经》已及三千部”,头不至地,露出傲慢之色,六祖遂示偈以指出其过:“汝今名法达,勤诵未休歇。空诵但闻声,明心号菩萨。”法达听罢,顿时明白了自己 “但依文诵念,岂知宗趣”的过失,遂向六祖谢罪,并请求六祖开示经中义理。六祖遂告诫他:“此经元来以因缘出世为宗。……汝慎勿错解经意,见他道‘开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见’,我辈无分。若作此解,乃是谤经毁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见,何用更‘开’?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贪爱尘境,外缘内扰,甘受驱驰,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种种苦口,劝令寝息,莫向外求,与佛无二,故云‘开佛知见’。”六祖强调人人心中皆有“佛之知见”,人人皆有修行成佛的可能。仅靠诵经是远远不够的,关键在于明心见性。六祖还指出,见性之后,不碍诵经,并作一偈:
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诵久不明己,与义作雠家。无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无俱不计,长御白牛车。《坛经·机缘品》
法达听了,对禅宗顿悟直指的法门仍有疑惑,援引经文质疑说:“经云诸大声闻,乃至菩萨,皆尽思度量,不能测于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见,自非上根,未免疑谤。又经说三车,羊车鹿车,与白牛之车,如何区别?” 六祖指出,“诸三乘人不能测佛智者,患在度量也”。以思维分别之心求佛,则与之“转加悬远”;至于三车之说,更是权且设立的方便:“殊不知坐却白牛车,更于门外觅三车。况经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无有余乘。’若二若三,乃至无数方便,种种因缘,譬喻言词,是法皆为一乘故。汝何不省三车是假,为昔时故;一乘是实,为今时故。只教你去假归实,归实之后,实亦无名。应知所有珍财,尽属于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无用想,是名持《法华经》,从劫至劫,手不释卷,从昼至夜,无不念时也。”法达既蒙启发,踊跃欢喜,以偈赞曰:
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宁歇累生狂?羊鹿牛权设。初中后善扬。谁知火宅内,元是法中王!《坛经·机缘品》
六祖见偈,赞许说:“汝今后方可为‘念经僧’也!”法达从此领悟了《法华经》与禅宗的精髓,不再胶着于文句,同时“亦不辍诵经”。这段因缘发生在禅宗六祖与一度专修《法华经》的弟子之间,在禅林的影响尤大。“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提出了应当创造性地汲取法华精髓、在汲取精髓基础之上进行不立文字的通灵体证等重要命题。《法华经》谓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法达则得出“谁知火宅内,元是法中王”的体悟,也是极富创意的见解。
《法华经》的话语体系庞大繁富,充满诗学象征,从中我们可以寻绎出与禅宗思想体系相对应的轨迹。禅宗的思想体系由本心论、迷失论、开悟论、境界论四大基石构成,本心论揭示本心的澄明,迷失论揭示本心迷失的缘由,开悟论揭示修行成佛的方法与途径,境界论揭示悟者生命的高华之境。《法华经》的诗学象征,深刻影响了禅宗思想。
一、《法华经》与禅宗的本心论
《法华经》中,“一大事”、“衣珠”等喻象,被禅宗用来作为本心论的表征。
“一大事”、“衣珠”象征本心的澄明。《法华经·方便品》:“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谓佛陀出现于世间之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开显人生之真实相。禅宗则径以“一大事”象征人类精神纯真无染的状态,指出“此一大事,乃是先佛之根本,群生之性命,亘古亘今,未尝改移,在圣在凡,曾无增损” 《续古》卷4《云盖本》。 认为佛陀出世的本怀就是为了“一大事”, 参《五灯》卷11《善昭》、卷19《宗泰》。 并且明确地宣称宗师接引学人也是为了这“一大事”,“诸佛出世,为一大事因缘;祖师西来,亦不出见性成佛”,《圆悟录》卷1。参《汾阳录》上、《五灯》卷18《仲宣》、《续古》卷4《松源岳》。 禅僧的参访行脚同样是为了这“一大事”《五灯》卷8《知默》。 此“一大事”,既有超越言筌思维的质性,“此本自灵明。……不假修证,岂在思惟?”同上卷19《日益》, 又绝非是与此岸隔绝的彼岸世界,而是禅者活泼的日用。《五灯》卷5《大同》:“‘诸佛出世为一大事因缘,和尚出世当为何事?’师曰∶‘尹司空请老僧开堂。’” 将神圣的“一大事”置换为开堂说法之类的禅者日用,显示了禅宗对经文创造性的体证。
“衣珠”是《法华经》七喻之一,《法华经》七喻,指《法华经》中七则最著名的譬喻:1火宅喻。2穷子喻。3药草喻。4化城喻。 5衣珠喻。6髻珠喻。7医子喻。 出《法华经·授记品》,谓有人至亲友家醉酒而卧,亲友以宝珠系于其衣中,其人并不觉知,仍自受贫苦。后经亲友告知,乃得衣中宝珠,衣食受用无极。经文以此喻二乘之人,昔于大通佛所,曾植大乘之种,然为无明所覆,未能觉知,后由如来方便开示,乃得证大乘之果,利乐无穷。禅宗对“衣珠”进行创造性的阐释,用以象征人人本具的佛性,指出参禅悟道就是要重新发现原本存在的衣珠,使精神生命由欠缺到富有,由窘迫到自足,所谓“贫子衣珠,不从人得。三世诸佛,只是弄珠底人。十地菩萨,只是求珠底人”《五灯》卷16《倚遇》。 发现衣珠,即是豁然见性。 《汾阳录》上:“迷情不了,背觉合尘。如识衣珠,不从别得。”《宗镜录》卷19:“故知本觉常成,衣珠不失。若非圆顿之教,何以直了自心!”同卷引融大师颂:“但信研心出妙宝,何烦衣外觅明珠。” 庞蕴诗云:
宝珠内衣里,系来无量时。遇六恶知识,又常假慈悲。牵我饮欲酒,醉卧都不知。情尽酒复醒,自见本导师。《庞居士语录》卷下
诗以生动的情节描绘了衣珠的迷失和重现。禅宗指出,由于“衣珠”极其珍贵,故一旦发现之后,就要对之倍加护惜,不使遗失。但是,即使对这珍贵的 “衣珠”,也同样不可执着。为了破除学人对“衣珠”的执着,禅师采取了峻烈的手法,“夫宗师者,夺贫子之衣珠”《五灯》卷12《楚圆》。 这是因为“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尘。己灵犹不重,佛祖为何人!”《古尊宿》卷18《文偃》金屑虽贵,落眼成翳。衣珠虽珍,执着成病。因而身心脱落的禅者,对这一切都要拂却。
与“衣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