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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禅宗的开悟论中,最有特色的方法,一是不二法门,一是层层遣除。
《心经》般若空观是不二法门的基础。《心经》使人亲证“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诸法空相”。经文观照六根空、十二处空、十八界空、十二缘起性空、四谛空、智空、“得”亦空,为不二法门奠定了基础。不二法门以《维摩经》为代表。《维摩经》不二法门,是对中道精神彻底贯彻所达到的境界。凡有缘起者,皆是二法,即相对法,而不二法门是消融一切差别,使之归于圆融平等的法门。在《维摩经》中,三十二位菩萨列举了诸多对立的概念,认为消除了对立面,就进入了不二法门,最后文殊以如雷的渊默,显示了对不二法门不可言说、心行处灭的体证。《维摩经》阐说一切法皆入不二法门,对禅宗产生重要影响的有语默不二、小大不二、自他不二、生灭不二、垢净不二、善恶不二、明无明不二、色空不二等,其中前二种对禅宗的影响尤巨。
除《维摩经》外,《华严经》等大乘经典也主张不二法门。《华严经》主张对一切法“离分别”,提倡不二法门,“入不二法门,彼人难思议”。经文反复强调要不生分别心,离绝相对念。《起信论》揭举不二法门说:“染法、净法皆悉相待,无有自相可说。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非色非心,非智非识,非有非无”。《圆觉经》指出,必须泯除相对念,有无俱遣除,才是随顺清净觉悟。经文说 “一切障碍,即究竟觉。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痴,通为般若。……一切烦恼,毕竟解脱”,宛然是《维摩经》的缩影。障碍与觉悟、得与失、成与破、智与愚、无明与真如、戒定慧与淫怒痴、地狱与天堂等相对观念,都被般若利剑一挥两断。《涅槃经》也深得中道不二之三昧:“明与无明,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烦恼即涅槃,贪欲即是道。在阐说明与无明不二时,《涅槃经》设立了“功德天黑暗女”、“二鸟”喻,以二女、二鸟同游而不相离,喻常与无常、苦与乐、空与不空等事理二法,常相即而不离,禅宗继承其思想,形成其“不敬功德天,岂嫌黑暗女”的超越精神。
禅宗将“不二法门”作为禅机应对的基本原则。慧能指出,“佛法是不二之法”、“无二之性,即是佛性”。禅宗公案机锋,凡是重在否定的,多是不二法门。从不二法门出发,很自然地导向禅宗佛与干屎橛不二、佛魔不二、佛我不二等。慧能大庾岭头开示慧明:“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善、恶代表一切二分法,而禅宗致力的,就是对二分法的破除。由此形成了中国禅宗超越一切对立,以张扬主体性绝对自由的处世态度与应机方法,不二法门遂成为禅宗开悟论的根本特色。禅宗精神的特征正在于破除一切相对观念而获得心灵的超越。
色空相即是不二法门的表现形式之一。《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表达这一体证的名言。“色”指有形质的一切万物, “空”指事物的空性。一切色都是假相变现,并不是灭色之后才是空,而是色的本身就是空。由于它没有实在的自性,是幻有而非实有,故当体是空。色空不二是大乘般若思想的精华,导向了即俗而真、悲智双运的禅修方向。小乘圣者,观五蕴空而证入空寂,离世间而觅涅槃。大乘圣者则认为,五蕴与空相并非对立,没有离五蕴的空,也没有离空的五蕴,因此要即俗而真,亲证“生死即解脱”、 “烦恼即菩提”、“即世而出世”。禅宗运用色空相即的般若空观,圆融真空妙有,既避免了执色而引起的痛苦烦恼,又避免了执空而引起的断灭枯寂。悟色即空,成大智而远离烦恼;悟空即色,成大悲而不入涅槃。
禅宗开悟论的另一显著特征是层层遣除、旋立旋破、随说随扫。金刚般若的特点在于扫除,首先是扫除一切,于人不取四相,于境不住六尘,乃至于一切外相,皆在扫除之列;其次是“扫”字亦扫:扫除诸相后,学人往往沉空守寂,故经文指出,要断除“非法相”,发菩提心;再次是无得无证:佛法是愈病良药,但执药则成病,故经文指出,度众生而无众生可度,布施而不住布施相,说法而无法可说,得法而无法可得。《金刚经》以般若为武器,否定一切。在此层面又分两个境界,初悟是扫除诸相,不住六尘、不住三十二相;彻悟是度众生而不住度众生相,说法而不住说法相,得法而不住得法相。《心经》的结构也体现了层层遣除的特色:为了遣除世人对幻象的执着,《心经》首揭五蕴皆空义,但非上根大器者听了之后,容易将现象与空性、生死与涅槃相对立,从而厌离世间,沉空滞寂。为遣除对空相的执着,《心经》又阐色空相即义,主张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但如不能亲证空性,又会流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表悟,从而圆融成执,是非不辨。为遣除此种倾向,《心经》又将人引向对“诸法空相”的体证之上。
除《心经》、《金刚经》外,《圆觉经》的层层遣除方法也很有特色。《圆觉经》对所有观念层层遣除,从而使人体证到纤尘不立的圆觉妙心。经文指出,首先要是以切实的功夫,远离幻境,这是第一重远离;其次,把觉得放下那个空的意念也放下,这是第二重远离;复次,对抛掉放下之念的念头,也要远离,这是第三重远离;最后,“离远离幻,亦复远离”,对“扬弃远离”本身要再加扬弃……“得无所离,即除诸幻”,通过一层层地远离,不断地扬弃,直到无可远离的地步,才是与真觉相契的境界。
对大乘经典重重遣除、随说随扫的智慧,禅宗深得其精髓。慧能说,“直道 ‘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透露着“扫”字亦扫的般若慧光。《证道歌》:“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先是用“真不立,妄本空”对真妄相对的二元观念进行“有无俱遣”而达到“不空”,再用“空”性将“不空”也空掉。禅宗又说:“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直饶空尽无一物,正好投身烈焰中!”比《证道歌》又进一层,用般若的烈焰将“不空空” 所达到的“空尽无一物”继续空却,如此层层遣除,以至于无穷。又如大慧偈: “颠倒想生生死续,颠倒想灭生死绝。生死绝处涅槃空,涅槃空处眼中屑。”层层递进,臻于空境,最后连空的意识也予遣除,方臻于纤尘不染的澄明之境。
其四,佛教经典影响了禅宗的境界论。
佛教禅宗境界论揭示明心见性回归本心时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主要有一切现成的现量境,无住生心的直觉境,涵容互摄的圆融境,随缘任运的日用境。
1.一切现成的现量境。
现量境是原真的、即时呈显的、未经逻辑理性干预的境界,形成文字者是比量,现量不可言说,属于比量的文字,在表征禅悟体验时必然破绽百出。不可用比量来推知揣度,是现量境的根本特点。《起信论》指出,真如自性,超越了一切差别相待之相。这既是真如的特点,也是悟心的特质。在内证境界里,举凡有无、长短、美丑、净秽、生死等一切二元对立荡然无存。此时心体晶莹朗洁,脱落了言筌与思维。《楞严经》指出,彻悟之人,对“现前种种松直棘曲,皆了元由”,这便是一切现成的现量境。《法华经》对禅宗的现量境也有较大的影响。《法华经》“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诸法寂灭相,不可以言宣”,强调抛却相对知识,“穷子”喻中的“二十年中常令除粪”、“蠲除戏论之粪”也强调对智性的抛弃。抛弃相对知识,是为了直观体证。《涅槃经》:“诸佛世尊唯有密语,无有密藏。”主张佛法一切现成。一切现成的基础是本来现成,本来现成即人人皆具圆满自足、纯明澄澈的本心。《起信论》指出,所谓觉悟就是自性清净心的本体远离一切妄念。“本觉”是人人皆具、原本就有的觉悟,由于逐物迷己、迷己逐物,而产生了“不觉”,通过修行以启发先天“本觉”而形成的佛教觉悟,就是“始觉”。始本合一,即是明心见性。也正是因为始本合一,所以开悟之时,只不过是发现了原本就有的本心本性,并没有增加什么新的东西,此所谓旧佛新成。
禅宗继承《楞严经》“松直棘曲”的现量境思想,形成了“鼻直眼横”、 “师姑元是女人做”、“春来草自青”等直观感悟;继承《法华经》强调直觉观照思想,摒落语言情识,以“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作为标举禅不可说的口号;继承《涅槃经》“王库藏中无如是刀”思想,作为对知解、语言、各种门庭施设的摒弃,以“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一夜落花雨,满城流水香”表征 “不覆藏”的禅境。《起信论》始本合一的思想,也成为禅宗境界论的基本观念。禅宗的终极关怀是彻见本来面目,彻见“本来面目”就是通过始觉复归于本觉。基于这种观念,禅宗强调本觉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人们由于不能认识本觉的存在,而产生“不觉”。只要顿悟佛教真理,即可舍妄归真,合于本觉。禅宗还继承《心经》、《金刚经》“无所得”思想,将无所得看作是最上乘的佛法,主张真正的觉悟一法不立、一丝不挂、一尘不染。要体证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本来面目”,就要将一切执着放下再放下,无得无证,才能与之相应。
2.无住生心的直觉境
《楞伽经》指出,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由无明恶习熏染藏识而变现的虚幻现象。凡夫认假成真,执幻为实,所以流转生死;而智者已证万法唯心,一切现象无非都是自心的现量,没有一物是真实的存在,因此纵使置身声色纷纭的现象界,也仍然能够“起佛乘种性”。悟者处在声色世界中,看待自身和外物,会亲证到如梦似幻的存在。《起信论》指出本觉的体相犹如清净的镜子:一是“如实空镜”,远离一切境界之相。二是“因熏习镜”,谓一切世间境界都在其中显现。三是“法出离镜”,谓觉体出离烦恼,犹如净镜经由拂拭而离垢。四是“缘熏习镜”,谓觉体出离烦恼,能熏习众生之心使之修习善根。《楞严经》说菩萨最初在能闻的境界中,入于能闻的自性之流,亡去所闻的声音之相,再由了无所闻的寂灭中进修,对有声与无声的动静两种境象,虽历历感知,却一念不生。如此渐加精进,能闻与所闻的作用功能,都涣然净尽,以致于能所俱泯,连尽闻无相的境界也无所住,从此所觉与能觉都荡然一空,空与觉性浑然一体,至极于圆明之境。由此能空与所空都灭,灭尽生灭的作用,寂灭自性遂当下现前。《楞严经》还说,悟者“观诸世间山河大地,如镜鉴明,来无所粘,过无踪迹。虚受照应,了罔陈习,唯一精真”,指出悟者观看世间山河大地,犹如明镜般映照物象。物来斯应,过去不留,只是一片清虚。悟者映照一切事物,了然无碍,再没有过去存留的习气,唯有那至真之精灵,了了常明,这就是无住生心的境界。《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住即不执着。一切法无有实体,所以禅心应无所住。“应无所住”是大乘般若理论的核心内容。《法华经》说:“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谓纵是置身喧闹的现象界,也要在起灭纷纭的表象中看到永恒寂灭的本相。《维摩经》指出,现实世界龌龊如粪壤,灼烤如烈火,然而,正是在粪壤烈火中,绽放出圣洁的悟之花。“火中生莲花”、“天花不着衣”二喻,表征了通脱无碍毫不粘滞的禅心。《华严经》指出,法身遍在,人人都有诸佛的本元,都有成佛的内在依据。每一粒尘埃,都包含圆满的法界;每一个生灵,都具有纯明的佛性。《华严经》、华严宗的圆融思想,打通了众生与佛陀、俗界与佛界的隧道,呈显出存在而超越的生命情调。《圆觉经》主张 “回入尘劳”,虽在尘劳中,却不染尘劳,“相在尘域,如器中钅皇,声出于外”。虽然生活在现象界,像普通人那样行往坐卧,穿衣吃饭,内心却是超越宁静的。《涅槃经》指出,“中道者名为佛性”,体现在处世态度上,是存在而超越,在尘而不染的内证体验:“佛不染世法,如莲花处水”,以不染的无分别心来处世,怨亲平等,无爱无嗔。
禅宗继承《金刚经》“无住生心”思想,揭举“一切尘劳爱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