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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好人?”他瞪起眼,指着他自己的鼻子。
我还是摇摇头。
“不是坏人?”他笑了,眼泪从眼屎后面流出来。
“我不懂什么好人、坏人,人太多了,很难分。”我抬头看看天,忽然想起来了:“你分得清海跟天吗?我们有一课书,我念给你听。”
我就背起《我们看海去》那课书,我一句一句慢慢地念,他斜着头仔细地听。我念一句,他点头“嗯”一声。念完了我说:
“金红的太阳是从蓝色的大海升上来的吗?可是它也从蓝色的天空升上来呀?我分不出海跟天,我分不出好人跟坏人。”
“对,”他点点头很赞成我,“小妹妹,你的头脑好,将来总有一天你分得清这些。将来,等我那兄弟要坐大轮船去外国念书的时候,咱们给他送行去,就可以看见大海了,看它跟天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看海去!我们看海去!”我高兴得又念起来。
“对,我们看海去,我们看海去,蓝色的大海上,扬着白色的帆……还有什么太阳来着?”
“金红的太阳,从海上升起来……”
我一句句教他念,他也很喜欢这课书了,他说:
“小妹妹,我一定忘不了你,我的心事跟别人没说过,就连我兄弟算上。”
什么是他的心事呢?刚才他所说的话,都叫做心事吗?但是我并不完全懂,也懒得问。只是他的弟弟不知要好久才会坐轮船到外国去?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订了约会,订了“我们看海去”的约会。
即使像偷儿这样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人,心中也有温润的天地,在这片温润的天地中偷儿做着社会意义上的“好人”,然而他借以做“好人”的职业依赖却是建立在损害别人利益的基础之上的,从这个角度看,他是个坏人。他并不是甘愿做这样的坏人的,他是希望做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的,但他的社会处境无法使他摆脱自己的卑鄙营生,他苟且着、卑鄙地活着也痛苦着、分裂着,他与英子的这段对话充分地显示了他在人性深处的这种痛苦与分裂,而小英子则朦胧地感觉到了他人性中的温润,理解了偷儿,一个孩子就这样与一个社会的异类达成了友谊。偷儿最后还是被警察捉住了,到了他该去的地方,但英子仍然不以为他是一个坏人,她看到的是偷儿心中温润的一面,《我们看海去》的标题表达的正是建立在温润人性中的友谊,一个孩子对温润人性的理解。
《兰姨娘》写一个大家庭中的姨太太兰姨娘从家中跑出,投奔到英子家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兰姨娘本是反抗封建家庭的挤压才跑出的,但她来到英子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小英子看出了爸爸对兰姨娘的心思,而可怜的妈妈则挺着大肚子在厨房忙活着,小英子为了自己家庭的和睦与母亲的幸福,将寄居家中的兰姨娘介绍给了德先叔,兰姨娘最终跟着德先叔走了,而小英子看着失落的爸爸心中也颇歉然。兰姨娘并不是像子君那样的有知识的新女性,她只是旧女性中的较有自我意识的一个,她为何从家中出走,小说并未交代,但却写了她从家中出走后所面临的尴尬,因为她没有经济独立的条件,出走后她仍然得考虑依附于他人的生存之道。她首先的考虑对象是英子的爸爸,而英子的爸爸从一开始就有了这种念头,但这种考虑却引发了英子与妈妈的不安,聪明的小英子及时地终止了兰姨娘的插足苗头,结束了父母的危机,一个离家出走的妇女在另一个家庭的小插曲便以喜剧的方式结束了。这个小片段写的充满世俗生活的烟火气,有温情也有浪漫,而以英子的角度观察大人之间微妙的感情,尤其有一种童真而含蓄的美。比较鲁迅笔下的子君,兰姨娘则要光鲜得多了,她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有姿色的女性,而子君则是一个心灵朴素的女学生,兰姨娘与德先叔的结合,一半是有一种对新文化向往的新鲜感,一半是为了自身的生计与出路,而子君则是为了追求一种纯洁的爱情,《伤逝》充满了道德自责的阴郁,而《兰姨娘》则充满了世俗生活的温情。林海音是一个追求世俗生活温情的女作家,并不是一个追求道德批判的审思者,表现在她的作品中,便是对世俗温情的温婉叙述,小英子对可能夺去爸爸爱的兰姨娘并没有刻骨的仇恨,对爸爸也抱着一种同情之心,表述的是人与人感情的一种常态,这种描写人间温爱之情的写作,对台湾的女性写作是有所贡献的,很多台湾作家都是这一路的写作方式。
《驴打滚儿》写英子家的奶妈宋妈的悲戚身世,宋妈嫁了一个不成器的丈夫,赌钱抽大烟,为了一个月四块钱,两副银首饰,四季衣裳,一床新铺盖,就撇下刚生下不久的丫头子和四岁的儿子小栓子,到了英子家做奶妈。而她不成器的丈夫转头就将丫头子送了人,小栓子也在村头池塘玩时,溺水而死。四年过去,宋妈才从丈夫嘴中知道这个消息,为了找丫头子,宋妈找遍了京城的大车店,连丫头子的影子也没见着,最后,宋妈还是跟着被英子称为“黄板牙”的丈夫回家生孩子去了。宋妈是个很富有母性与爱心的农村妇女,她来到英子家,就把英子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几个孩子,尤其与英子的弟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她又何尝不惦念自己的孩子呢?她失去孩子后的痛苦与焦虑被小英子叙说得那样打动人心,她的悲苦怎不令人同情?好在她有英子这个小小的同谋者,可以叙说自己的痛苦,可以帮自己找寻被送走的丫头子,而这篇《驴打滚儿》叙写的情节背景都是女性化的,英子与宋妈在这里就构成了一种同谋者的关系,比如,英子描述宋妈的丈夫这样写道:“驴子吃上干草了,鼻子一抽一抽的,大黄牙齿露着。怪不得,奶妈的丈夫像谁来着,原来是它!宋妈为什么嫁给黄板儿牙,这蠢驴!”只有一个女性的同谋者才能如此地看待一个不争气的丈夫,小小的英子的这种视角,说明她已经从一个女人的视角看待异性,而宋妈这样的女人群中称职的女性在英子看来:“黄板儿牙”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的,小英子其实已经是一个小女人了,在英子这个小小的同谋者的描述下,宋妈的形象被凸显得可亲可敬,能干勤勉又令人同情。
最后的一个段落《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写英子失去爸爸,一下子长大的故事,父女感情的深厚令人感动。这一个段落虽然写的是一个悲情故事,但并不充满悲伤与哀怨,而是叙说父亲的教导、女儿的成长,描述的是一段人间的真情,爸爸久卧病床,已经在教导英子事事要独立,而小英子也表现得足够镇定与顽强,“瘦鸡妹妹还在抢燕燕的小玩意儿,弟弟把沙土灌进玻璃瓶里。是的,这里就数我大了,我是小小的大人。我对老高说:
“‘老高,我知道是什么事了,我就去医院。’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地镇定,这样地安静。
“我把小学毕业文凭,放到书桌的抽屉里,再出来,老高已经替我雇好了到医院的车子。走过院子,看那垂落的夹竹桃,我默念着: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文章结尾的这一段叙说将悲情推向了高潮,小英子面对突然的变故,所表现的镇定令人心酸,比照林海音自己的经历,英子的这段父女故事是有着她自己的影子的,这里是她童年的成长故事,叙述得朴实真诚,特别打动人心。而爸爸的逝去则结束了一家人幸福和乐的生活,给英子的童年故事蒙上了一层肃杀的气氛,整个故事结束于悲剧,加上前面的几个故事的叙述基调,整个《城南旧事》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忧伤。这里没有对生活的抱怨与愤慨,从一个孩子的角度写来,有的只是一种对人生悲苦在童年阶段的初步理解与认同。《城南旧事》的成功不在于对人生苦难的深度揭示,而在于对悲剧人生的氛围营造,无论是秀贞的故事、偷儿的故事、还是宋妈的故事,都透露着这样的悲剧气息,只有兰姨娘的故事在反抗中有着几许喜剧气氛。林海音不是一个控诉人生的愤激派,她是一个乐和的生活者,从英子的塑造来看,她从童年阶段即以一种成熟的心态面对生活的变故与苦难,她这种小大人式的面对突来的变故的成熟心态,一直延续到了她的成人时期,她对一切都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努力去做起来,而表现在她的写作中,则是对人生的积极成熟的接受与认同,而不是对生活的抱怨与愤慨。
第十章 林海音的散文随笔与游记
第一节 关于《英子的乡恋》
《英子的乡恋》是林海音在台北写的一组怀念老北京生活的散文,很多都是她早年生活的真实感受。从这组散文中,我们可以看到林海音对第二故乡北京的深厚感情,以及老北京风貌在她记忆深处的深深印痕。“我漫写北平,是因为多么想念她,写一写我对那地方的情感,情感发泄在格子稿纸上,苦思的心情就会好些。”林海音:《英子的乡恋》,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20页。台湾学者范铭如在《如何收编林海音》舒乙、傅光明主编:《林海音研究论文集》,台海出版社2001年5月版,第109页。中写道:“在文学史的定位上,林海音最常被归类到‘怀乡文学’里,《城南旧事》号称是其中巨著翘楚。”不止《城南旧事》,林海音的许多散文随笔也是怀乡的,在怀乡中,透露着她的大中国主义情感,她在《我的京味儿之旅》的一开始即引她在《两地?自序》中的话说:“总希望有一天飞机把大陆和台湾两个地方连接起来,像台北到台中那样,朝发而午至,可以常来常往,那时就不会有心悬两地的苦恼了。”“二十七年后的今天,朝发而午至的愿望果然达到了”,不仅透露着她对社会进步的欣喜,更透露着她的爱国爱乡情感。在此文的结语中她更写道:“两岸的文化交流,应当不仅止于此,以后会永远永远地下去,直到有一天,不分彼此地合而为一,我是这样期待着。”林海音渴望两岸和平统一的心情跃然纸上。怀着这种浓浓的爱国怀乡之情,林海音在这一组散文中描述了老北京的市井风貌,自己一家的健康快乐生活。
林海音是一个健康阳光的女性,她的笔下是绝对的健康快乐生活,所有的忧虑、悲苦,在她回忆北平的文字中很难见到,偶尔写一点“凄凉”,也只是一种环境与氛围的点缀,并不是透在骨子里的悲戚,比如她在《苦念北平》中所写:“这时,正是北平的初冬,围炉夜话,窗外也许下着鹅毛大雪。买一个赛梨的萝卜来消夜吧。‘心里美’是一种绿皮红瓤的,清脆可口。有时炉火将尽,夜已深沉,胡同里传出盲者凄凉的笛声。把毛毯裹住腿,呵笔为文,是常有的事。”这里透着的是对生活的热爱,人与环境的谐和,一种宁静的生活脉流。在同一文中还有这样的段落:“北平的秋天,说是秋风萧索,未免太凄凉!如果走到熙熙攘攘的西单牌楼,远远地就闻见炒栗子香。向南移步要出宣武门的话,一路上是烤肉香。到了宛老五的门前,不由得你闻香下马。胖胖的老五,早就堵着房门告诉你:‘还要等四十多人哪!’羊肉的膻,栗子的香,在我的回忆中,是最足以代表北平季节变换的气味了!”凄凉与悲戚是林海音不愿看到的,连秋风的萧索她都不愿多写,她更感兴趣的是世俗生活的快乐,以吃食气味的变化,来代表北平季节变换的气味,透着多么浓的生活气息,平易亲切又散发着引人的魅力。再比如她的《北平漫笔》写变戏法:“文明戏场的对面,仿佛就是魔术场,看着穿燕尾服的变戏法儿的,随着音乐的旋律走着一颠一跳前进后退的特殊台步,一面从空空的大礼帽中掏出那么多的东西:花手绢,万国旗,面包,活兔子,金鱼缸,这时乐声大奏,掌声四起,在我小小心灵中,只感到无限的愉悦!觉得世界真可爱,无中生有的东西这么多!”“在那样的环境里:台上锣鼓喧天,上场门和下场门都站满了不相干的人,检场的,打煤气灯的,换广告的,在演员中穿来穿去。台下则是烟雾弥漫,扔手巾把儿的,要茶钱的,卖玉兰花的,飞茶壶的,怪声叫好的,呼儿唤女的,乱成一片。我却在这乱哄哄的场面下,悠然自得。我觉得在我的周围,是这么热闹,这么自由自在。”她是真正地融入了老北京城南社会与生活的,在这个环境里她觉得自在乐和,并且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与可爱。林海音的回忆里充满着生活的趣味,琐屑的生活在她的笔下显得生气盎然,《我的童玩》里的踢毽子,过家家,剪纸,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