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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提供的伤势佐证我们不妨做为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放着,将一干事件从头捋起。王后,在方才双方的证词中,无论是谁,都提到了整桩事件的起因,即大王子对三王子的‘无礼’,不管是无心之失,还是有心为之,总之是‘无礼’。请问,王后娘娘,在宫规中有规定大王子见了三王子一定要行礼的么?”
娴贵妃张口欲言,被王后举起的手势给制止了去:她一开口,无非是那一套“贵贱论”,还嫌刚才栽得不够狠么?
“懿翾夫人,您才华过人,应该明白‘约定俗成’的涵义。有些规矩是在夫人来之前已经存在的,不会因为夫人的加入而有所改变。”
“王后所言很深奥,蓝翾可以这样理解么?即呈于书面的宫廷律例中并无明文规定王子之间如何见礼的一干条款,而在宫中约定俗成的惯例中,大王子须对三王子行礼见驾,是这样的么?”
“懿翾夫人喜欢断章取义或者穿凿附会都好,何必绕恁多弯子?还是请夫人将心底所想讲出来,也免得我们这么一大堆人陪着夫人耗时。”
王后同志有些不耐烦了呢。“心底所想?王后为何有此一问?”
“夫人你并不傻,何必装傻?你应该明白本宫问的是你来此的真正初衷。据实了讲,夫人本是来为戎商脱罪的,不是么?”
“不是。”蓝翾扬起秀雅的唇角,“因为戎商原本无罪,何来脱罪之说!”
“懿翾夫人,莫要太过分了!”甄媛已看出这一场过后,无论结果如何,两人的关系势必形同水火,也就不再客气,“你在本宫面前,不觉得太放肆了么?”
“怎么,王后如此大张旗鼓的公开审理,不就是想给蓝翾在您面前放肆的机会么?”蓝翾收到了她的怒气,已知这场战争断无和平了结的道理,“王后,戎商是大王子,无论您承不承认,他是王上的第一个儿子,他的身上流着大煊国王的血液,他的名字镌在邶风宫宗堂玉册上,他便是大煊国无可辩驳的大王子。三王子未被册封太子,与大王子的关系只属兄弟而非君臣,三王子为弟,在路上遭逢,应该向兄长参拜行礼的是他,未行兄礼在前,逞凶斗狠在后,王后您认为这对三王子来讲是否足可构成一条罪状呢?只不过,蓝翾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枉断谁的罪名,在我看来,大王子年少,三王子年幼,都处在一个亟需教化和引导的年龄,犯一些过失是人之常情,昨天的事只不过是两个尚未成人立事的小兄弟之间的些微冲突,纵算谁有不对,也只可称之为‘过’,远远达不成‘罪’。王后乃国母,何不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看待这件事?”
与其说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枉断罪名,还不如说不认为自己有能量扳得倒“太子”,三王子依恃母亲是王后,骄纵虚妄,横行无忌,且敢在私下肆无忌惮地要所有人对之以‘太子’号相称,以‘太子’仪相迎,如此天大的罪名,绝不应该由她指证出来。她能做的,不过是藉此戒示王后,再暗为其搭一个台阶,期翼能够保下戎商这条小命罢了。
话音落地后,有半刻钟,偏殿内除了人的呼吸声外,再没了任何声息。各人有各人思量,各人有各人立场,此刻,说什么都不妥当,说什么都嫌多事。
忽然,一气连绵通畅的长笑响彻偏殿大堂,恣意,谐趣,兴味十足。不须多思,敢在这个时候如此放肆无拘的,除了他们的王,不会有别人。戎晅大笑不忘了摇头、拍掌,足足半刻钟后,才强止住仍汹涌不绝的笑意,“王后,谢谢你请朕欣赏了这么一出好戏,以朕看来,时候不早了,该散就散了吧。”
有轻敌的悔,有不甘的怒,更有势不两立的恨,但这些,都不会在今天发泄出来。甄媛三分端庄三分大气,宽怀一笑:“王上真是好兴致,竟将臣妾这番劳作当成一场戏。也罢,就当纯为博王上一哂,顺便也卖懿翾夫人一个面子,戎商,你只要向三王子认个错,本宫当不再追究你的罪过。”
戎商从善如流,两步迈至三王子戎乾近前,“三弟,无论如何,为兄不该在弟弟面前失态,请不要记着为兄的小过才好。”哇呀呀,是英雄出少年或是孺子可教,这孩子越来越招人欣赏,有前途,只不过锋芒太露,今后这宫中行走必定是步步惊心。蓝翾心里叹息未应闲。
戎乾厌恶锁眉,道:“你这个贱”
甄媛道:“乾儿,你身子尚未痊愈,下去歇着吧。”
而后,随着王后的凤口叱谕,满天云彩作蒸气,散了,尽管散得突兀,散得莫名,散得令许多人心生诅咒。
蝶双飞 第三卷 第七章
春天来了。蓝翾倚在寰亭柱上,满目是草长莺飞,姹紫嫣红,不经意间想起高中时英语课本里“Springishere”,噗哧失笑,紧附其后的,是刻意压在心底的乡愁:因为知道愁无用,所以才要刻意压制的罢。
“姐姐,你干嘛?凭白无故的,笑什么?”蓝翎春花插满头、掬满手,兴冲冲地冲进亭子。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高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我的翎儿,现在有没有后悔嫁个大将军呢?”
蓝翎乌溜溜的大眼旋转三百六十度,再以颇认真的式样思忖了几秒钟,说:“幸好我只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嫁了个大将军,而不是后悔嫁了厉鹞。”
“何时,我的小翎儿,是真正的长大了呢。”蓝翾揪了揪她的刘海。
“人都会长大的,哇,瞧本姑娘,说了一句多么富有哲理的话呀。”
两人的笑声自亭中飘散出来,在这栋将军府的后花园漫延开来。
“姐姐,”蓝翎忽然敛笑,换成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而且是少有的真正的严肃,“我听说,你与王后不和,是么?”
“听说?听谁说的,莫非咱们的将军夫人在宫里布了眼线?”蓝翾声音压低,却含着笑意。
蓝翎小嘴嘟起:“唉呀臭姐姐,人家不太容易有这样正儿八经的心情耶,你配合一下啦。人家是在跟睆睆公主聊天时,从她口风中感觉到的,据她说,如今整个后宫都在谈论你为了保你的学生和王后扛上的事耶。”
整个后宫?恐怕整个朝堂也惊动了吧?前几日,到学堂上课的伯昊曾特地找到她,虽只有聊聊数语,也足以让她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四面楚歌。“王后的父亲是当朝宰相甄朝,当年王上登基的运作中鼎力相助,说其权倾朝野一点也不为过;娴贵妃的舅父乃当朝庆王爷,也是王上的叔叔。因为夫人与王后的公开对阵,朝堂原先的派系之争更趋热闹。偏偏的,夫人的义父蓝哲与妹夫厉鹞都是不擅谋算权术的,却已在无形人被划成了一派中人。而在宫里,夫人与王后等人的形势必将如水火,先前夫人不愿出面相争,现在却是不得不卷入其中了”
“翎儿,伯昊是什么人?我是说除了王上的老师外。”
“伯昊?那个老头?他跟我们一样,是一个闯入者。”
嗯?“你是凭猜测?还是他跟你透露过什么?”
“一半一半。他的一些言行和他不言而明的暗示让我明白他可能是我们的同道中人,不过应该不是和我们同时代。”
蓝翾由不得又要这位一向大而化之的妹妹刮目相看,很早,她便对伯昊存疑:他与这个世界有份奇异的隔离感,仿佛,是个旁观者,有不愿深入的超然。但对她们姐妹,又明显多了一份额外的关注。他学盖百科,星相占卜、奇门遁甲、歧黄医术、天文地理,这些都是从那个世界带来的产物,而她在邶风课堂上讲到到宋词却看到他满面羡服之色,显然,那些是他未曾经历过的。是天宝元年么?仿佛是在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说法呢。
“姐姐,没必要为那个老头子费心啦。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想想如何对付你身边那几只母老虎吧?所谓王上、皇上,换了个世界也都一个样,三宫六苑,佳丽三千,风流得令人恼火。如果那只冷木瓜敢领个女人进门,我先阉了他再活埋那个女人,想享齐人之福,下辈子啦!”
蓝翾盯着她激动绯红的俏脸,无语一笑,美眸迷离处,是不可言传的酸涩。“你最近,有去看过义父吗?”
蓝翎点头,“原本只以为是一个名义而已,而想到这位义父还真是块做爹的材料,义母更是不错,每回过去都要塞一大堆东东给我。还整天叨念着,要我赶紧生个宝宝。”
“生宝宝?”蓝翾打量着大小姐的周身上下,“大宝宝生小宝宝?也好,那位战神厉将军一下子有了两个宝宝了,更不知如何宝贝你才好了。”
蓝翎扁扁小嘴,斜眄着家姐,“当下,急着要生一个宝宝的不是我,是姐姐哟。如果姐姐为王上生一个王子,那姐姐在宫中的地位必将不同,那些个母老虎也不敢太放肆了。”
竟连翎儿也会这么说了。真要有一个孩子么?不是甜蜜的调剂,无关爱情的结晶,他或她的到来只为了成为争权夺利天平上的筹码?当然不,以前不愿是因为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即面临诡谲变幻的宫廷,如今的不愿更有了坚定无比的理由。假使有了孩子,她也会将孩子带离的吧。
姐妹连心,蓝翎察出了家姐情绪的不扬,小心地问:“最近,那位画贵人很得宠吗?”
画贵人?蓝翾摇头:“症结不在画贵人处,没有她,还会有诗贵人,棋美人,书才人。”
“那问题是什么呢?是姐姐嫁了个王上吗?天底下可以最理直气壮纳妾的男人?”
“是啊,连我也是妾呢,在二十一世纪,便是第三者了。”
“姐姐!”
“很讽刺不是吗?更讽刺的是,我很清醒,我知道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总爱将一切归咎到命运,其实,所有的结果,不过是来自于自己的选择罢了。”
“姐姐”
“前几天,我曾拜托过伯昊先生,若在今后我因任何变故而再无条件顾理到邶风学堂时,请他以帝师的身份接下邶风学堂,使那些孩子不致再恢复到先前昏噩沉沦、遭人践踏的岁月。昨天,我与睆公主深谈时,亦郑重托付,在我无法照顾那些孩子的时候,请公主多看顾他们,尤其戎星,一个女儿家,公主若能收养,是最好的。甚至,我谈到了若公主出嫁,只要不是远番和亲或嫁离丏都,最好能将邶风学堂移出宫外,使那些孩子也有机会触碰到宫外的世界。而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将军夫人,只要有厉鹞在,他会保你一生。”
蓝翎的脸色愈来愈暗,眼睛愈睁愈大,气息愈来愈促,手里的鲜妍花儿扑苏苏坠到地上,握住了蓝翾的手,“姐姐,你要做什么?”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周边的环境会逼着我要做什么。且不管我会做什么,这些安排都是必不可少的,我不想让自己这一回像离开淦国那般匆促无备,留下了令我挂心的苗苗和姝儿。最欣慰的是,现在你已不是姐姐最大的牵挂。”
蓝翎抱住了她,“无论姐姐做什么,你都要让翎儿知道你是平安的,好吗?”
“我们姐妹连心,平安与否,可以感应得到。”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候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唐?;崔郊)
无怪乎从古至今有那么林林总总的宫怨诗,原来这深宫高墙内的寂寞的确不是可以常态下可以体会出来的。百尺高墙,隔开了一方独特天地,这方天地内,奢靡、繁荣、尊宠是表层,倾轧、猜忌、诬陷为常事,不谈表层下的淫乱,不谈暗箱里的恶酷,有怨可抱、有哀可叹尚算是好的,怕的是,那无边无际、无时无刻的寂寞,一丝丝,一缕缕,吞着你,蚀着你,不离不弃,至死方休。在岁月移换中,鲜活面孔只余呆滞,生动笑靥换为谄媚,青丝抽成白发,雪肤化为鸡颜。
蓝翾手抚在有些斑驳的宫墙上,一声千古幽叹。“倩儿,这是哪里?这里的宫墙好像有些日子没有修缮了。”
邶风学堂的课依然在上,但蓝翾已一点点抽离自己的课份,压到了那个心不甘情不愿又撇不开的伯昊身上。所以,蓝翾有了时间随兴漫步,叹古感今。
倩儿小脑袋左右瞄了几眼,才悄声道:“夫人,这是玉陵宫,原来之谒大公主的寝宫。”
之谒?那个近八年前坐在二十一世纪的沙发上就听到过的名字?这些建筑物,想必也曾显赫一时,如今却是人去楼空、颓败若斯。那位之谒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一个女子,曾握着帝王的生死,痴爱纠缠,直至为恨,余下的日子呢?是在仇恨中枯竭到死,或是淡化了戾气等待余生?
“夫人,这边好阴森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