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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并不以旁人夺去自己的口舌之欲为忤,待大家说得渴了饮茶当口,接言道:“合该这才国舅其命该绝,在军中又犯了事,宣相为民除害,斩了那畜牲的脑袋。不过,也因此,宣相和才氏一党结下了更深的怨怼。那才王后、才国丈又岂是肯善罢干休的?宣相失踪期间,才氏一党极尽打压宣相在朝中的势力,亏得这宣相防患于未然,少壮派各士均非等闲之辈,王上又有所偏持,两方竟也难分胜负。你说,这宣相人不在此,却仍然能立于不败之地,是不是够高段?”
“是,是”众人附和。
“十年前,王上误食番邦贡品而龙体抱恙,那王后欲借机发难,铲除拥护宣相的少壮派。好在宣相及时返回,调用京畿卫队护卫了王上安全,并在两年后彻底褫夺了才族近百年的荣华富贵,那才王后也成了前王后。”贵人的前尘往事啊,波澜壮阔,三爷吃茶如吃酒,熏然欲醉。
“这十年,王上龙体一直欠安,要不是有宣相在,咱淦国内忧外患,说不得早要战火给烧个七零八落,咱们哪会有今儿个这安生日子过?”
“是呵,是呵,宣相真乃淦国第一人呐。”
“是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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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冰取过来了,可是要放在这边的么?”黄帽小厮顶着满头满脑的汗珠子,双手端捧着的木盆里,是才从冰库里凿下的冰砖。好一个冷热两重天。
一袭白衣,一柄折扇的主子回以一记扇柄:“闷小子,相爷我教你取冰是放着好看的?没看见酸梅汤在那边守了多时,还不给相爷我冰上!”
小厮一边揉着并不痛只觉痒的脑门,一边乖乖照主子吩咐行事。
“嘻~~”亭中坐着的另一位绿衣簪花的美妇好乐,“相公,何时,也见了你怕热?”
“正是眼下。”白衣纤尘不染,肤白如雪,眸透优雅的“相公”喝过下人递过的解暑物,摇头大赞,“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美妇笑颜愈艳,道:“教外人看到名满天下的宣相喝一口酸梅汤也会满足成这副模样,该是如何地难以置信和伤心失望呢?”
“唉~~真是烦恼呢,十年如一日地受人爱戴拥护,你一介凡人想必无法体会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悲哀吧?”
“是呀,是呀,”美妇抚掌,“不过,能伴在一个恁地杰出的相公身边,为妻的也与有荣焉的不是?”
精致五官忽地揪成一团,痛心疾首,“夫人,你当真要要了为夫的命么?明明你已经红杏出墙不要我这个苦命相公了,还敢提你我的夫妻之名?”
“哈!”美妇捧场地拍手,“哪又是谁敢背着为妻率先有了别人?你不仁,我便不义,难不成我还真要为你傻呆呆地守活寡不成?”
“有志气,有魄力,我喜欢,不过”清丽美眸透出那么一丝不怀好意,“我记得,当初有人可是对当今的大人物心存仰慕的喔。为何到最后,移情别恋了呢?”
“宣隐澜!”美妇拍案而起,一张粉脸摆明是恼羞成怒,“你再敢提本夫人那一桩丢人现眼的荒唐事,本夫人定不饶你!”
“呀呀呀,苗苗娘子,小生怕怕,怕怕哟。还望娘子饶了小生则个”
“相爷!”相府管事快步颠来,在亭外立下。
“说。”整冠理袍,好一派华贵优雅。
“才大人,不,才国丈在相府门外,嚷着要见相爷。”
“不见。”轻摆折扇,状似悠闲,丽滟水眸却倏地凝水成冰。
“可是”
“相爷说不见,是给管事你质疑的么?那姓才的老匹夫再敢上门,给我乱棍打出去!”苗苗粉脸恨意陡起,厉声道。
“是!”管事不敢再有迟疑,迅速在主子们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苗苗素手成拳,恨恨道:“那姓才的老匹夫不能杀的么?”
“杀了他,岂不便宜了他?”世间最能折磨一个的刑法,不是令他死,记得,当初曾有一个女人有过类似的言谈,当时的她,尚不以为然。
“你进宫探望王上时可能看见才矜?”
“那才矜看见本相,只是恨愈恨,怨愈怨,本相乃厚道仁义之人,岂会做那伤人的勾当?”
“如果当初”苗苗想起自己与王后当年的巾帕之谊,不免三分惆怅。
“你呀你,既恨才如廉入骨,又怜王后凄楚,如果当初不废了后位,又如何能扳倒才家?而当初,一心置我死地的人,除了才如廉,那才矜也难脱得干净。她只不过不再是王后而已,比起姝儿,至少她还活着。”
姝儿苗苗忆起了那个曾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可怜人儿,泫然欲泣。
姝儿,是她们永远的痛。一条如花似玉的生命啊,前一日晚上尚在灯下满怀着将为人妇的欣悦绣缝嫁衣,翌日,以一个女人最无尊严的方式死去。令曾经朝夕相处的她们伤心欲绝,亦恨意如海,所以,曾枝大叶阔根深的才家,近百年的显赫家世,成了淦国的一页历史。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说之前于这话的理解尚存在于字面上,那么姝儿事件之后,她明白了,宣隐澜建立的传奇,原来也是由恁多人的生命祭奠而成。自那时,原就无意深恋官场的宣相,去意笃定,多年来,亦在积极筹措中。
“相爷,信到了!”相府管事去而复返,这一回,手里举着一偌大信札,小跑着来。
苗苗颇无淑女气质地撇撇小嘴,“宣相每月一次的‘蝶双飞’?”
“有意见?”宣隐澜摆袍踱出,掠过管事,拿着那巨信,走人。
“才怪。”苗苗抚抚云鬓,弄弄袖襟,心下,又不自禁地对那个男人致上十二万分地同情。任谁爱上她,都是会苦恼万分的吧?而那个男人的苦恼,可以车载斗量的吧?十年,十年啊,贴着一对蝶儿的信札从未间断,而这个女人,却不见有过斗点松动。要说当年那个男人曾经有过混帐时刻,相信现下宣相的作为也足以折磨得一个男人心灰意冷了罢?
如今,给了宣隐澜顶级尊荣的男人每日最多只能保持四至五个时辰的清醒,曾使她滞留异地一年未归的男人远在千里翘首以待,而她,似乎哪边都不准备靠拢,一个人走得强定安稳,如此强势,也只有足够强大的男人才敢受教罢?
*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宣隐澜哼着睽违原版已久的歌谣,拆了信,料想中隽劲遒逸的字体跃睑而入:“淼儿吾爱:近日可好?”
果然,如往常无二,不谈风花雪月,不谈离情别绪;更不谈两国纠葛,十几页的厚度,全然是日常琐细,那男人,有意向唐僧看齐吗?
翎儿信中曾提,那男人,在那一夜后,吐血倒地,在病榻上卧了月余,这十年的书信中,却不曾就此有过只言片语,他,是存心要她心存一丝歉疚的么?这一纸教苗苗谑为“蝶双飞”的鸿雁传书,已成了他们唯一的维系,而一旦宣隐澜归隐,将无以为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们,是该如此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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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借问年年断肠处,明月夜,寰亭坊。
戎晅信手挥出十年间挥了千遍万遍的两排小字,上一笺墨滴未干,下一笺已始,全神贯注,以至长子踱入亦未能回神。
写得手腕累了,准备撂笔暂歇之际,抬手,修长挺拔的长子显然已立了多时。
“父王。”戎商俯身微礼。
“自明日起,朕便不再是你父王。”戎晅黑眸静视,“我只是你的父亲了。”
戎商酷似其父的薄唇微抿起,甫久,“父王,不再考虑了么?”
“父王考虑了够久,准备了够久,如果不是不想让你重走朕走过的弯路,本应不需这么久。”十年,十年寂寞如雪的日子,若不是因她是如此引天下瞩目的人,他尚能借助他途获得她一丝信息,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熬不下去?
“父王,可是为了她可是为了老师?”戎商问。
老师?稍倾明白,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何不称她一声娘亲?”
娘亲?戎商微怔。
“如果你叫老师叫得顺口,倒也别有趣味。”戎晅只当长子自幼丧母,不好改口,也不强求,“你如何断定朕是为了你的老师才下如此决断?”
“因为,只有她老师才值得。”戎商答得坦然果断。
戎晅颔首,再摇首,郑重道:“商儿,你要记得,你所下的每个决定,无论面对的是怎样的结果,都需要你自己来负责。不管促使你下决定的诱因是什么,因为下决定的是你,而非别人。所以,身为一个男人,要能担当自己肩上的责任,身为一个帝王,要有广阔的胸襟来纳取天下菁华;而身为一个丈夫,要给得起所爱的女人以唯一的爱。”
唯一的爱吗?男人给女人?戎商迷惑了。“父王有老师的消息了么?”
“我和她,从未断了消息。”戎晅摸摸怀里的聚焰珠,一任天气炎热,他宁愿汗浸袍袖也不想与怀中物失了联系,多少个被思念悔悟折磨的夜晚,是它陪他度过。
“星儿如今已届二九年华,你需为她尽心安排一门如意的亲事,否则,你那睆睆姑姑定不放过你。”戎晅殷殷叮戒,唉,叨叨唠唠实在有损他风华天成的形象,可是无法,这是那个水人儿教他的。
“王上,已考虑好了?”
“先生今日好不罗嗦。”
“此言差矣,实在是王上此举堪称前古无人,后无来者,伯昊怕王上事后后悔而已。”
“朕长这么大,唯一悔不当初的是曾那般理所当然地伤害了唯一心爱之人,其它,朕何曾悔过?”
“而王上何曾想过,您此去未必能获得王上欲得的结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放弃。”
“淼儿从来都不曾留恋过荣耀光华。”
“纵算夫人于名利之物视若粪土,却还需更重要的一项认知:当初她走得那般毅然决然,如今,是否仍愿以心付之?”
“这朕在决定之初,已想得明白,若淼儿不能原谅朕,朕亦会终生随在淼儿左右,看到她,感受到她,好过我坐在这冰冷的龙椅上,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锦鲤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伯昊想到多年前的一副卦象,是中秋月夜的宣隐澜。昨晚,特地为宣隐澜再卜一卦,却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竟惑得他一时亦难明个中预示着的真谛了。若想说得是时过境迁,憾事难平,应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才对,偏偏一个上阙,有了太多可能,一切,皆看人心之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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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来了吗?
寰亭,寰亭啊,举目看出去,没有了亭台轩阁,没有了溪桥流水,取代而之的是以为只能成为记忆的高楼大厦、霓虹看板。她——回来了?!
淼儿,淼儿他的声声追唤,绕耳不绝。
阿晅啊。她跌坐在石椅上,举步维艰。异域的时空,千年的岁月,我们终究是分开了么?
熟悉的社区建设,熟悉的绿化环境,二十几栋高楼组成的社区,各家窗口点点闪闪的是万家灯火,空气中飘浮着月饼红酒的味香,中秋月圆夜,人月两圆呢。
走出这寰亭,走出这假山,自己这一身异世纪的装扮可会吓坏了人?近乡情怯,离家近了反而胆小了,是啊,家,家,她几经梦回不敢忆及的家,她要回家。站起来,跌跌撞撞下得假山,循着记忆,找寻回家的路。
可是,路在何方?
你找不到路的。
有人说话?她旋然拧身,月光下,她孑然只人。为何,足下的路如此难辨,没了旧时模样?明明,是身在那个生活过二十几年的地方没有错。
你找不到路的,这里早已没了你的路。
是谁?这一回,她确定不是幻听,有人说话。“出来说话!”
好气魄,不愧是在那个世界做过大事的。
“藏头露尾的说话比较好玩吗?还是你根本没有面目见人?”她握拳在侧,只等全力一击。
你不记得我的声音了么?
“凭什么我要记得你的声音?”等等,这声音?如一把钝锯伐木的枯干嗓子,似曾相闻。
想起来了?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是你啊,是你执意固念的一个结果啊,要从几十年后回来看你,你以为是容易的么?
“你到底是谁?”她喝问。
“我,识得么?”出声者近在身后,回头,是一个佝偻的老影。
“是你?”这张脸,这个声音,配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