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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决心不惜杀死中国所有的共产党人。
但那是另话了。不过,蒋介石对那些在江西同他作战的共产党指挥员们曾怀有过某种同行间的尊敬。当年,他们在孙中山的旗帜下并肩行进的时候,蒋就结识了其中的很多人。“匪首”之一周恩来在黄埔军校时曾是仅次于蒋的第二号人物、该校政治部主任。还有很多人也进过黄埔军校。毛泽东却从未进过黄埔军校。蒋介石从来没有见过毛泽东,但对毛的情况却了解的很多。他当然也认识那另一位厉害的“赤色”领袖——年长的朱德(四十八岁)。朱德参加共产党之前是一位军阀将领,还抽过鸦片。
即使蒋介石轻蔑地将这些人称之为“匪”,他也绝不能低估他们。七年来,尽管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却未能把他们消灭。现在,多亏了阿道夫·希特勒的帮助,他觉得消灭他们的日子已不远了。
希特勒把自己最好的将军之一——汉斯·冯·塞克特——派到中国。塞克特制定的碉堡战术,即将置共产党人于死地。
在冯·塞克特的指导下,国民党军队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一路上修碉堡、筑工事(上一年共修了三干个碉堡),控制了所有的通道。这些碉堡在共产党人周围逐步形成一个坚固的包围困。冯·塞克特将这包围圈越缩越小,切断了被围困地区的贸易,使那里的大米或玉米无法出售;没人能出入这些地区;农民们好几个月吃不上盐,用不上煤油,买不到棉布。
还有另一方面的变化。在蒋的第五次“围剿”之前,共产党人一直采用“打了就跑”的战术,把国民党军队引进苏区腹地,然后用伏击战把他们打得晕头转向。共产党人缴获了大量武器弹药,并以成千上万的国民党俘虏来补充自己的兵员。
后来就不是那样了。现在,共产党人正在同蒋介石进行正面的、代价高昂的战斗,以保卫他们的土地,似乎每一寸土地对他们都是宝贵的。一九三四年四月广昌一战,他们和国民党军队打成僵局,至少伤亡了八千人,也许更多。蒋介石的损失也差不多。但是蒋介石可以通过拉夫来补充损失,共产党则不能,即使共产党能打赢这种战争,他们也无力承担因此而造成的牺牲。
蒋介石乘着他那架崭新的,闪闪发光的福特三引擎飞机北上时,踌躇满志地展望着前景。共产党人使他无法积聚力量来对付地方军阀,而这些军阀又无时无刻不在策划反对他。扫清共产党人以后,他甚至可以争取到一个外国盟友,这样,和日本人打交道时,就更有力了。日本人占领了满洲,现正威胁着中国内地。希特勒在帮助蒋介石打共产党人——希特勒或许可以悄悄地帮助蒋介石。苏联人也可能帮忙,但蒋介石和共产党人打仗时,斯大林是不会帮助蒋介石的。不过,斯大林是个现实主义者。面对日本的威胁,一个在蒋领导下的、统一的中国对斯大林来说是大有好处的。
蒋介石从南昌向北飞行。他飞过长江,飞过南方的大片稻田,飞过黄土高原的山丘。共产党人还被围困在赣南那个角落里,包围困越缩越小。让他们去挣扎吧。这回他们可跑不掉了。照《民国日报》的说法,“今年他们就要被消灭了。他们四面楚歌,溃败已指日可待了。”蒋介石回来后,就要下令发起最后的进攻。
蒋介石坚信,共产党在江西的气数已尽。对于这一点,南昌城里没有多少人会认真地提出异议。在中国的其它地方,人们只是模糊地感到共产党的存在,而南昌则对共产党比较熟悉。共产党于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在南昌城举行了著名的南昌起义,接着南下,企图拯救被蒋介石血腥扼杀在上海的革命,从那时起,共产党就已闻名南昌了。
南昌起义的关键人物是一个二十九岁的青年,他相貌英俊,才华横溢,能言善辩。他一生都在中国共产党内担任高级职务。这个人就是周恩来。他自称出身于“破落官僚家庭”。和同代的许多中国青年一样,他毫不犹豫地参加了激进的学生运动,漂洋过海到欧洲(巴黎和柏林)去工作(法国的雷诺工厂)、学习,并成了中国共产党旅欧支部的创建人之一。
一九二七年是中国政治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分水岭。其高潮是北伐战争。由蒋介石领导的北伐军一九二六年从广州出发,国民党人和共产党人作为盟友并肩参加了北伐战争。北伐的目标首先是武汉,第二步希望直取北京。周恩来奉命前去帮助上海的工人起义,却因时机不成熟前两次起义被镇压下去。第三次起义宣告成功,几十万工人涌上街头,夺取政权,准备迎接蒋介石和北伐军进上海。
然而,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清晨,一声号角在上海吹响,迎来的不是周恩来和他的同志们期待的革命胜利,而是一个“头颅的筵席”。就在工人们手举旗帜,准备欢呼“国民革命军万岁”和“蒋总司令万岁”的时刻,蒋介石和他在黑社会的旧友们达成了一笔交易。法租界稽查局长、青帮头子黄(金荣)大麻子和他的帮徒开始行动了。帮徒们在闸北、南市、吴凇和浦东地区扑向工人,蒋指挥的北伐军却袖手旁观。大刀挥舞,机关枪呼啸。
死难者不下数千,有的被枪杀,有的被砍头,还有的被活活扔进了烈火熊熊的火车头锅炉里,蒋介石悬赏八万元取周恩来的首级。共产党指挥部设在宝山路商务印书馆印刷厂的东方图书馆内。工会领导人顾顺章刚从楼里逃出来,过了一两分钟楼门就被砸开了。
多年来出版的各种书刊报道都说周恩来被国民党军队逮捕,但又逃脱了,可能是化装一个女人。安德烈·马尔罗在他描写上海惨案的小说《人的命运》中也讲到了这件事。但是,周恩来早在一九三六年就告诉埃德加·斯诺:“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实际情况是:大屠杀的次日,周恩来由六名卫兵和顾顺章陪同,来到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军第二师。二十六军军长是白崇禧将军。第二师的任务是“恢复治安”,它正在解‘除工人纠察队的武装。周知道二师里有共产党员和同情共产党的军官。他和顾顺章到那里去是要对当时发生的镇压情况提出抗议。但他和卫兵们一到二师,就被缴了械,而且被关押起来了。
二师指挥官赵舒是国民党的党代表,同情共产党人,他的女儿是个共产党员。但赵当时不在。接待周思来的是副师长司列,原以为他的态度会比较友好。因为他的弟弟是地下党员,他本人在黄埔军校时当过周恩来的助手。
但是司列的态度很坏。他们争论得越来越激烈。显而易见,他根本不想放周恩来走。最后,赵舒赶来,把司列叫到隔壁房间。人们可以听见他们争得很厉害。过了一会儿,两人回来,向周恩来道歉,交还武器,把人全部放走了。周恩来向党的总部报告了事情的经过,然后秘密地到武汉去了。如果没有赵舒出来干预,周恩来恐怕会象他无数的党员同志一样,葬身在血泊之中了。
正是在这种白色恐怖的情况下,这位瘦瘦的身着灰色衣服、手提黑色皮包的年轻人,于一九二七年七月的最后一周悄悄地住进了南昌的江西大旅社二十五号房间。没人知道周思来登记时用的化名是什么。大旅社是南昌最好的旅馆,建于一九二二年。时至一九八四年,它依旧矗立在南昌繁华的商业中心,周围是些商店、办公楼、饭店和银行。当中,这个十字路口挤满了黄包车,车夫们拉着银行家去他们的办公室,拉着阔太小姐们到豪华店铺的漂亮试衣室去。
大旅社是外省中国式建筑的一个典型,中间有一个院子,两边是讲究的房间,后面是一个装饰辉煌的宴会厅。这里有穿着软底鞋、彬彬有礼的招待员,能干的厨师,考究的饭菜和一种富裕、幽雅和古色古香的气氛。
这个星期,周恩来并非是大旅社里唯一的稀客。其实,大旅社从顶楼到底层都被占满了,地方军官们租了房间作为专用。住在二十号房间的是国民党二十军军长贺龙,他是个脾气有点古怪的共产党同情者,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第二方面军将领叶挺住在二十 四号房间,他是正式党员。九号房间是刘伯承(他失去了一只眼,所以人称“独眼龙”),后来成为著名的共产党军队指挥员。林彪没有开单独的房间,那时他资历很浅,只是一个排长,但他后来在中国的军事和政治事务中扮演了引人注目的角色。朱德也没有在这里预定房间,他住在自己的司令部里。朱德是在德国由周恩来介绍加人中国共产党的,不过对外是保密的。此时,他是南昌国民党省政府公安局局长和国民党军官教育团团长,这也是党中央选择南昌作为起义地点并派周恩来去领导起义的原因之一。
南昌起义一举成功的可能性似乎很大。周思来组织了二万人的部队支援这次起义,而忠于政府的军队只有一万人。
但是对革命者来说,没有一件事是轻而易举的。这时,莫斯科共产国际的一位二十九岁的新代表刚刚抵达中国。他叫罗明纳兹,格鲁吉亚人,颇受斯大林的赏识。罗明纳兹对中国一无所知,可是斯大林却认为可以依靠他执行命令。他也确实带来了一项命令,这是斯大林的亲口信,断然下令停止南昌起义的准备工作。罗明纳兹宣布,如果坚持举行起义,共产国际将不允许它的顾问参加,(那时还有几名顾问隐藏在中国),也不允许把共产国际的资金用于这一行动。
这项命令是在行动开始前二十四小时下达给周恩来的,他断然拒绝执行这个命令,决定继续准备起义。
起义进行得非常顺利。那天天气晴朗。八月的南昌,天气炎热,无雨。他们把大金鱼缸倒空,里面装上开水送到干渴的队伍。士兵们都在院里露宿,那时的南昌是一个只有十二万人口的省会。到一九八四年,它已经是拥有一百多万人口的纷乱的大都市了。
天亮之前,城市被起义军攻占。国民党伤亡约八千人,共产党损失极小。不知道周恩来当初是否打算守住南昌,不过,南昌实际上是守不住的,因为第二方面军司令张发奎将军立即派兵进逼南昌,而起义者们还指望张发奎支持他们,即使不支持如果能保持中立也好。
三天之后,共产党人撤出南昌开始南下。到八月六日,南昌又回到了国民党手里。一起南下的朱德安慰部队说:“这就象一九零五年的俄国一样。”他指的是一九零五年俄国那次未遂的起义,列宁把这次起义称为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的“预演”。 ’
不管其军事结局如何,南昌在中国革命中已占有重要的地位。它把一群杰出的人物聚集到一起,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周恩来、朱德、陈毅、贺龙、刘伯承、叶挺、林彪、肖克和聂荣臻——都成了领导人物。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著名的“十大元帅”中有好几位都出自这些人。为纪念南昌起义,八月一日在中国被定为红军建军日。
中国没有一个省份象遥远的江西那样聚集过如此众多的共产党人。江西多山,一条大河——赣江从南向北纵贯全省,然后流往鄱阳湖,汇入长江。
江西地方偏远,赣南很多地区十分贫穷,当局很难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这块山峦起伏的土地上,这里没有公路(到三十年代中国大部分地区还是如此),只有山间小径,人们把东西背在背上,人和马、骡成单线尾随而行。山路太窄了,连大车都难以通过。于是,江西成了造反者的避难所。赣江是江西的大交通干线,也是唯一的商业动脉。这里没有铁路。全省充斥着文盲、疾病、贫穷和愚昧。(江西省人口一九四三年是一千三百七十六万一千人,一九八零年增至三千三百一十万)。
毛泽东没有参加南昌起义,按照中央委员会的命令,他正忙于秋收起义的准备工作,这是一次以攻占长沙为目标的农村起义。毛出生于离长沙不远的韶山的一个富裕中农家庭。他早期的很多革命活动都是在长沙进行的。他熟悉农村,在那里他创造了自己的革命哲学——充分了解中国农村和农民的哲学。这些使他常常和那些比较因循守旧的共产党领导人,特别是由莫斯科的共产国际派来中国的说教者和由苏联训练、受苏联的熏陶的一群中国年轻人发生争执,他们中很多人是莫斯科中山大学的毕业生,先是受卡尔。拉狄克和尼古拉·布哈林的影响,后来又受一位非常年轻但又极为固执的苏联人巴甫尔·米夫的影响。米夫对中国一窍不通,不久前还在乌克兰做党的工作,二十六岁就成了斯大林在中国事务上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