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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宗教都有排斥异己独吞利益的愿望。佛道两教都象饿虎似地想独吞利益,这里只举一两个例,可以概见恶斗的危险性。唐初,有道士宋冀,在隆山县(四川彭山县)新立道观。释道会勾结总管段伦,改观为寺,道众不伏,拒绝迁移。释道会又勾结安抚大使李袭誉,引兵到县,四面鸣鼓,一时驱出,道众怨诉,要求归还道观。道会说,我恨不得天下道观都改为寺,这一所是绝不能归还的。僧徒勾结官府强夺道观,行为极为恶劣。道教徒对待僧徒,也是恶毒有加,例如李抱真为泽潞节度使,军资匮乏,管下有一老僧,声名甚大,李抱真同他商量说,请和尚宣称在操场焚身,后面掘一条地道通我住宅,等火发作,和尚可入地道避到我家来。老僧很满意,正式申请焚身。佛教信徒,男女群集,舍财大数。七日满期,灌油发焰,击钟念佛,李抱真遣人堵塞地道,老僧被一阵猛火烧成灰土。李抱真收取所积财物,送入军资库。这种充满杀机的阴毒行为,如果扩大起来,变成军阀间的冲突,那就可能出现宗教战争。可是唐朝最高统治者,除了少数昏君(如庙中宗)甘心充当佛教的俘虏外,其余皇帝都知道调和三教对自己有利。唐德宗开三教讲论例,促进三教的调和。公元七九六年(贞元十二年),德宗生日,令儒官与和尚道士讲论,这些人都是精选出来的老滑头,谁肯在皇帝生日自讨没趣!《南部新书》说,三教讲论的格式是“初若矛盾相向,后类江海同归”,有这个格式,三教间矛盾大体上调和了。
因为朝廷要调和三教,三教中自然会产生一批巧宦佞人,适合朝廷的需要,又适合自己做官发财的需要。代表人物如太常卿韦渠牟,他初读儒书,博览经史,后来做道士,又做和尚,自称尘外人,或称遗名子。唐德宗时参加三教会讲,口才便捷,很得皇帝的重视。又如宰相韦处厚,他佩服世教(儒),栖心空门(佛),外为君子儒,内修菩萨行。这种不伦不类的怪物,正好是适合做大官的材料。
儒与佛调和,佛的方面也逐渐和儒合流。僧徒行儒业的很多。中晚唐诗文中,常见文僧、诗僧、琴僧、草书僧等名号,可见不少和尚对儒的学业,很是精通。儒佛之间最大的抵触是忠孝问题。忠和孝是维护封建秩序的纲常,孝为忠之本,在家是孝子,出仕是忠臣,所以有求忠臣于孝子之门的说法。封建统治者为了巩固本身统治,必需提倡忠孝。但佛教有无父无君的教义,这个教义也是佛教信仰的根本,如果根本动摇,佛教的以无为本、以生为苦和超世的向往,都无法说通。所以大部分和尚在君父问题上,不肯让步。他们知道,尽管不让步,封建统治者也舍不得抛弃佛教,因为权衡得失,佛教的免灾得福,因果报应,使被压迫阶级忍受一切苦,不敢起反抗心,统治者因此所得之利,是足以抵补无父无君之弊而有余的。而且佛教虽说无父无君,并未影响汉族各阶层人士之礼法思想和行为,即使是和尚,也还紧紧依赖统治者,得些实际利益,在平常情况下,哪能真的做到无君。所以儒佛之间的这个矛盾,虽然长期存在,还是能够调和下来。不过尽管如此,这个问题终究是佛儒进一步合流的一个大障碍,于是有和尚出来提倡孝道。佛徒师生间,实行儒家的三年丧制,大反佛教的教义,但大有利于佛教的推广。
南宗禅学出现后,佛儒的调和,更大进一步。佛与儒调和,也与汉族的宗教——道教调和。佛道两教,有着可以调和的基本论点。例如佛说性空,道说无名,皆以虚无为本,两教又都有以主为苦厌世无我的思想。在超世的向往上,道有神仙洞府,佛有极乐净土。此外如静坐(道)、禅定(佛)的持修方法,符箓(道)、咒语(佛)的法术等,彼此之间也都有共同的地方(以上佛教以大乘空宗为据)。至于互相模仿窃取经书,更不待言。道教剽窃佛书,前面已经说过。佛教偷取道教教义,在唐代可以密宗为例。密宗吸取了佛教以外天竺各外道的宗教仪式以及各种神秘法术,内容很庞杂,唐玄宗时开始在中国传播,肃、代、德三朝大盛。密宗的做法,和道教有相同的地方,不少方术,彼此也相似。有些显然是抄自道经的。如道教崇拜北斗垦,密宗称为妙见菩萨。道教的司命、司禄之神及泰山府君,也见于密宗经文。密宗又画道教的符,用以治病隐身,求财免灾。此外如七七、九九之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六甲禁讳、十二肖诸神等,都是道教所有而为密宗窃去。晚唐以后,密宗衰微,其法术大都与道教合流。
第五节 百花盛放的唐文苑(诗、词)
唐文学比起文学史上著名的建安、太康、齐梁诸时期来,是一个规模空前的发皇时期。自建安以来在文学形式上极被重视的声律和对偶化运动,唐朝达到了完成的境界,并且得到大发展。东晋以来对骈文处于劣势地位的散文运动,唐朝也达到了完成的境界而大为发展。近体诗(律诗)和古文(散文)是代表唐朝文学的主要文体,由此破坏了或者派生了其他若干文体,影响后代文学至为巨大。刘勰《文心雕龙》说,六朝以前各种文体无不溯源于六经。照这样说,两宋以下至语体文流行的一千年间,各种文体的渊源,应该是唐朝。唐文学所以如此重要,只是因为它吸收南朝文学的英华,并创造出融合南北的新境界。
唐朝政治的兴衰,可分为三个阶段,文学的兴衰,大体上与政治互相影响,也可分三个阶段。唐前期政治是兴盛的,文学却在酝酿状态中,为后来的兴盛准备着条件。唐中期政治衰颓,文学却极为兴盛,唐后期政治由衰颓以至于灭亡,文学则由兴盛转向衰颓。不过,在一般衰颓中,也还有例外,如新兴的词(诗余),是统治阶级精神界极度腐朽濒临死亡时候的产物,但对这种文体的本身说来,在唐末五代却是方兴未艾的盛世。产生这些现象的原因,主要是:(一)沿袭南朝文风。自东晋南渡,北方继续为落后民族所占据,它们依靠兵力,统治汉族,在政治文化方面,北方人包括落后族的统治者,一致承认南朝是华夏正统所在。隋统一后,南朝浮丽的文风风靡北方,隋文帝用政治力量扶助质朴的北方文风来对抗南朝文风,要求公私文翰,并宜实录(据实直书)。尽管朝廷的要求完全合理,但并不能挽回已成的风气。隋炀帝步梁陈后尘,提倡华艳,南方文风统一了南北文苑。北周苏绰撰《大诰》,作为文章程式,隋文帝时,李谔上书请正文体,主张依据儒家经典为文,与苏绰所见略同。这种模拟经典的拙劣文辞,即所谓北方文风,当然不能抵制南方文风,不过其中也还有合理的部分,如公私文翰并宜实录,就是救弊的重要方针。唐初,也有人主张,去短取长,融合南北文风。魏征《隋书·文学传序》说“然彼此(南北)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矣”。魏征此论代表南北融合的自然趋势,盛唐时期这个趋势才达到了文质彬彬的理想境界。(二)唐前期文学主要是沿袭南朝,但逐渐自创新境,中期以后,新境大辟,文学成就远超南朝,唐前期封建经济趋于繁荣,士人生活也就有适当的保障,再加朝廷以进士科取士,利禄所在,士人无不致力于文学。声津对偶化的文学,首先要士人读大量的书籍,韩愈诗“太学儒生东鲁客,二十辞家来射策:夜书细字缀语言,两目眵昏头雪白”。所谓缀语言,就是熟读群书,博记故事,储备对偶的资料。《文心雕龙》《丽辞》、《事类》两篇,“字论文章中对偶的重要。《丽辞篇》说,“事对所先,务在允当,若两事相配,而优劣不均,是骥在左骖、弩为右服也;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是夔之一足,趻踔(音chěnchuō跳跃)而行也”。《事类篇》说,“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做诗文没有先积累足够的故事,根本就做不成诗文,在印刷术未曾通行的时候,要熟读大量书籍,非国家长期安宁不可,唐前期恰恰是一个长期安宁的时期,有些士人博见强记,使用事类表现惊人的丰富。同时,类书的编辑,唐朝最为发达,传世的大部类书,有《艺文类聚》一百卷,《北堂书钞》一百六十卷,《初学记》三十卷,白氏《六帖》三十卷。《艺文类聚》唐高祖时欧阳询等奉敕编,书分四十八类,类中又分门目,每事每物,注明出处。《北堂书钞》唐初虞世南撰,书分八百零一类。《初学记》店玄宗时徐坚等奉敕撰,书分二十三部,三百一十三子目。白氏《六帖》,又名白氏《经史事类六帖》。白居易在书斋中置陶瓶数十个,瓶上各题门目,命门生采集事类投瓶中,倒出后钞录成书,因此所记时代多无次序。士人读这些大部类书,搜集资料的时间,得以节省,有些文士幼年便能作文,大抵依靠类书的帮助。唐高宗时李善注《文选》成书,李善注极其精博,成为士人必读的宝书。杜甫教子诗里有“诗是吾家事”,……“熟精《文选》理”等句,说明杜甫作诗的要诀是从《文选》中熟习文理,同时也熟悉《文选》注提供的丰富资料。唐文士家家有《文选》,象李德裕自称家不蓄《文选》,那是绝少的例外。还有一种称为《兔园策》的类书,是村塾里小学生的读本,流行极广。五代时冯道退朝,有朝官走在后面,讥笑他说,他要是走快了,一定会掉下《兔园策》来。冯道责备讥笑者说,《兔园策》都是名儒所集,我能背诵它。你们只学科场文辞,便算是举业,借此窃取公卿高位,未免太浅狭了吧!从读书破万卷到背诵《兔园策》,学力相差悬殊,对偶在文学中的重要却由此可见。依靠一些事类,堆砌成篇,缺乏作者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更缺乏明确的思想,《文心雕龙》所谓“碌碌丽辞,昏睡耳目”的催眠文章,在唐朝文学中特别是在唐前期的文学中,占很大的数量,《全唐文》《全唐诗》两书保存大量诗文,除去催眠文章,存下来的才是唐文学,其中不大的一部分才是唐文学的精华。(三)北方文风与南方文风在文苑中展开争夺战,北方文风逐渐取得优势,唐文学的精华,就是北方文风占优势的那一部分文学。李谔请正文体,意思是要提倡儒家思想。典诰文体,用实录来反对轻浮,也就是要用北方文风来反对南方文风,此后两种文风互相排斥,又互相融合的结果,构成唐文学的全貌。《文心雕龙》说:“才(思想)为盟主,学(事类)为辅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才学褊狭,虽美少功”。照这个标准来看唐文学,才学并茂称得起霸者的作家和作品,就不能象设想的那样多了。作者才恩的来源,有些人主要是儒学,有些人是佛教(禅宗)和道教。儒学思想在文苑中往往起主导的作用,因为佛道尽管盛行,儒学的正统地位依然存在,合于儒学思想的文学,容易得到士人群的尊崇和共鸣,唐朝最杰出诗人杜甫,古文运动的首领韩愈,固然都各有独到的成就,但坚守儒家思想,也是获致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儒佛道三种思想以外,还有一种普通士人的思想,这种人求名求利,非常热衷,得不到的时候,悲苦忧愁,哀感动人,得到了便快意纵欲,鼓吹酒色之乐,得意自鸣,也颇能动人。这一种人在文士中是最大多数,其中不少还是著名的作音。他们的意境,不能超出个人悲欢离合的小范围,因之他们的作品,即使是精美的,也不能象杜甫韩愈那样,取得更高的成就。
庸、五代文苑的情况,总的说来,大体上不外是:在前期,沿袭南朝积习,南方文风压倒一切。在中期,北方文风以儒家思想为骨干,与南方文风作斗争,取得胜利,文学呈现极盛状态。在后期及五代,政治上一片衰败萧索气象,影响到文苑,同样是一片衰败萧索气象,当时表现统治阶级腐朽生活的词,是一种新兴的体制,恰似几朵鲜艳的桃李花在秋树枝上开放,使人感到衰秋里还留有一点春艳。唐文苑盛极以后,并没有全部崩坏。
下面略叙几种重要文体即诗与诗余(词)的兴衰和若干重要文人的成绩。
一 初唐诗人
南朝士族生活优裕,偷安成习,以能作五言诗为表示自己是士流的手段,如果不会作诗,就无法参与社会活动。诗提到这样高的地位,实是南朝士族衰朽堕落,精神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