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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雨、墨云先后跳下车来,搀扶着吴氏和玉莹也下了车,然后以曹霑为前导,大家慢慢地走进院内。
这所房子很久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是潮湿、阴冷、霉污的味道,再加上蛛丝结网、灰尘遍布,总使人有几分凄凉、可怖的感觉。
老丁从腰间解下钱袋,从里边掏出来一块银子给少臣:“头一趟,你跟墨云去买扫帚、掸子跟做饭用的锅碗瓢盆之类,回来之后,让她跟紫雨先把上房打扫出来,好让太太跟玉莹姑娘有个歇着的地方。第二趟,你自己就办了,买些吃食回来,都要现成的,什么包子、馒头、芝麻烧饼、酱肉、小肚等等。今天咱们怕是做不成饭了。第三趟,买炉子、叫煤,想法子把火生上。”老丁说完,来到吴氏跟前,请了个安:“回太太,我得出去一趟。”
“上哪儿啊?……”吴氏很茫然。
“我得上趟慎刑司的大牢,打听打听老爷的消息,还得准备铺的盖的吃的用的,给牢头们打点打点,别让老爷受了委屈。”老丁说完又请了一个安,转身欲走。
“老丁……”
“嗻,太太有什么吩咐?”
“这个家,就全靠你了!霑儿,快给丁大爷磕个头,算是咱们母子的一点谢意吧!”
曹霑闻言“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给丁汉臣磕头礼拜。老丁急忙跪下抱住曹霑:“太太,霑哥儿,这不是折杀老奴吗?”言罢痛哭失声。
玉莹、紫雨、墨云无不以泪洗面。
宣武门外,城门楼子旁边。在城墙上贴着一张告示,上边字字行行写着曹的罪行。盖着内务府慎刑司的官印。曹项带着木枷跪在告示下面,这叫枷号示众。
虽然只有一天一夜的工夫,可曹已然变了人样啦,他不单是蓬首垢面,而且二目失神,神情呆滞。两名慎刑司的番役,身佩腰刀立于左右。
许多老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有些认字的人看完告示,摇头晃脑表现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有的还念念有词,就是让你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个不识字的小伙子,问一位脖子上挂着放大镜的老先生:“大爷,告示上写的是什么呀?”
老先生先拿起放大镜照了照小伙子,然后一声长叹:“唉——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也是强出头啊……”他说完了,一步三摇地走进城门去了。
弄得小伙子莫名其妙:“咦?谁多开口了?是我吗?”
老丁引着吴氏和曹霑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劳驾!借借光!劳您驾,我们是本家儿……”围观的百姓听说“本家儿”来了,大家都给让开一条路。吴氏拉着曹霑挤过人群,扑向曹,不意被二番役扬手拦住:“不得前进!”老丁借着他扬手的机会,把一个小元宝塞在番役的手里:“这是我家老爷,这是太太跟少爷,让他们说上两句话吧。”
第五章 寒山失翠(6)
银子到手了,什么都好说了。“好好,可得快着点儿,让谁撞见都不行。”
“嗻嗻,您放心。”老丁回手拉上曹霑,奔到曹跟前,双膝跪倒:“老爷!……”
“阿玛!——”曹霑一头撞在曹怀里,放声大哭。
这时吴氏也来到曹面前曲膝跪下,抓住曹肿胀的双手:“老爷,受苦啦……”一阵哽咽,下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水,带水来没有?”
“有,有。”吴氏回头欲叫,老丁已经把铜壶递到曹口边,曹狠命地喝了一气,然后说:“找宜老爷,我在大牢里打听了,宜老爷如今官运亨通,怎么着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曹字来!”
“哎,我这就去,这就去。”
老丁打听好了宜老爷到家的时辰,雇了辆轿车送太太跟曹霑来到宜老爷家门口,门房儿照例先来回禀曹颀。
曹颀赶忙来到客厅,曹宜正斜靠在硬木短榻上抽水烟袋哪,他听完儿子的话之后,搭拉着脸子说了句:“就说我没挨家,不就全齐了嘛。”
曹颀站在旁边没走:“今儿个说没挨家,她们娘俩明儿个还得来不是。这是火烧眉毛的事,又不是通常的人情往来。”
“唉——好好好,见!见!”
“嗻。”曹颀答应了一声,走出客厅。
为了礼貌,自己又是长辈,曹宜只好站起来,慢慢腾腾整了整衣服,从头上抽出一根别辫子用的银簪子,放在桌上,然后放下辫子,拉了把圈椅坐下。
这时,隔着窗户听见曹颀在说:“嫂夫人,请跟我来。”话音未落,客厅的房门已被推开。吴氏和曹霑跟在曹颀身后走了进来。
曹颀代为引荐:“这就是您叔公。”
“请叔公安。”
“请玛发安。”
“这就是曹霑吗?”曹宜看了一眼之后,面无表情地发问。
“嗻。是我。”曹霑答应完了,一低头看见桌上放着一支精致的银簪,银簪上一端镌刻着一枝梅花,花下还有一个篆体的“宜”字。
曹宜将银簪拿起来,顺手揣在怀里:“曹颀,你带他去拜见婶娘。她们在江宁原是很熟悉的。”
“嗻。霑儿,跟我来。”曹颀拉着曹霑的手走出客厅。
曹宜跟吴氏说:“以后记住,重要的话不能让小孩子听,嘴上无毛,能闯大祸的!”
曹颀领着曹霑顺游廊走出二门,经过一个花园,转过楼角才看到了楼门:“就在这儿。”曹颀上了几层楼梯,朝上喊:“明珠,拿个亮儿来。”
“哎。”楼上有人答应了一声。
曹霑抬头往上看,只见楼门上悬着一块横额,上书“天香楼”三字柳体楷书。
稍顷片刻,一只灯笼的亮光出现,明珠在楼上问:“瞧得见了吧?”
“行,瞧见了。”曹颀转过脸来对曹霑说:“你自己上去吧,反正你们也认识,我再去客厅看看,给你奶奶帮帮腔。”说完拍拍曹霑的肩头,转身走了。
曹霑踏着灯影往楼上走,明珠没有见过曹霑,有些惊诧地问:“您是谁呀?”
“我叫曹霑。”
“哎呀!是霑哥儿,我知道,我知道,卿卿姑娘常跟我念道您……”明珠大喜过望,跑回去禀报卿卿去了。曹霑只好摸着黑儿走上楼梯。
明珠跑进新房:“姑娘!姑娘!霑哥儿来了,霑哥儿……”
“谁?”卿卿闻言陡然而立。
“霑哥儿来了!”
“谁?你又不认识他。”
明珠这时才发现灯笼还在自己手上:“哎哟!灯笼!灯笼!”当她想回去给曹霑照亮时,曹霑已然站在她的身后了。
卿卿见到曹霑,惊叫一声:“天哪!当真是你!”扑过去一把将曹霑搂在怀里,弄得曹霑倒有几分尴尬:“我还没给婶娘请安呢。”
明珠站在一边,卿卿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松开了曹霑,拉着他的手走进屋里:“什么屁婶娘,我不是你姐姐吗!先定的算数,我永远是你姐姐。”
第五章 寒山失翠(7)
曹霑被拉进屋里,但见屋内是一色的红木家具,螺钿雕花,桌围椅帔都是大红缎子绣花的精品,曹霑颇有置身于温柔富贵乡之中的感觉,他忽然想到了江宁的家,上元佳节鲜花着锦……范世绎奉旨抄家,祖母气绝街头……
卿卿恰在此时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来啦?”
这句话勾惹起曹霑刚才的联想,面对故人,他把近日来的积怨、忧闷、失落、愤懑……一股脑的倾泻出来,伸手抱住卿卿,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喃喃地说:“家,咱们住过的家……没有了,梦!真是一场恶梦……”
“江宁的事儿听你五叔说了,咱们真是同命相怜哪……”此时他们两个真是抱头痛哭了。明珠站在一边深受感动,她忙去端了一碗茶来:“姑娘,霑哥儿,别哭了,喝碗茶吧。”
卿卿用自己的绢帕为曹霑擦干了眼泪。接过茶碗递给曹霑,然后跟明珠说:“拿些点心来,他一定饿了。”
“我一心是火,一点儿都不饿。”
卿卿没管这些,仍旧跟明珠说:“再冲一碗厚厚的茯苓霜来。”
“哎。”明珠答应着去了。
卿卿用双手捧住曹霑的脸:“告诉我,我离开江南,想我了没有?”
曹霑刚要回答却被卿卿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说真话,不许糊弄我!”
曹霑深深地点头。
卿卿松开了手:“说。”
“想啦。”
“真想啦?”
“真想啦。”
卿卿猛然又用双手捧住曹霑的脸,拉向自己的唇边,但当双唇将要接触时,卿卿终于还是放开了双手,两颗晶莹的泪珠,滚落腮下,她几乎是在大声地喊:“什么叫礼?什么叫情?我恨死了我比你大五岁!我想得的今生今世都得不到……”
“婶娘,你安静点儿……”
卿卿果然安静了。两个人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卿卿解开衣领,从项间取下自己的碧玉麒麟欲给曹霑戴上。
“我不……”
“别说话。当年在藏书楼给你是一番意思,如今给你,又是一番意思。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能明白。”
〃。。。。。。〃
“解开衣领,让我亲手给你戴上。”
曹霑只有解开衣领,任卿卿摆布。
明珠端来了点心和茯苓霜:“霑哥儿,趁热儿吃吧。”
“先放在这儿。你再去拿两付金镯子来,要那重的。”
明珠应声而去。卿卿把茯苓霜端给曹霑:“都吃了它,这是宫里赏的,你吃完了还得磕头谢恩哪。”
明珠取来了镯子,卿卿用自己的绢帕包了,递给曹霑:“你们那边今不如昔了,把它带回去交给奶奶,也好预备个方便。”
“我……我不要。”
“拿着,如今咱们是一家子,我又是你的婶娘。”
这时明珠把点心盘子端了过来:“侄少爷,吃块点心吧。”
“明珠姐姐,我不饿,你们……你们待我真好。”
“你知道她是谁吗?”卿卿问。
曹霑摇头。
“她就是你那好朋友,十三龄的亲妹妹。”
“真的,我说看着这么面善。”
吴氏坐在曹宜面前,听叔公的训斥。
曹宜说:“你不用再说了,你的来意我全明白,只是爱莫能助啊!今上视曹家江南一支,跟逆党是一伙的。李煦已然死在打牲乌拉,连他儿子李鼎都不敢去收尸,为什么?”
“不,不知道。”吴氏摇头。
“怕沾上逆党的边儿,明白吗?故而为曹求情的事儿,你甭打我的主意。我也怕沾上逆党的边儿。”
站在旁边的曹颀叫了声:“阿玛!”
“你少插嘴!”
吴氏又说:“要是从芷园把那对金狮子挖出来,变了银子,您看……”
“什么?!”曹宜一跃而起:“那对金狮子还在芷园?曹当年跟我说,早就扔在永定河里啦。”
第五章 寒山失翠(8)
“这……”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哪!”气得曹宜有些失态:“那对金狮子的来历,我想你不能不知道吧?如今九阿哥死了,这件事没人揭举也就罢了,怎么着,还要挖出来变银子……嘿!你们非让曹家灭了九族才甘心吗?”
“可……”
“再一说,如今曹桑格住在芷园,那所宅子原是你们江南一支的,本该一并籍没,桑格回到北京,他还找……”曹宜差点说走了嘴,他急忙改口:“找庄王府的总管,报了个祖产,算是没有充公,你如今想进芷园挖东西……就凭那比猴儿还鬼的曹桑格,嘿嘿,嘿嘿……”曹宜一阵冷笑之后,接着说:“没准儿他早就挖出来了哪!”
吴氏也站了起来:“叔公,照您这么说,不是山穷水尽了吗?不管怎么说,您也得救救您侄子啊!”言罢屈膝跪倒,呜咽乞求。
“唉,常言说得好:‘顾己不为私’啊,就算舍了我的身家性命,也救不了他。没法子,听天由命吧。”曹宜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阿玛!”曹颀想拦住父亲,岂料曹宜连理都没理。
曹颀送嫂子跟侄子在门口上车。
曹颀说:“四嫂,晚上我跟阿玛再说说,明天我上家里来,给您个准信儿。”
“谢谢你了五兄弟,只怕于事无补了。万一将来有个三长两短,还求你格外照看一眼你这苦命的侄子吧!”
“四嫂,您这是哪儿的话,遇事得往开处想,不能一条道儿走到黑。明天我一准来。”
“哎……”吴氏用绢帕捂住嘴,在大街上,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车轮滚动走在回家的路上,吴氏在车中一直痛哭不止。
“奶奶,您别哭了。”曹霑实在不会用其他的语言来安慰母亲了。他突然想起镯子,忙从腰里拿出来,解开绢帕托在手里:“奶奶,这是卿卿给咱的。”
吴氏看了一眼:“交给玉莹吧。”
“交给玉莹?……”
“唉——她懂,你不懂……”吴氏又哭了。
母子二人回到家。吴氏推了一把曹霑:“你先上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