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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酒杯,用手帕擦擦嘴,“今晚没你节目。”“我不管,反正到时候我就去,有人咱们就做
三明治。”
“干么这么生猛,假装殷切?”
“除了撒尿也是闲着。”
李白玲“噗”地笑了,飞我一眼,十分风骚。很快,她止住笑又回复成那个庄重、优雅
的李白玲。她喝了口酒,有些懒懒的,抬首看了眼那边餐桌上仍在交谈的燕生和老蒋,低语
问我:“你看上我哪儿?”
“山高水阔及其它。”她没笑。酒吧侍者放响了音乐,滞重的音乐如雷滚过餐厅。如招
待们开始往各桌穿梭上菜。
“小子,”她冷冷地说,“退几年,我可能会迷上你这股俏皮、放荡不羁的劲头,可我
现在已不是感情泛滥的小姑娘,你靠伶牙利齿这种小锥子扎不中我——今晚你要来,我就阉
了你。”我们的餐桌也陆续上菜了,燕生招手叫我们过去。李白玲下了高凳,整整长裙,对
我说:“我倒想提醒你们注意老蒋,别吓坏了他。他在朝延命官,遇到危及本能的反应就是
找警察保护。”我们回到餐桌,我观察了一下老蒋。他果然有些反常,过分殷勤,给每个人
夹菜、斟酒,故作轻松地谈天说地。可我没有集中精力认真看待这件事。我克制不住地时时
把目光落在正和张燕生小声交谈的李白玲身上。我向次挑起话头想重新吸引她注意,都没成
功。她只勉强敷衍我几句,后来连样子也不装了,干脆不理我,同张燕生唧唧咕咕,活象一
对粪里刨食的公母鸡。饭吃了一半。徐光涛提着皮包来了,一身国家干部打扮,得意洋洋挺
象人。一坐下就问老蒋要车票,拿过车票装进自己口袋,也不吃也不喝,说要好计程车,立
刻就要去车站,立逼着老蒋上楼拿行李。老蒋提关破包,步履蹒跚地跟着满面春负的徐光涛
往酒店门外计程车走去的样子真象被人贩子卖去当窑姐儿的旧中国妇女。“你不去送他
们?”我冲面无表情目送着徐光涛和老蒋的张燕生问。“他跟我走。”挟着包往嘴上搽唇膏
的李白玲说。她打扮停当,挽着张燕生一扭一扭走了。
“联合国吡嗷的。”我在背后愤世嫉俗地骂。
“嗨,你怎么在这儿?”
“我凭什么不能在这儿?我理所当然应该在这儿,人民的江山人民坐。”我正要上电梯
回房,碰到刚从楼上下来的花枝招展的杨金丽。她象搀着老寿星似地搀着个香港老头儿,脸
象电镀了容光焕发发给我介绍她的“阿伯”,对那个老狗说我是他“表哥”,差点没把我鼻
子气歪了。
“怎么样,都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只想早点脱身回房。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阿伯在这儿是很有办法的。”
老狗冲我含笑点,我两眼朝天不看他。
“没事。”“你房间是几号?我找你玩去。”
“还是……”“我给你平价换点港币吧,花港币很合算,买烟买酒也便宜,你不换
点?”“那好吧。我把房间叼告诉了杨金丽,走进电梯向上升去。
我正在睡觉。有人捏诠我鼻子,我在梦里吓了一跳,立刻醒过来,看见杨金丽怪可爱地
坐在我床边。我忍着火跟她总换港币,换完便翻脸开骂:“以后男同志睡觉的时候你进门要
敲门,懂不懂礼貌?还有,以后未经允许少捏我鼻子。那是出气的地方,不响也有用,你给
关上算怎么回事?”
“哟,好像你多尊贵。”杨金丽撇撇嘴。
“当然,我有我的人格。我问人,你是不是跟那个老棺材瓤子住在一起?”“怎么
啦?”“怎么啦——这是有损国格的行为!”
杨金丽咯咯笑起来。“还乐,你乐什么?”我生气地说,“你这是错误的!哪怕人找个
年轻点的,也说得过去,那老杂毛也太老了。”
杨金丽脸红了:“人老重感情,霜叶红于二月花。你倒不老,谁不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
的。”
“好好,你感情丰富,快回去看着你的老宝贝儿吧,小心他一个饱嗝把自己噎死。”
“瞧你对我这副模样儿,就好象你多革命似的。”杨金丽又眼泪汪汪了,“你对我越来
越不好了。”
“你不能这么说,就好象我过去对你怎么好过……”
“我一直觉得你是唯一理解我的!”杨金丽几乎在大声嚷嚷,盖住我的声音,抹煞我试
图在我们之间划的界线。
“我不理解也不相理解任何人,包括你。”
“畜生,男人都是畜生!你们脱下裤子是鬼,提起裤子又全装成人,真会藏猫猫。”
“我们别再谈了,你这么激动会把自己弄疯的,装傻算了,你蛮可以落落大方。”“一
个有自尊心的女人和一寡廉鲜耻的男人不一样,我要明辨是非。”“这种事哪儿来什么是
非,公说公有理,母说母有理,各有糟践对方的一千条民谚、格言。大家都是人,都不是观
音菩萨。”“你不是人!”杨金丽脸色苍白地盯着我说,“你从来就不是人,站着躺着都不
是人,谁都不知道这事,可我知道。”
“我是什么,大灰狼?”我想开玩笑,可脸色已经变了。
“你是,”好顿了一下,骤然开口,“橡皮人!”
我想杨金丽被我吓坏了,她一脸恐怖,向门口退去,蓦地拉开门逃了。我回头看了眼墙
壁上镶的镜子,也立刻毛骨悚然。镜子里那张脸黯淡僵滞,右现着真正橡皮的质感和光泽,
我被吓的一声不响。晚上,我不想吃饭,下了楼,在放着轻音乐的酒吧要了两罐啤酒孤独地
坐着喝,茫然看着大厅里逡巡往返的外国游客和香港商人。这些衣着华贵的男女一个个神气
活现,从容自在,却个个长关张庸俗的脸,让你不得不对如此不堪人目的家伙却如此有钱感
到生气。在这种场合坐上一刻钟比上一百节课还体会深刻。我叫住一个女招待,问她这儿晚
上有什么玩的地方。她打量下我说,你可以去广场和马呼上遛遛。我凝视着她,她慌忙低头
走开。我又叫过来一个女招待,问她这儿晚上有什么玩的地方,她说邻家宾馆有收费昂贵的
歌厅。
我叫了辆计程车去那家宾馆。这家宾馆比我住的那爱酒店更华丽些,歌厅所在是有小桥
流水、扶疏花木的花园中的一间玻璃房子,有美貌女招待开门引坐,我进去时演唱还没开
始。我坐到靠墙一个角浇的厢座里,已经有个醉醺醺的男人坐在那儿了,见我来就口齿不清
地跟我搭话。他自称是新加坡人来此是做买卖,问我可曾听说过他的姓氏,这个姓氏在南洋
一带是赫赫有名的,我说我没听说过。
“你臭了,你土鳖了,我们家是大财团,每次回国都是人大副委员长以上的‘角儿’接
见。”
“你普通话说得不错,连我们方言都会,要是闭上眼听,我会以为你是北京小晃。”
“呃,我在北京语言学院念过书。”
“怪不得。语言学院的人我很熟,你认识张燕生吗?他是副院长。”“太认识了,头发
花白的老头戴个眼镜。”
“李白玲呢,她好象是党委书记吧?”
“对对,老太太,个不高。”
“你不错,真幸福,新加坡巨富之子。喜欢中国吗?”
“没劲。我打算去美国,美国多来劲。”
“那是,美利坚有的是金山银山。”
我叫女招待送来一杯子,拿起他的酒瓶给自己斟,一支接一支抽他的烟。“唔,我不喝
了。”“才几点,再喝点。”我叫来女招待,指着那人说:“这们办事处生再要两瓶……”
“一瓶吧,嗯,我喝得差不多了。”
八点以后,歌手们依次出场了,灯光暗下下,旋转晃眼的迪斯科舞灯扫来扫去。听客开
始受到震耳欲聋的音响轰炸。同座那个家伙仍然恬不知耻地胡吹,喋不休,一个劲问我是干
么的。我说我是为总参装备部采购的。他问我要什么型号录音机,我说不,不要那玩艺儿,
有黑鹰直升飞机可以来两中队。他盯目我一阵。恍然大悟:“原来您是做军火生意的。”我
嘘了一声,叫他小声点,问他可听过那个阿凡提的故事?他糊涂地摇摇头。我凑近他给他讲
故事。从前有个商人叫阿凡提帮他搬一摞盘子到他家,说可以告诉阿凡提三个提。阿凡提般
着盘子去了,向商人请教。商人说,第一个真理:要是有人说,搬着盘子走路比空着手走路
轻,你可千万别信。说到这儿,我自个儿乐了。那个家伙好奇地问:“第二个呢?”
“要是有人说,帮商人搬盘子他会给你钱,你可千万别信。”“第三个呢?”那家伙愈
发全神贯注。
“第三个是:要是有人说他是世界最大的傻瓜,你可千万别信!”我撇下这个苦苦思
索、莫名其妙的骗子,笑着起身离去。骗子嘴里还在嚷:“那阿凡提呢?”
回到酒店夜很深了,我忧郁地放了池热水洗澡,一边浸泡一边吸烟一边想着身不由弓做
人的尴尬和不做人的不可能。向非人蜕变的趋势我心中无数。热腾弭的蒸气把烟濡吸不动
了,我把烟扔掉,泡在水里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砰砰敲卫生间的门。我醒过
来,感到灯光刺眼,水也有点凉了。以为是燕生回来了。围了块浴巾了门,杨金丽站在门
前。“你来干么?”我倦意未消,不免有几分恼怒和敌意。
她没说话,往旁边一让,屋里有两个陌生男人,在翻我扔在床上的衣服。其中有胖子看
到我说:“警察。”同时掏出个工作证递给我。我打开一看,这警察是市局十处的,名叫马
汉玉。我默默地工作证还给他,看着另一个小个警察把我衣服口袋里的所有东西都掏了出
来,钱、钥匙、电话号码本、证件一一摆开。“什么事?”我问马汉玉。
“你认识她吗?”他指杨金丽。
我看看杨金丽,又看看警察,“认识。”
“她半夜到酒店来是来找你?”
我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点点头:“是的。”
“你们什么关系?”“朋友。”我毫不犹豫地说。
“什么朋友?”“一般朋友。我们是在街上碰到的。她说她住的那个旅馆很脏,我就叫
她到我这儿来住,反正我这儿有两间客房。”
“既然你叫她来你的房间,她怎么钻到港客房间里去了?”
“也许走错门了吧,这儿的房间看上去都一样。”
“走错门?为什么进到人家间里去,敲门不开,我们进去她还藏在门后。”“那你应该
问她,也许是被下流生港客缠住了。现在开放,什么人都往国内来,大概他们还以为我们这
儿也变成资本主义国家了。你不知道,在资本主义国家,这种女郎半夜敲门的事很多,腐朽
没落就别提了。”
“老实点!”旁边那个掀床垫子拉抽屉搜查一番一无所获的小个子警察走过来对我吼。
我瞧他一眼,继续对胖警察马汉玉说:“可能她慌了,一听是警察。你知道人人都怕警
察,有些事碰上警察就解释不清了——我可以穿上衣服吗?”
“穿吧。”胖警察一摆手。
我穿好衣服,把钱和证件往兜里装。
“不许装!”一直恶狠狠盯着我的小个子警察喊。
“为什么?这是我的东西,你刚才不是看过了。”
“叫你别装就别装!”小个子一步抢上来,粗暴地打我的手,夺走钱和证件。
‘你客气点行不行,不要动手动脚。”
“嘿”小个子瞪起眼睛,“你狂什么,蹲下!”
他上来扭我胳膊,企图压倒我,可惜技术夹生,被我一下甩开,正告他:“你要干什么
——现在可不是‘四人帮’那时候。”“不是‘四人帮’时期又怎么样!”小个子年轻气
盛,急了,又扑来扭我,我再次把他轻轻推开。
姓马的胖警察冷眼旁观,大概也觉得他的小伙计不够老练,说话造次,授柄于人,走上
来隔开我们,问我:“你这套房间住了几个人?”“就我一个。”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个谎警察一查住宿单便戳穿了。胖警察果然给服务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找出这个房间的
住宿单,一会儿,一个穿警卫制服的男人拿着三张住宿单进来。胖警察仔细看了三张住宿
单,问:“这个姓蒋的和姓张的哪儿去了?”“到别的地方办事去了。”
“你是这个商业局的干部吗”
“不是。”我只好承认,“我是来玩的,因为认识老蒋就住到了他们这里。那张住宿单
是胡填的。”
“这样看来,应该诠在这儿的人都不在,住这儿的是两个来‘玩’的。他们什么时候回
来?那两个,姓蒋的和姓张的。”
“不太清楚。”“这儿的房钱谁算,你吗?”
“当然不,我哪儿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