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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凤昌迟疑道:“三者兼而有之吧!”
张之洞:“那我再问你,朝野上下把老夫纳入守旧派还是维新派?”
赵凤昌有点明白了:“大人当是维新派……”
张之洞:“那就是说太后对老夫也有些不放心罗?”
赵凤昌:“那怎么会?大人是太后当年亲点的翰林不说,单就目前的信任和倚重,在汉大臣中也找不到第二个。”
张之洞:“可我是被视为与康梁一党的维新派呀?”
赵凤昌:“这……”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三)
“这就危险了!”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辜鸿铭终于开了口:“大人的维新立场举世皆知,一直是与他们互通声气,捐助‘强学会’,抬举梁启超……这都是不久前的事情,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你这是揭我的短吗?”张之洞愠怒地看辜鸿铭一眼。
“我这是提醒大人,”辜鸿铭从容道:“目前邪说暴行,横流天下,我担心大人为潮流所裹胁,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
“我今天找你们来商量,正是为了说得清!”张之洞尽力挺直身躯,大声道:“第一,老夫是赞成变法的,这没有错!第二,老夫与康梁虽有往来,但不是维新派,对他们的一些主张更难苟同。”
辜鸿铭:“大人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张之洞缓缓扫一眼在场的人,神情郑重地说:“我准备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劝学篇》,我的一些主张见解,都将在书中加以阐述。不过,我现在就可将这本书的主旨告诉你们,那就是八个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看着众人询问的神色,张之洞继续道,“什么叫‘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一句话,那就是以我中国的纲常名教来端正人心,以变通引进西政、西艺来开风气,改造弊端。当今的中国遇到了数千年从未有过的巨变,新旧思潮尖锐对峙,那些想挽救危亡的人倡导西方社会政治学说,而那些担忧损害孔孟之道的人呢,却固守儒家学说。两者莫衷一是。守旧者因噎废食,不知变通,不适应时势。求新者歧说纷呈,不知立身立国之本,心怀菲薄传统纲常名教之念。你们说,是不是这样?既然守旧派和维新派都有要不得的地方,而非‘新’即‘旧’更是要不得,那么,只有‘会通中西,权衡新旧’的中体西用的方法,才是真正的强国之策……”
所有的人都专注地听着,尽力体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意义;所有的人都钦慕地望着他们矮小的总督,如同仰望巍巍的泰山!
月光照在张之洞脸上,他的脸上焕发出智慧的光芒。
二
小站,火车站站台,一列火车停靠在站台边。
袁世凯、徐世昌带着两名亲兵登上了火车。
段祺瑞等一班送行的将领一齐躬身道:“恭送大帅!”
袁世凯转过身来,满面红光,向他们挥手道别。
……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灯火通明。
荣禄端坐椅上,平日眯缝着的小眼睛此时熠熠放出光来,精瘦的脸上凝聚着一股肃杀之气。
四名戎装的心腹将领肃立在他面前。
荣禄阴沉地说:“我刚才说的你们都听清楚了?”
将领齐声道:“听清楚了!”
荣禄眼中寒光闪闪:“现在听我将令!”
四名将领将腰板一挺,齐齐向前跨了一步。
荣禄指着第一名将领命令:“你拿我手令,速调聂士成部驻守天津,以断袁军进京之路!”
“嗻!”那将领响亮应道,转身快步走出去。
荣禄命令第二名将领:“你速去北洋军火总仓库,命令即刻停止发放小站新军一切军火弹药!”
“嗻!”那将领响亮应道,转身快步走出去。
荣禄命令第三名将领:“你前去小站,监视袁军动静,倘有异常,立即报我!”
“嗻!”那将领响亮应道,转身快步走出去。
荣禄命令第四名将领:“你速往京师,调董福祥部密入京师,以防不测。并禀报太后,说我这里一切安排妥当。”
“嗻!”那将领响亮应道,转身快步走出去。
……
天津火车站,火车头喷着白色的蒸气驶入站台。
坐在包厢的袁世凯突然发现什么,对徐世昌说:“大哥你看,这站台上情形好像有些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徐世昌从包厢往外望去,只见平日闹嚷嚷的站台上今天却是戒备森严,每隔两步就有一个佩刀执枪的士兵肃立着,一直排到远远的铁轨尽头。再看士兵的号衣,徐世昌更加惊愕,他拉着袁世凯说:“这不是聂士成的人马吗?甚么时候调到天津来了?”
袁世凯皱起眉头说:“按说这样大的人马调动会通知我呀?”
正说着,一群官员、随从簇拥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矮壮男人从入站口进来,径直登上了另一节车厢。
徐世昌:“那个男人是谁?跟随他身边的好像都是总督衙门的官员,有一个我认识。”
袁世凯想想,突然一拍额头,“哎呀!会不会是伊藤博文?”
……
北京,法华寺,一间洁静的禅房里,两名亲兵在拾掇床铺。
袁世凯返身对带他进来的和尚说:“多谢法师安排!我每次进京,最喜欢住法华寺了,这里安静、干净,住在这里,真有点六根清净的感觉!”
和尚道:“袁大人以后再来,恐怕就住不成了!”
袁世凯诧异地问:“这话怎么讲?”
和尚推开禅房的窗子,对袁世凯和徐世昌说:“两位大人请看!”
窗外,一些小沙弥正将大雄宝殿内的香案、香炉、钟磬……忙忙碌碌往外搬,杂七杂八堆了一院子。
“这是怎么回事?”这下轮到徐世昌诧异了。
和尚:“康梁变法维新,天下的寺庙都要改做学堂,敝寺也不能幸免!”
说着,他六根清净的出家人脸上掠过一丝怨毒的神色,“康梁变法,本不干出家人的事,可他们偏要把尘世纷扰带入佛门,搞得连佛祖都无清静的栖身之地,岂不招致人神共愤!”
……
养心殿,接见是在凌晨时分,天已微曙。不过袁世凯走进大殿时,仍感到一片漆黑。他稍稍闭眼,再睁开,才发现偌大的殿内只御案上点着两只蜡烛,光亮自然微弱。
他跪在拜垫上,偷眼打量烛光里的光绪,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帝,他感觉皇帝太年轻了,年轻得像个孩子。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四)
正想着,光绪说话了,“朕很知道你,康有为他们已保荐你很多次了。人人都说你练的兵、办的学堂甚好,连洋人都称赞。”
袁世凯心头一热,连忙叩头道:“这都是圣恩泽被,将士用命,微臣何功之有?”
“嗯,”光绪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以你的能力,你应该多练一些精兵,以备国家之需!”
多练一些兵,就意味着多要一些权力,袁世凯不便接这个话茬儿,只低着头,不敢吱声。
好在光绪也不要他回答,独自沉吟片刻,说:“这样吧,那个直隶按察史你就不要当了,朕委任你为候补侍郎,专为练兵事务!”
预感变成了现实,袁世凯的心一阵“咚咚”乱跳!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叩头道:“臣当鞠躬尽瘁,把兵练好,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光绪望着他,饶有深意地又补充一句,“至于荣禄那里,你今后可与他各办各的事,明白吗?”
沉浸于喜悦中的袁世凯来不及细想这句话,便回答道:“明白。”
从光线暗淡的大殿里出来,袁世凯感到早晨的太阳有些眩目。
他面色潮红,如喝醉了酒一般,一路脚步发飘地朝法华寺走去。
……
“这是恩命异常的峻擢啊!”徐世昌也激动了,站在房间中大声说,“慰亭,你想过没有,从表面上看,你这个按察使正三品到侍郎正二品只升了一级,但你这是京官,而京官的品级一般看得要比外官高出一级,因此,你实际上是连升两级,而且一下子变成了京官,由此可见,皇上对你期许之深!”
“这和康先生他们的保荐也分不开,连皇上都这样说了!”袁世凯一下子又想到了康有为。
徐世昌:“是啊,当初梁启超来拉你时,咱们只想着不得罪他,顺着他敷衍两句就行了,哪里想到他们在皇上跟前这样说得起话。真该好好感谢他们一番!”
袁世凯:“那就麻烦大哥以我的名义给他们去封信,多致谢忱……”
“我这就写。”徐世昌走到桌边坐下,提笔蘸墨,疾书起来。
袁世凯:“你还告诉康先生,今后倘有用得着我袁世凯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到这里,他浑身突然一颤!
徐世昌停下笔问:“怎么?”
袁世凯:“我想起皇上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徐世昌:“什么话?”
袁世凯:“皇上说今后我可以与荣禄各办各的事!”
“噢?”徐世昌把笔搁下了。
“皇上这句话大有深意!
慰亭呀慰亭,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句话还用得着想吗?这是挑明了今后你不必听荣禄的,而应直接听命于皇上啊!“
“为人臣者,当然应听命于皇上。可是荣禄是太后的人,我哪边都得罪不起啊!”袁世凯突然感到房间里十分燥热,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想让凉风吹进来,透透气。
窗外的情景又让他诧异了,“大哥你来看……”
窗外,一些小沙弥将原来从大雄宝殿搬出来的香案、香炉、钟磬什么的又逐一搬了回去。
徐世昌还未说话,一个声音道:“两位大人感到奇怪是不是?”
回头一看,那和尚满面笑容地站在他们身后。
不待他俩开口,和尚便说道:“本来敝寺上下都准备腾出来给学校用,可又听到消息,让我们稍安勿躁,有一个人断不会允许康梁这样胡闹的。因此,敝寺主持又命小沙弥将法器等物什搬回去了。”
“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谁?袁世凯和徐世昌心里明镜似的,他俩对视一眼,都觉得冷飕飕的,一股寒气窜上脊梁骨,升官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怕什么来什么,突然门外有人高叫:“圣旨到!”
袁世凯忙不迭迎出去,扑地跪倒,“臣接旨!”
宣旨太监:“上谕:著袁世凯即刻到太后处谢恩,钦此。”
……
乐寿堂,慈禧打量着跪在面前的袁世凯,她看到的是一张宽阔的脸,额头饱满,鼻梁端正,脸上神情很是温驯。慈禧阅人多矣,却一时无法对这个人作出什么判断,但想到他是光绪特意拔擢的统兵大员,看他就有些不顺眼,语气也就阴冷阴冷的了。
慈禧:“你就是袁世凯?”
袁世凯:“回太后的话,微臣是袁世凯。”
慈禧:“皇帝召见你时都说了些什么?”
袁世凯:“皇上问了微臣练兵的情形,让微臣为朝廷好好练兵。”
慈禧:“就这些?”
袁世凯:“就这些……”袁世凯稍稍迟疑了一下。
慈禧的口气峻厉了,“当真就这些?”
袁世凯颤声道:“回禀太后,皇上还与臣说了一些话,但主旨确实都和练兵有关……”
“嗯,”慈禧这才放缓了语气,“练兵的事是该好好去办。不过,我看皇帝这一段时间做事,是越来越急躁,而且好像还有一点别的意思在里头。这样吧,你且跪安。以后皇上再召见你,你再来知会我一声。”
袁世凯:“是。”
袁世凯回到客房时,已是面无血色,双腿酸软得再也挪动不了一步,“扑通!”就往炕上一倒。
徐世昌大惊,连忙问道:“慰亭,你怎么啦?”
袁世凯:“天威咫尺,咫尺天威!我今日个才算领教了太后的威严!”
说着,他又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先脱掉外面的朝服,再将贴身的白布褂子脱下,用手一拧,竟拧出一把汗来。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五)
徐世昌见了也不禁摇头道:“朝中让你袁慰亭畏惧的人没有几个,原来以为荣中堂算头一个,今日和太后一比,看来荣中堂也算不了什么了!”
袁世凯突然想起,“大哥,给康有为的信就不要送了!”
徐世昌:“唉呀!我已经叫人送去了!”
袁世凯沉默一会儿,说:“既然送了就算了,不过以后对康梁还是躲着点好,他们斗不过太后老佛爷的!”
三
南海会馆,康有为病了。
他额头上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