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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哦,海因里希给我来了信。”
李鸿章:“哪个海因里希?”
盛宣怀:“就是张之洞请我给他找的那个德国专家。”
李鸿章点头:“我想起来了。”
盛宣怀:“海因里希说,汉阳铁厂的铁矿石与高炉不符,需重新购置高炉,要很大一笔钱!铁厂目前每月亏损银两达八九万之钜,朝廷又好几个月没拨银子了,张之洞急得人都变了形。”
李鸿章猛然站起,“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上奏弹劾‘海防捐’,我只请朝廷将汉阳铁厂改‘官办’为‘商办’,教朝廷断了他的银子!”
盛宣怀:“朝廷恐不会同意……”
李鸿章恶狠狠地说:“不同意他就填这个无底洞去!”
他顿了一下,“杏荪,你即刻准备两件事……”
盛宣怀敛容凝听。
李鸿章:“一、拿我手札,再备上一些礼物,赶往京师去找醇王爷,将汉阳铁厂‘官办’改‘官督商办’的好处说与他听,请他从中斡旋,促成此事。他若问起我,你只说我为筹集修园子的钱日夜焦心,无暇他顾……噢,你是不是有个《泰晤士报》的洋人朋友叫莫里逊的?”盛宣怀惊讶道:“大人这也知道?”
李鸿章一笑:“这个莫里逊对我国非常熟悉,《泰晤士报》在世界影响都大,这篇文章他来做最好!”
盛宣怀:“我还是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李鸿章:“你就对他说汉阳铁厂近日将有异动,请他注意,他自会有一番作为的;还有,你速从轮船招商局等处调拨资金,准备接管汉阳铁厂!”
说这话时,李鸿章语气凌厉,目光炯炯,胡须微扬,盛宣怀仿佛又看到,当年硝烟火光中的淮军统帅,下达攻击令时的飒飒帅风!
四
汉阳铁厂,一个金发碧眼,三十来岁的高个子洋人,拿着部照相机在厂内转悠。
他将镜头对准高炉,“砰”镁光灯冒出一阵白烟。
他将镜头对准一大堆因质量不合格而废弃的铁轨,“砰”镁光灯又冒出一阵白烟。
不远处,几个匠役漠然看着他,他又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
第三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四)
湖北船政学堂,一座庙宇改成的学堂。原来的大雄宝殿正中的檀木架上,赫然摆放着一艘半人高劈波斩浪的军舰模型。殿侧和尚们的禅房如今则成了一间间教室。
第一教室内,书声朗朗。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教室门口,张之洞看着那些戴瓜皮小帽,穿箭袖短衣,着绒靴的学生们摇头晃脑读得正起劲,微微颔首,以示满意。他转过身对随从的官员幕僚道:“船政学堂虽是洋务,但若不以‘中学’来巩固根底,端正见解志趣,那就如无缰之马,无舵之船,就是培养出见识广博有才之士,国家也不敢放心使用啊!”
随从人员异口同声道:“大人所见极是。”
张之洞走向第二间教室。
第二教室内,一位西装革履,脑后又垂着一根乌油油大辫子的青年教师,一望而知是从西洋回来的留学生,正在给学生讲“欧姆定律”。
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欧姆定律”四个字,然后讲道:“欧姆定律是德国物理学家欧姆在一八二六年,也就是我大清道光六年的时候,通过大量的实验得出的规律。它的教学表达式可以写成……”
他又在黑板上写下:I=,又道,“诸君注意,这里R代表着被确定的一段导体,I和U都应是这段导体上的电流和电压……”
张之洞在门口听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不觉又感叹地对随员们说:“洋人殚精竭虑求索器物的本质,并非全是奇技淫巧,如国人仍对这些嗤之以鼻,到头来吃大亏的是自己了!”
众人又点头称是。
张之洞兴致勃勃向第三间教室走去。
第三教室里边静静的。
张之洞感到纳闷,不觉将脚步放轻放慢,后面的人自然也变得蹑手蹑脚了。
张之洞将到门边,悄悄往教室内望去——
只见几个学生聚在教室一角,正围看一张报纸。
张之洞在官员们的簇拥下进了教室。
那些学生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涌进来这么一大帮人,特别发现前面的人竟是总督大人时,他们的脸一下子都变得煞白!
张之洞一点也没有察觉,走到他们面前,拿起报纸一看,上面净是洋文,不由得高兴地说:“好,能直接看洋文报纸了!这是什么报啊?”
学生们却只是哆嗦,说不出话来。
跟在后面的一位官员见这情形,诃斥:“大胆奴才,你们耳朵聋了?总督大人问你们话呢!”
这时一个学生才战战兢兢开口道:“这,这是《泰晤士报》……”
张之洞:“好哇,《泰晤士报》乃世界有名之报纸,上面都说些什么呢……”
说着,他下意识地将报纸举到眼前,脸色倏忽一变!
一版照片赫然入目:汉阳铁厂大门口漠然而立的匠役;冷火消烟的高炉;一大堆变为废品的铁轨……
张之洞更不说话,阴沉着脸将报纸一卷,回身便走。
众官员、幕僚面面相觑,慌里慌张跟了上去。
……
湖广总督府衙门后堂,
辜鸿铭拿着那张《泰晤士报》念道:“曾经被称为中国匹兹堡的湖北汉阳铁厂无疑正经历着它的危机时刻,而它的危机却是由它的创建人,著名的改革家张之洞总督所造成的。这位总督以惊人的勇气和魄力建立起了这座远东最大的铁厂,又以同样的无知和专横使得它濒于倒闭。一个最为显著的例子就是,这位总督以中国地大物博为理由,拒绝预先化验铁矿石,结果购置的高炉不能排除铁矿中的磷质,炼出来的铁材极易折裂。虽然目前中国有好几条铁路正动工修建,但没有人敢要汉阳铁厂生产的铁轨……”
听到这里,一直端着青花瓷茶碗品茗的张之洞手微微一颤,茶水洒了少许出来。
辜鸿铭继续念道:“这位总督曾有一句名言,‘要将工厂建立在我看得见烟囱冒烟的地方’,结果,错误地选择厂址导致了煤炭和铁矿石都要长途运来,费用昂贵,成本大大提高。于是便出现了今天这样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局面:如果这位总督不放弃对铁厂的愚蠢控制,那么他将不得不放弃朝廷对他的信任和他足以和北洋大臣李鸿章相匹敌的显赫的政声。”
“完了?”张之洞问。
“完了。”辜鸿铭答。
张之洞将茶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又开始踱步。
辜鸿铭看着他一脸的憔悴和有些偻佝的身体,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怜悯之情!
张之洞想起什么,“我记得这个莫里逊好像是你的朋友?”
辜鸿铭:“是的。”
张之洞停住脚步,“那么,可不可以叫他另写一篇文章或者……”
辜鸿铭明白他的意思,直率地说:“恐怕很难,大人。洋人的记者自有他们的操守,讲究精神独立和新闻自由……”
他看了看张之洞的脸色,又踟躇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去试试……”
“算了,”张之洞摆摆手,“既然明知试之无益,何必徒取其辱呢?”顿了顿,他又问,“你说皇上和太后若看到莫里逊这张报纸会怎么想?”
辜鸿铭:“汤生直言,莫里逊的报道要胜于十道弹劾本章!”
张之洞闻言,颓然坐下,长叹一声道:“唉,筚路蓝缕,开启山林,终不成要毁在这铁厂上么?”
辜鸿铭劝慰道:“大人不必如此,待朝廷银子拨下来,不就全盘皆活了么?”
张之洞:“也只有这个指望了……咦,赵凤昌怎么搞的?去京城催促银两许久,也该回来了呀……”
……
第三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五)
湖广总督衙门,一骑马疾驰而来。
待到衙门口,不待那马站稳,风尘仆仆的赵凤昌便滚鞍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门卫,边往里走边问道:“总督大人可在府内?”
门卫:“大人正在后堂,盼着赵爷您哪!”
……
张之洞:“待赵凤昌回来,当务之急当然是购置海因里希所说的那种马,马丁炉……”
他板着手指头算道:“然后,是对整个铁厂进行改建和扩充。还有,那些个不法之徒滋事虽然被消弭于萌生之时,但匠役们的工钱也确实不能再拖了……”
正说着,他的眼一亮,赵凤昌匆匆走进来。
张之洞也不寒暄,劈头问道:“怎么样?朝廷银子可拨下来了?”
赵凤昌不敢看张之洞眼睛,低着头站在那里,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没有。”
张之洞脸色变了,“却是为何?”
赵凤昌:“户部道,如今财政极度困难,不但以前拖欠的银两朝廷无力补拨,而且从今往后,也不能再向汉阳铁厂拨款了!”
张之洞闻言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就要往后倒去。
辜鸿铭一把抱住他。
赵凤昌也赶快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张之洞扶在椅子上坐了。
辜鸿铭又将桌上的茶碗双手捧着,端给张之洞。
张之洞轻轻推开茶碗,黯然道:“如此说来,汉阳铁厂的最后一线生机也被掐断了么?”
刚说得这一句,他眼中竟掉下泪来!
辜鸿铭和赵凤昌可曾见过张之洞这样,不禁也是一阵心酸,同时道:“大人……”
张之洞摆摆手,“你们也用不着劝慰我,汉阳铁厂就是真垮了,我张之洞也未必如那个洋人莫里逊所言会跟着垮掉……”
赵凤昌激愤地说:“大人这些年来办实业,兴文教,整军经武,两湖气象,极一时之盛,这岂是那些心怀叵测者一笔抹煞得了的?”
张之洞点点头:“个人毁誉,何足道哉?我所以伤心,是想到这些年为兴办汉阳铁厂付出的心血……”说到这里,他突然站起来,摘下顶戴,指着自己头发道:“你们看我这满头华发,有一半是为汉阳铁厂而白的啊……难道这一切,都将随扬子江之水而逝去么?难道我们中国人就真的办不好自己的实业么?倘如此,我堂堂大清,自强富国之途又在哪里呢?!”
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头微微扬起,目光似要穿透房顶,直问苍穹!
辜鸿铭倏忽站起,激动得热泪盈眶道:“大人问得好!汤生相信,有大人在,汉阳铁厂就不会垮!而大人忧国之情怀,必将感染天下有识之士,共寻强国之途!”
赵凤昌也站起来道:“汉阳铁厂也并非完全陷入了绝境。凤昌离京时,醇亲王要我带给大人四个字……”
张之洞转过身来,眼里腾地燃着希望,问道:“哪四个字?”
赵凤昌:“官督商办。”
张之洞眼中的希望消失了,冷笑道:“我就知道这后面有他!这是李鸿章一贯的主张,行不通的。”
赵凤昌:“大人并未一试,因何说行不通?”
张之洞:“我国商人,大都本小利微,不像西洋巨富,财产动辄以数百万计。让他们来投资入股铁厂这般宏大企业,无异于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还有就是他们禁锢保守,断断不敢冒一点风险的。”
辜鸿铭:“也就是说他们既无财力亦无魄力。”
张之洞:“嗯。”
赵凤昌:“如果现今有一个半官半商,既有财力又有魄力之人愿意投资汉阳铁厂,大人却当如何?”
张之洞略一思索,“你是说盛宣怀?”
赵凤昌:“是他。”
张之洞连连摇头,“绝无可能!盛宣怀是李鸿章心腹之人,而我……”
他苦笑一声,“前不久还弹劾了他一本啊!”
赵凤昌:“可是醇亲王说,李中堂曾对他言道,汉阳铁厂的存亡,关系到国之气运,绝不能坐视不管!”
张之洞大出所料:“他是这样说的……?”他站起身,走动几步,“如此说来,我倒要道一声惭愧了……”
辜鸿铭:“李中堂既有此话,大人不妨先给盛宣怀发个邀请,看他愿不愿来?来了,再看他是否真拿得出让汉阳铁厂起死回生之策?”
张之洞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似在思索权衡。
辜鸿铭和赵凤昌对视一眼,也陷入沉默。
良久,张之洞才从胸臆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就请盛宣怀吧!”
五
紫禁城,朝房外。
“可以出手了。”翁同龢不动声色地对文廷式说,“朝廷虽然停了‘海防捐’,但没有惩办李鸿章。你可以多找几个人上折子,请圣上查明谁是‘海防捐’的始作俑者,追究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