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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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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对这种群众集会、欢呼、沸腾的热情,我都泰然处之,冷静沉着地观望着,只报以温和的微笑。从列车的所有窗口伸出来的头和手,从月台的护栏伸出的像森林般密集的脑袋、胸脯、手臂,像波浪一样起伏。他们的手像是被风吹动一样,不停地上下挥舞,画着一个个圈圈。他们像蝴蝶一样,有的舞得快,有的舞得慢,有的停在那里。他们的嘴吐出像怒涛般激烈的爱情和热忱。

  野口后备兵的爱妻四处奔跑,寻找她亲爱的丈夫的身影。

  野口也大喊了好几声,挥过好几次手,但妻子没发现丈夫。妻子深切的离别之情通过这热烈的气氛传给了她的丈夫。

  “呜——”一声汽笛如箭一般划过天空,机车吐着白烟轰隆轰隆地响了起来。列车开动了。群众的叫喊声更加响彻夜空。

  “万岁!万岁!”只有这一句话。——一首伟大的交响曲,一张感情激越的乐谱。

  在爱情、离别、激励、怜爱等诸多感情高昂交织之中,列车驶出了站台,把人们激昂的“万岁”欢呼声丢在了后边。

  沿途,无论是凌晨一点还是两点,人们络绎不绝,点燃红红的充满赤诚的篝火,等着列车通过的那短暂的瞬间。他们在铁路旁边点燃篝火,为的是向他们的战士送去欢腾的激励。

  我们以巨大的感激和必胜的誓言向他们献上了我们无言的敬礼。

  在大阪的道修叮(道修叮,地名。叮,相当于中国的镇、街道)药铺住了两天。这时,一个爱我、全身心爱我的人和她的母亲一道来看我。一个星期前告别时见过她,她明显地瘦了。我觉得她很可怜。

  我送她上了京阪电车,估计这次是生离死别。

  九月八日,终于向第三防波堤迸发了。天气热死人。我不曾长时间劳动过,所以很快就感到疲劳。脊背的疼痛一缕一缕地钻进肩头,肩肿骨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路上,大阪的人们给了我药。士兵们就像嚼玻璃似的,用发出战斗呐喊声的嘴咬碎市民送来的冰,有的用冰水擦擦额头、脸颊,有的扔到脊背上冷却身体,朝前走去。

  防波堤上到处是军马、士兵和铁锹。

  最初,军马是由大起重机从空中吊上来的。我们乘坐的船是新建的六千五百吨级的轮船——“善洋丸”。

  强壮的船员告诉我们,这艘船连这次在内是第二次出海,上一次首航时去了上海,军马和行李的装船任务结束后,我们第一大队从船舷的梯子上了船。

  被挡在防波堤栅栏外的送行的人,一经允许,就一窝蜂朝船边拥过来。上上下下都在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又是激励,又是答话。卖带子的人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红蓝白三色相间的带子由下面抛向上面,无数条色彩鲜艳的彩带随风摇曳——联系着士兵和送行的人。妻子拿着给丈夫的彩带,父母握着给儿子的彩带,朋友握着给朋友的彩带。人们情绪激昂,心情兴奋。现在正是最亲爱的人就要出征的时候,现在是和最爱的人告别的时候,现在正是我们就要从他们的视野中永远地走向遥远的地方的最后一刻。

  在胜过怒涛的感动、兴奋的叫喊声中,善洋丸号静静地做完了启航前的工作。

  就像珍惜离别的感动和激动一样,人们手中握着的彩带环一直延伸着,直到转完最后一圈。

  我没有彩带可握。我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到了现在,我有什么必要去寻找他们中的一个人呢?我静静地望着这情景。我没有任何感动和兴奋,因为我有超越感动的力量。

  巨大的轮船调过头朝向战场!这是九月八日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风雨开始肆虐起来。濑户内海的绝佳风景在深夜时分漏过去了。到了夜里,风和雨都停了,微风习习,凉爽宜人。我登上船尾的甲板,吸着香烟,眺望着陆地上露出灯光的城市。

  啊!用纸张和木头建起的日本城市,再见吧!

  脚下响起推进器的声音,我感到了猛烈的旋转。令人怡然爽快的海风吹拂着脸颊,我既无悲哀,也感觉不到乡愁。我并不感到这条船在奔向战场,倒像是在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夜晚进行一次愉快的旅行。几千吨的巨轮在灿烂的灯光照耀下往前行进,犹如一座不夜城,魔术师一样滑稽的石田一等兵唱了一首《上海航路》。在螺旋桨的伴奏下,他用美声唱法唱出的歌曲让人哀婉感伤。雨停之后,夏日夜晚凉风习习,我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眺望着渐渐远去的祖国各个城市的灯火。

  石田一等兵演唱《上海航路》的那个夜晚,实在让人难以忘怀。

  第二天是九日,凌晨五点醒来,登上甲板,洗过脸后抽了支烟,香烟多香埃令人舒畅的濑户内海的晨风沁人心脾,让人感觉到它在净化我们的血液。太阳还没升起来,“善洋丸”在薄薄的晨曦中朝着支那奔驰,再奔驰。随着地平线泛白、染红,大小岛屿开始在视野里出现了。船行驶了一阵,左边看见的可能是四国的岛屿,与其说是个岛屿,不如说是块很大的陆地。又行驶了一阵之后,左方又看见了陆地。士兵们众口叫喊:“是四国!是九州!”在船长室用望远镜远眺的我们的大野大佐叫我:“喂!上等兵!那边看到的是四国。你去告诉他们!”

  我敬完礼,朝士兵们当中走去。

  “听说那是四国。”我告诉他们。

  我看见了转动的漩涡。关门海峡正浮动着几十艘五六千吨级的船只,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风景。通知说,允许在这里最后一次寄出从内地(内地,旧时日本对相对于殖民地而言的日本本土的称呼)带来的信函。停船是在九日上午十一点。下午六点,船再次开动了引擎。

  此时又逢下雨,我用油纸顶在头上站在甲板上,留恋着在。

  祖国的最后一天。晚上,看到了一个城市,可能是八幡(八幡,日本著名钢铁基地。),那里有许多灯火。如正义的烽火般赤红的火魂和灯火一同熊熊燃烧把夜空映得一片灿烂。火魂又宽,又大,又高,像一辆火车。那大概是炼钢厂冒出的火吧。难道真的是八幡?我暂且把它当做八幡吧,因为八幡是留给我很多回忆的地方。

  我又看见了一组辉煌的灯火,那是高楼的灯火。也许是过去上初中那会儿,春子小姐给我买礼物的那家玉屋百货大楼吧。

  她唱过:

  东去的路途,遥远又寂寞。

  春心似娇月,你可想知道?

  丸山的椅子,燃烧着恋情。

  恋人幸福多。

  她还唱过许多恋歌,都是给我的恋歌。不管她唱得好与坏,都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比任何人的歌都深,因为那是给我的爱之歌。

  她还唱过:

  同一个月亮下、你我隔海相望。

  你心深处,寂寞犹如月光。

  月色似水,苍白的心在激荡。

  你的消息,有谁,有谁能知晓?

  你可知否,少女的心把你想?

  难道还要,猜你心何处仿惶?

  可是,十八岁的青年和十七岁的少女则今大各一方。

  那是青春岁月里的淡然梦想吗?不!是炽烈的热情。她完全相信我,我也相信她。她的姐姐同意我们两人,我的兄弟也赞成。当时的我每天都很开心,她也非常快乐,她比我聪明,比我富于理智。我爱她的理智和聪明,我们两人几乎每天相互写信,虽然我俩在一起的时光前后总共还不足三个小时。

  啊!遥远岁月中的深沉的回忆!永远不会走出我心扉的快乐的回忆!九州的回忆太遥远了。我们虽然跨越距离,两心相印,但又不得不日渐疏远。两年之后,分手的日子来临了。分手是我提出的。

  一天,有封给我的信上,我的名字“史郎”有涂改过的痕迹。我很生气,那以后就再没回信,因为我很不满意。寄给情人的信、信封之类,写错了换个新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认为她的做法很没礼貌。这件事使我们绝交了。

  如果不为这件小事绝交,今天仍在交往的话,我会怎么样呢?

  我一面眺望着八幡的灯火,一面沉浸在回忆之中,心里充满甜蜜的感伤。虽说不能再见,但我祈祷她健康而且幸福。

  她会想起我吗?我忘不掉她,她也同样不会忘记我吗?真想见一面!

  右边山上的探照灯光来回在黑暗的空中转悠,有几座不夜城从船边经过。“善洋丸”不停地在努力奔向战场!奔向战场!

  我们一直处在连朝鲜下层民众都无法过的生活环境中。

  我们的房间在甲板下,又矮又窄,不,大概不能叫做房间。这里不是屋子,但也不是屋外,它只是一张地板。一张榻榻米大小的地方坐着五个人,还有一些装备,连转身都困难,仅仅可以把头前后左右动那么一下。众人挤在一起,喘息、污浊刺鼻的体臭、飞在污物上的无数苍蝇、散发着汗臭的脏衣服、铺在船板上的脏兮兮的草席、用粗糙的木板赶制而成的天花板下散发出熏人恶臭的蒸汽浴室等等,这种令人厌倦的单调生活搞得人筋疲力尽,士兵们光着身子瞪着大眼,贪婪地读着从杂志上剪下的纸片。他们的身体就像船底的蛆一样在蠕动,我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把支那海搅得波浪滔天的“八幡船”'指日本镰仓、室叮时代(约12世纪末—16世纪后半期)在中国、朝鲜沿海一带猖獗一时的日本海盗船。'。强悍的肌肉在暑热、无聊和不洁中痛苦挣扎,就像斗犬场的栅栏一样。但是现在,军装披在身,总得发挥军人的本性。这种生活在继续。

  九月十二日,船到达了大沽海面。

  二十多艘军用船停泊在那里,只有我们一艘军舰。海水泛出混浊的黄色,正如黄海。

  这下终于到达了支那。大陆!大陆!憧憬已久的大陆!

  但大陆在地平线上就像好多好多船只浮在水面上一样,在遥远的海岸那边低低地伸展。

  麻雀般大小的小鸟飞来飞去,也不怕人,几乎要歇在我们的肩上、手上。

  这一片茫茫的海上风景,与我们的心境不相协调。由于经度的关系,从今晨开始,这里的时间比我国迟一小时。九月十三日凌晨三点起,我们被叫醒开始做登陆的准备工作。风雨很大,估计登陆困难。“善洋丸”的位置在离海岸两里多的地方。激浪之中,辎重兵和马匹一道上了联络船,但途中绳索被风刮断,离开了拖船,开始逐浪漂流。其中有些士兵不习水性,被马匹咕味咕哧地咬伤,但他们继续拼命进行作业。我拖着因感冒而疲倦的身体,勉强地进行着登陆的准备工作,但由于联络船很少,难于进行作业,只能延迟登陆。

  十四日,终于下命令说今天登陆,凌晨两点起床。各部之间缺乏协调,缺乏组织,一会儿排队,一会儿休息,仅这就重复了许多遍,终于在七点半上了联络船。我在先遣队,必须比大部队先出发。虽说才九月十四日,但在到达新河的两个半小时之间,手都被寒流冻麻木了。尽管如此,支那人仍推着竹架鱼网在泥水中行走。推一下,提起来,看看有没有鱼。我看见一个支那人,有着蛇一样的目光和温和的脸庞,裹着几乎不能穿的破旧衣服,和他的妻子、孩子乘着一条舢板似的船,扬着尽是补丁的风帆朝下游而去。

  他们使帆的技术看上去很娴熟,虽是逆风而行,可船速却一点不慢。

  到底是大陆,看不见一座山,就像是在日本海上种草植树并盖了房子一样辽阔的大陆。渔夫当中,有的人高举双手用古怪的日语喊着“万岁”。我听到支那人这种“万岁”的叫喊声,突然单纯地想到:对!正是这!我们的使命正在这里!不是日本进攻支那,而是要让支那人希望日本人对他们有用。即使支那的上层人物抵抗日本,但和下层人物携起手来是我们的使命。

  今后还会有各种想法,但那种想法还将根据战争时日的延续和经验的积累而发生变化。如今我正在整理这本日记,即使发现有些想法是错的,我也要保持原貌。为什么?因为据此可以知道心灵的轨迹。

  白河堤岸上建有许多支那人的民宅。他们的房子全部是用土砌成的,房顶也像日本的房子一样,倾斜度较小,形状微微鼓起。支那人一个接一个地从房子里出来望着我们。其中有一个人刚刚走出来,马上在墙边蹲下来解大便。他一面出着恭,一面悠闲地望着我们的船。女人们都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呜——”,汽笛声响起,一身雪白的法国军舰移动着它漂亮的身体朝下游驶了过来,舰身上写着军舰名“法拉切的……(中药名,今统一写作人丹。)”,上面载着身穿漂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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