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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史郎日记 作者:东史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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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汽笛声响起,一身雪白的法国军舰移动着它漂亮的身体朝下游驶了过来,舰身上写着军舰名“法拉切的……(中药名,今统一写作人丹。)”,上面载着身穿漂亮水兵服的法国水兵,他们望着我们的队伍。河边人家的墙上可以看到写着“仁丹”(中药名,今统一写作人丹。)两个大字的广告。大沽的美、法、德各国的洋楼上都挂着各自的国旗。河岸是红色的土。左岸有很多民宅,丝毫感觉不出有文化的气氛;右岸有各国的房屋及铁路岔道口,给人一些近代化的感觉。河岸裂缝间长满了茅草。

  真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

  几艘五千吨级的军用船停在那里,我们的军舰英姿勃勃地停靠在右岸。就像与之对抗似的,法国军舰也飘动着国旗。

  河面不太宽,但是,相当大的船只也能够在河上自由航行。天空一片苍茫,树木郁郁葱葱地伸向远方,白河在一切都是那么广大而悠然之中流动,就像一幅画。有的房屋可能是支那兵的兵营,四处留有炮弹的痕迹。河水向右转弯继续上行,一直流到新河。大陆有河的风景像英语读物中的插图一样。船横浮在河边突出的木质码头边上。终于要迈出登上大陆的第一步了。

  刚刚踏上大陆土地,肮脏的支那人就过来兜售葡萄。干渴的喉咙是想吃葡萄,但部队禁止从支那人手上购买任何食物,而且那种东西不干不净,实在让人无心去买。有人买了原稿此处文字不全,为法文“。。。deFrather”。

  吃,最后闹了肚子,新河车站已经有体格健壮的工兵。据他们讲,现在仍有便衣队、间谍,我方士兵不时受到袭击,就在此之前,辎重部队的士兵还被人杀了。对于过来要饭的小孩也不能大意,据说他们也和便衣队有联系。说是火车站,我们所到的是货运车站,条件很差但却有很气派的机关宿舍似的石造房屋。美丽的牵牛花和郁金香包围着这座房屋。横穿过草丛,有座高墙环绕的砖造洋楼,里面有穿军服的士兵,军服的布条上写着“水一”两个字。他们是水户的工兵。在院子的自来水管处洗饭盒,听这些在大陆的前辈们谈话,我们的心直跳。车站里面有小卖店。所谓军营小卖店,不过是机关宿舍用来存放东西的小房屋。一看就知道可能是干那种营生的三十二三岁的女人,脸长得挺漂亮,在忙着向士兵出售汽水、香烟和羊羹。她卖的支那烟很便宜,二十支装的才五钱(日本当时的钱币单位,1元等于100钱),便宜得有些吓人。而且,那烟的味道特别好,包装也挺漂亮。那妇人讲话也好听。虽然是个脸蛋漂亮的女人,但很虚弱,没精神,让人感觉是才生过病的。在这种地方要想见到日本女人,简直是连做梦也别想,所以,实在奇怪,我注视着她,就像看惟一的宝玉一样。她虽然给了我这么好的印象,但后来却又让我抱有一种讨厌的情绪,这实在是遗憾。最初五钱的香烟,十五钱的汽水,十钱的羊羹,随着士兵们不断去买,价钱也涨了上去。

  我们第三中队这天白天没能到达目的地,所以只好搭起帐篷,一面留心着蝎子,一面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蝎子是一种形状长得像虾子,有螃蟹夹,身长一寸左右的虫子。如果上半身的什么地方被这种虫子咬了一口,不出五分钟人就会死的。

  下半身被咬,也不过是十分钟的事。这是一种潮湿地区常见的可怕毒虫,军医拿着刚才咬了机枪队一个士兵的蝎子做样本给我们看,提醒我们要注意。

  十五日早晨,我们出发离开了新河。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这是第一次行军,我难受得不得了,一点风也没有,在我的体力早已消耗得再也不能继续行军的时候,终于到达了今天的目的地“军粮城”。要说到达军粮城时的安心,就像巨大的不安被释放后的喜悦一样,一切都被忘记,只是把全身心深深地埋在了安宁之中。但是,那种喜悦不是狂喜,而是长时间剧烈劳动之后的一次沐浴,是深深地躺在松软的毛毯上,随意地伸展身体,舒舒服服地大口大口呼吸时的喜悦。

  我们分别住宿在支那人家。支那人的房屋墙壁是用泥土造的,有两尺厚,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我呼呼大睡。我们分队住宿的那家,大门里左边有一间屋,最里边也有一间屋,右侧是堆积高粱谷子的地方,泥土墙塌了些,家里很脏。我根本无意住在这么脏的人家。我倒觉得住在露天下比这还好呢。如果今后仍不得不住这样房屋的话,那就糟了。我还抱着一种奢侈的不安。那时,只要是支那人家的房子,即使是算干净一些的,我大概也根本没心思去躺下来。

  野口一等兵曾是川崎造船所的工人。他在满洲驻扎过,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房屋,在这种房子里,他知道怎样去防寒防暑。他很聪明,会干裁缝活儿,又会烧饭做菜。而且,他还非常喜欢做饭。不管多么疲劳,他都是高高兴兴地去做饭。做饭对于他来说,好像是忘记疲劳的一种安慰。他就是这么个人,所以,别人轮到做饭时,和他说一句,他常常一人就承担下来。这样一来,他看时又要发火:“怎么就让我一人干!”他一发火,就让锅下面的火自燃自灭,他不会去管它的。这时,其他的士兵没办法,又顶了上去。他咕哝咕哝发牢骚,抽着烟。

  但瞅准机会再说几句好话,他又过来干了。因为喜欢做饭,又是个贪嘴的人,所以,他常被胃痛搞得很烦。今晚也是他的案板功夫慰劳了我们的肠胃。

  “到了夜里会转冷的。”野口得意洋洋地上了炕给我们解释说。虽然到了半夜就会冷,夜里还有阳光的余温,地面被烤着,还不冷,用不着火炕。不过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野口的鼻子已经有些不通了。但谁也没躺在那个热烘烘的炕上,只有野口一个人在尴尬地擦着汗。只要他不烧炕,屋内的厨房就不会有夜露,所以,我们故意在蝎子活跃的屋外,头顶星星看着他。

  这家有一个小孩和小孩的爷爷。一个女人也没见到。

  我抓住爷爷,用汉语问他喜欢不喜欢共产党,但他没懂我的意思。我写下了“共产主义”四个字,但他还是没理解。墙壁四处贴着日本宣抚组写的宣传文字。小孩很可爱,我给了他一颗糖和五钱。屋子里有月份牌,是九月十五日,星期三。

  十六日早上八点半,我们离开了军粮城。在肮脏的农夫和讨厌的猪以及许多飞来跑去的鸡当中,部队排好了队伍。

  一想到闷热、沉重、痛苦、难受的行军,我们就不由得愁眉苦脸,但是,这是在支那农夫、支那猪和支那鸡的面前,所以,我们精神抖擞,在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泥土房屋构成的村落中行进,我们感到很气愤,有铁路通向天津却不利用,我们不理解。有的士兵这样说:“这条铁路属于英国。为了阻碍我们行军,不让我们利用。”以为这条铁路是英国的我们,在暑热难受的逼迫下喊起了“打倒英国”的口号。

  路上尽是灰尘,我们的军靴就像走在黄色的面粉上一样,一脚踏下去,灰尘四起。路两侧的高粱长得高高的,完全挡住了风。太阳就像从上往下直射一样烤人。汗水不停地从我们的身体中蒸发出来,几乎要把我们蒸烤成木乃伊。遮阳帽的帽檐被不停流出的汗水湿透了,军服与背包接触的部分最先湿透,接着,扛着枪的右臂时弯处全是黑黑的汗水,最后就是打到膝盖处的绑腿也湿透了。于是,军服不停地受到汗水的侵犯,散发出混合着汗水、灰尘、污垢的恶臭。每隔四十五分钟休息一次,但最后的五分钟如不使出全身的气力,恐怕连一步也走不了。在战场上需要体力,同时更加需要气力。到了下午,开始不停地有人倒下来。每隔一百米就有人落伍。

  我们尽量在有遮阴的地方休息。话是这么说,可那些遮阴处根本无法容得下这条长龙似的队伍。由于大部分的休息命令都是在大队本部到达遮阴处的时候才下达的,那些剩下的阴凉处只有最接近本部的士兵们才可以享用一些。许多士兵都不得不横躺在炽热的阳光下,用画着太阳旗的扇子扇扇凉风。我们的大队长常在阴凉处休息。骑在马上优哉游哉行军的大队长,比我们高一个马头接近太阳,所以,他可能比我们这些徒步者更热吧。大概我们亲爱的大队长以为,士兵们走在泥土地上,地下的冷气可以不停地传到士兵的体内,士兵不会感到热。真亏他难得的体贴。士兵们感激涕零地连身体上也流出了泪。一到潮湿地带附近休息,士兵们就扔下背包,用军帽当勺舀水,湿地的水很凉,顺着脊背流到腹部的时候,士兵们都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愉快开心的事了。对于我们来说,再也没有如此真切感受过“高兴”、“愉快”、“再生”这些词的含义了。由于严格禁止喝生水,有的士兵假装洗脸,偷偷地喝上几口,仅仅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我们想出各种办法充分彻底地加以利用。

  我们必须研究过十五分钟怎样度过才能最快最好地驱散身体的疲劳。一听到“休息”,有的人不管是什么地方,背着背包就仰面倒下,有的人尽量在有风的地方,有的人再往前走几步到有阴凉的地方,还有的解开背包休息,真可谓五花八门。

  即使有些麻烦,还是卸下背包,松开皮带,解开纽扣让风吹进身体里,试来试去,好像还是这种办法最快也最易解除疲劳。

  这种办法要解下背包,背上背包,解开扣子,系上扣子,会浪费时间,但它仍是最好的方法。

  浑身已经湿透,行军再度开始。由于是饭后的急行军,我的胸口叽里咕噜堵得慌,就觉得血液不够,意识被人夺走一般,我赶紧含一粒在大阪的宿舍里领来的梅子精。梅子精显示出它的功效,在我快要倒下的时候救了我。远远地望去,可以看见冒着黑烟的烟囱。——天津到了!天津到了!我一面使尽力气背上背包,一面用力地踏步前进。不知是市郊还是市区,总之是到达了一个肮脏的支那人城市。这是个脏得令人呕吐的城市。喇叭声压倒一切似的响遍四方。号手像是要吹出一生之中最精彩的声音似的,拼命地吹。

  队长在马上摸摸胡髭,挺着胸膛,我们忘记了疲劳和脚痛,开始迈起有力的步伐——我们确实是日本杰出而强悍的士兵!支那人从一个个角落里群集到这里,望着我们这支英勇的部队。我们聚精会神,但只能斜着眼望着支那的街道,往前行进。过了石桥,不知是哪国人,把五六辆汽车停在那里。那不是为了看我们,是因为我们分为四行队列在旁若无人地过桥,汽车无法上桥,我们长蛇般的队伍延绵不见尽头。

  他们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不停地鸣响车喇叭。但是部队对喇叭声充耳不闻,继续傲慢地行进着,就权当听着一首蹩脚的进行曲似的。汽车里坐着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美丽而且闪耀着理智的光辉。我一面想着美人,一面从她旁边走过。

  陆战队正在街道上四处张设铁丝网,土袋堆中隐隐约约的黑色枪眼正对着四面八方。柏油路面让我们觉得脚底板走得很疼。

  进入了日本人街,以为肯定有许多侨民会欢呼着出来迎接我们,但这种期望完全落空了。没有一个人出来欢迎,连来看稀奇的日本人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津的日本人究竟为什么如此冷淡,就像与我们毫不相干一样?在内地,人们却以极大的热忱欢送我们。内地码头的人群几次欢送士兵出征。每逢有新的部队出征,他们都以新的热忱和激动欢送他们,我们也是带着沸腾的热情出发的,尽管内地的人们不能直接体会到战祸。

  天津的日本人就在不远的过去还为枪炮声颤抖,而且还为军队的到来感谢上苍,可他们这么快就把士兵忘记了。

  我不能不感到愤怒。殖民地的风气就是这样的吗?

  拖着疼痛的双腿,忍着疲劳困乏来救援他们,他们竟以这样的冷淡来对待为他们而战的日本军队。我悲伤得几乎要落泪。

  啊,他们也是日本人。他们为什么不拥有支那国籍呢?

  这时,在一个街角处,一位三井银行的职员在给士兵们送水,士兵们一个个把小水壶当做自己最心爱的恋人一样,他们已经一滴水也没有了。士兵们干渴的喉咙正尽情地喝着茶水的时候,响起了中队长的怒吼声:“真不像样!”我们无法理解这位二十五岁年轻的中队长的训斥。不是我们缺乏忍耐,也不是我们不守纪律,而是明天的战斗需要活力。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战友》的歌声,那旋律凄然惨烈,吞噬着我的心。出征以来我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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