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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伟,中国人民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人文学院副院长,主要研究西方哲学。主要著作有:《西方哲学史》、《西方哲学智慧》、《康德的道德世界观》等。
内容简介
哲学是从古希腊产生。在古希腊语里边,哲学的含义就是爱智慧。在现代生活中,人们对哲学普遍存在着误解。批评哲学的人要求哲学证明自己是科学,维护哲学的人则力图证明哲学是或者应该是科学,其实他们都误解了哲学的本性。因为哲学不是像自然科学那样的科学,以科学的标准衡量和要求哲学是造成误解的主要根源。
哲学就起源于人类精神试图超越自身有限性通达至高无上的自由境界的最高理想,亦即“终极关怀”的问题。由于哲学的对象具有无限性的特点,哲学问题无论从事实上看还是从理论上说,都是一些没有终极答案,只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解答方式的难题。虽然如此,人类精神对这些难题却又注定了要永远追问下去。这就是所谓“智慧的痛苦”的意思,人经历智慧的痛苦,从而成其为人。就此而论,哲学是哲学史,哲学史是问题史。哲学不是像自然科学那样是知识积累的过程,哲学问题没有定论,只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解答方式。
因此,哲学不是像学知识那样“学”出来的,而是“思”出来的。只有当我们进入哲学问题的维度,把哲学问题当作我们自己的问题,我们才能思入哲学的境界。《智慧的痛苦》就在于此。
《智慧的痛苦》 (全文)
好,谢谢大家!今天我们讨论的题目是《智慧的痛苦》,目的是通过智慧的痛苦来讨论哲学是什么。可能有的同学会问,痛苦、智慧、哲学把它联系在一起,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智慧的痛苦与哲学有什么关系?智慧无论如何都是好事情,好东西,为什么会有痛苦?我想我先讲一个故事作为引子,这就是圣经《创世纪》中关于伊甸园的故事。
话说上帝在创造了世界万物之后感到有些孤单,于是他就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亚当。他生怕亚当也孤单,于是趁亚当在睡觉的时候抽了他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上帝把亚当和夏娃安排在了伊甸园这个地方,那是天堂般的乐园,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都归亚当和夏娃管。那么在伊甸园里边有许多树,有两棵树非常特别,一棵树是生命之树,一棵树是智慧之树。据说吃了生命之树的果子,人就可以永生不死。吃了智慧之树的果子他就会聪明起来,有了智慧。那么上帝特别警告亚当和夏娃说智慧之树的果子你不能吃,如果吃了你就会死。但是很遗憾,亚当和夏娃终于没有经得起蛇的诱惑最后吃了智慧之树的果子,结果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从此人就有了死亡。
这是基督教关于智慧是原罪的这样一个理论。当然我们不是从基督教的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如果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来考虑的话,我们会考虑一下,我们就会这样想,就是说如果亚当、夏娃只是因为吃了一个果子,就使人类生生世世都遗传着原罪的话,那么这实在是太不值了。另外也可以这样来考虑,就是说他完全可以先吃生命之树的果子,然后再吃智慧之树的果子,那么他就可以先是永生不死,然后他再有智慧,但是那个时候他和上帝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上帝也没有办法了,拿他怎么样了。当然,我们说并不就是吃了一个果子这么简单的事情。在基督教,它说明的是亚当作为人类的始祖他背信弃义,他撕毁和上帝的这样一种承诺,那么于是他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从这个角度来讲,智慧是原罪,人生的所有痛苦都以此为根源。
那么我们也知道,哲学从古希腊产生,那么在古希腊语里边哲学这个概念的含义就是爱智慧的意思。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就可以发现了,就是说基督教是恨智慧,那么希腊语哲学是爱智慧,是不是爱智慧就没有痛苦呢?实际上爱智慧也是一种痛苦,那是另外一种痛苦。那么今天我们就想以此为引子来讨论哲学、爱智慧它产生于智慧的痛苦。当然不仅仅哲学作为爱智慧其中包含着痛苦,像我们这些学习和研究哲学的人其实也很痛苦,因为在我们这个时代是讲究实效的时代,哲学似乎离现实非常远,那么它已经变成了比较冷僻的远离社会生活的一个学科。为什么会这样?我感觉是不正常的。造成这样一种情况有很多种原因,其中很重要的就在于我们对哲学的误解。哲学是什么?是哲学这门学科里边最基本的问题,但是很不幸啊,它也是哲学里边最困难的问题。难到什么程度?难到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答案,没有结论的程度。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哲学从两千六百年前也就是说公元前六世纪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两千六百多年了,它至少和许多学科的历史一样悠久,但是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弄清楚自己是什么。我想通常我们要学数学的同学,不会总是要去问数学是什么?学物理学也不会总去问物理学是什么。但是大家如果去搜索一下,去翻一翻讨论哲学是什么的著作和论文,远远比任何一个学科都要多。也就是说它在关注自己学科是什么的这个问题上陷入了困境。所以我们说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并不是说没有人给出答案,不是,实际上,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会给出一个他对于哲学的看法,结果就造成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这样一种局面,不仅哲学是什么,包括哲学的许多问题和理论都是这样一种局面。所以套用英国近代哲学家霍布斯一句话就是说“哲学几乎就是一个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一个战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没有一个问题没有一个理论,不是陷入到这个争论之中。
那么既然如此,我们为了避免陷入到这样一种纷争之中去,我们想咱们从源头上,从根本上先来问一问当哲学产生的时候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实际这一点,我们随便翻开一个字典,里面都会告诉我们,哲学起源于古希腊,在希腊文里面,philosophia 本意就是爱智慧,philos爱,sophia智慧。哲学的本意就是爱智慧,这一点大家觉得很平常。因为我们随便翻开字典就会看得到的。但是大家可能没有想到在这个很简单的词源背后其中包含的意义,也就是说当哲学诞生的时候,哲学家们并没有说哲学是有智慧,或者说哲学就是智慧的化身,他们只是说哲学是爱智慧。你像希腊著名哲学家柏拉图,他就曾经这样讲,他说“我认为智慧这个词太大了,只有神才配享有它。我们人只能爱智慧”。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可以说智慧和知识是有区别的。知识或者科学知识,它是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它都有某种实用性和使用性。但是人们在热爱智慧的时候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智慧本身。所以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他才会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切学科都比哲学有用,但是只有哲学是一门自由的学科”。因为它不为了别的目的,它就为了它自身而存在。那么我们想,从哲学作为对智慧的爱,后来又转变成智慧之学。也就是说,哲学家们不甘心于仅仅是爱智慧。我想要是我们大家走上这条路也不会甘心只是爱智慧,我们都希望我们有智慧。
结果西方哲学就走了一条试图使哲学成为科学的这样一条道路,使智慧成为一门学问,一门科学的道路,我称之为哲学的科学情结。这一点从近代科学以来,尤其明显。因为它受到近代科学的鼓舞,一门一门学问都成为科学,都具有了某种普遍必然性,放之于四海而皆准。那么哲学认为我应该是一切科学的基础,我更应该是科学。但是实际上,从事实上我们就可以看到,到现在为止,2600年过去了,从近代开始,三四百年时间过去了,哲学并没有真的具有像自然科学那样的科学的特征。为什么?我们讲实际上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人们误解了哲学的本性。因为,智慧与知识的区别在于它标志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永恒无限的理想境界,人生也有涯、知无涯、思无涯,我们不可能在有生之年通达这样一个智慧的顶点,所以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爱智慧。另外一方面,我们也可以把哲学、科学和宗教作一个对比,来看一看哲学的性质。科学、宗教、我们说哲学恰恰处于两者之间。科学是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它诉诸于理性,建立在经验观察基础之上,它是对自然的认识,形成的是具有一定普遍必然性的科学知识,那么宗教呢,它是起源于人类的终极关怀,它是试图超越一种有限性达到一种超验的理想境界的这样一种境界。那么在宗教看来,这样一个理想境界,这样一个超验的存在是认识所不能通达的,只能靠信仰。对比起来哲学居于其中。一方面我们知道哲学是理论化的世界观,或者我们称之为关于世界观的学说或者理论。所以它是诉诸于理性的。另外一方面,它也是起源于终极关怀,它要解决的是宇宙万物最深邃的奥秘,人生所能通达的至高无上的理想境界。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哲学处于一个有利的地位,因为科学并不关心,或者关注或者它并不能够解决终极关怀的问题。另外一方面呢,宗教又缺少理论上的合理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哲学有它的有利地位。但是这个有利的地位恰恰也是它的短处所在。
我们想一想,科学对于它面对的自然可以形成具有一定普遍必然性的科学知识,而对那个终结关怀的,理想的、无限的那样一个对象,我们是不可能形成知识的。同时,哲学也缺乏宗教所具有的信仰这个方便法门。这样一来哲学就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它要通过理性去认识一个无限永恒的境界,但是,那个境界又是理性认识所无法把它变成一门科学来表达出来的。结果,哲学问题,就变成了一种没有终极答案,但人类又永远在追问的这样一种难题。实际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这个问题,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我们称之为问题,一类我们称之为难题。所谓问题,就是通常能够有答案,能够有统一答案的这样的一种问题,比如1+1等于2它肯定有个确定的答案。但是我们更多的遇到的问题是什么呢?没有一个标准答案,只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解决方式,这类问题我们就称之为难题。哲学就是这样一类难题,而且是难题中的难题。那么,当我们用科学来衡量哲学的时候你立刻就会发现,它几乎没有一个问题不是充满争论的,几乎没有一种理论就是能够达到哪怕是相对的普遍必然性的。这样一来,批评哲学的人有了一项非常有利的致命的武器就是科学。维护哲学的人,多了一块去除不掉的心病。因为他们面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困难,于是几乎所有研究哲学的人都在千方百计地证明哲学是科学,而至少哲学理论上是科学的,也许它现在不是科学,但是它将来会成为科学。实际我认为无论是批评哲学的人,还是维护哲学的人如果他用科学作为一个衡量标准的话,他其实就陷入了一种偏见和误解之中,他误解了哲学的本性,哲学是一门学问一门学科,但它不是像自然科学那样的一种科学。事实上我们想一想,我们是不是非要要求一切学问,一切学科都是要像自然科学那样的学科呢?自然科学包括技术它是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工具和手段,它们都具有使用和实用性,它是服务于我们的,但是我们知道科学知识它是中性的,工具和手段总有一个服务的一个对象,一个目标。我以为,哲学就应该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所有的知识我们所有人生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它应该承担起这项任务来。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把哲学看作是广义的人生哲学。
那么我们可能会问,哲学问题既然是没有终极答案的问题,当我们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带来的是痛苦,我们为什么还要追问这些问题?为什么还要追问这些问题?我明知道哲学面对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不去放弃它,还仍然追求这个问题。让我们回到我们一开始讲的例子,就是伊甸园的神话。那么在伊甸园的神话里边,它讲的是亚当、夏娃因为吃了智慧之树的果子所以有了死亡,被赶出了伊甸园,基督教把它看作是原罪。那么我们从哲学的或者文化的角度来讲,它并不是说人因为有了智慧就是有死的,而是说人有了智慧就意识到,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的有限性。在这个意义上,认识到自己的有限性,知道人终有一死,它是智慧的代价。智慧的代价。我们想当人类从自然中脱颖而出,割断了和大地母亲的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