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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江南系列-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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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田先生从官场上隐下来有些年头了,和两个家人很清静地住在一个小小的老宅里,宅里有个围着长廊的小院,这时候院子里蓄了雨水,田先生闲时养的几只鸭子便高兴的在水洼中打闹,一边“嘎嘎”地叫个不停。池玉亭有些不快地跟在秦海青身后,看着她在走廊里跑来跑去,追鸭子,赶鸭子,甚至拿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竹杆撵鸭子!小青是个很闹人的小女孩,虽然秦伯父很希望她成为一个大家闺秀,不过照池玉亭的看法,这样下去大概她连小家碧玉也做不了。小青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伯父又常年在外公干,自然是没有人可管得了她,而小青似乎也很寂寞,所以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很高兴,从那以后就老缠着他玩。

  到秦家来后,池玉亭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动了,他有的时候甚至会很反感小青的胡闹,可是,池玉亭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的家已经没了,现在是住在别人的家里,不可以任性。所以,不喜欢归不喜欢,他还是必须带着小青玩,不过他有他的办法,那就是尽量不理睬她。

  “亭哥哥,你看你看!”小青兴奋地跑到他的面前来,两只手抱着个球,赶鸭子的竹杆又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似乎是田府上的家人终于对小青的追撵看不下眼去,索性给她个球,让她自己玩。池玉亭对着小青笑,“看见了,你自己去玩吧。”他说。小青有些失望,很显然,她希望亭哥哥和她一起玩。池玉亭装作不知道,小青将球扔过来,他很随意地用拳头打回去。小青嘟起嘴巴,老大不高兴地抱着球跑开,池玉亭仍是懒得管她。

  雨小了些,后来慢慢停下来,秦海青玩着球,从长廊玩到了院子里去,这使池玉亭有点儿担心。对着长廊是一道不高的粉墙,如果小青把球扔到粉墙上,一定会留下泥水痕迹,那样大人们毫无疑问会生气。

  “小青,回来,别在那边玩!”池玉亭对着小青叫。小青是个聪明的丫头,有时候聪明过了头,她很快明白了亭哥哥的意思,但并没有听话,似乎在生亭哥哥先前不陪她玩的气,恶作剧地用脚把球向粉墙那边踢了过去。球在空中高高的划了个弧线,没有撞在粉墙上,而是飞出了墙。

  没有撞上墙自然是好事,可是球不是自家的东西,总是要拣回来的。小青跑过来拉池玉亭的衣角:“亭哥哥,帮我拣球!”家人们都不在,池玉亭看了看粉墙,不算很高,旁边有假山,可以落脚。他无可奈何地走过去,踩着假山攀到了粉墙上。

  墙那边居然不是路,是另一个宅院,池玉亭骑在墙头,迟疑了,他已经看到了滚在墙那边的球,可是要是翻墙到别人家去,伯父知道了一定会怪罪。

  墙那边的宅子比这边要阔气得多,宽宽的院子里有个深深的水池,池中修着楼台,池玉亭看见楼台上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从打扮上看象是小姐和丫头,她们也看见了墙头的孩子,小姐用团扇遮了脸,漂亮的眼睛从扇后露出来,带着笑意儿。“糟了,被人看见了。”池玉亭想。

  丫头从楼台上走了出来,向池玉亭招招手,从地上拣起了小青踢过去的球。“是要这个吗?”她抿着嘴笑问。池玉亭点头,丫头将球抛上墙,池玉亭接住了。“对面那位先生不是一个人住吗?怎么会有小孩子?”丫头问。“我们是客人。”池玉亭慌慌地回答,抱着球从墙头跳了回去,小青快活地张着小手迎过来,他拉着小青就从墙边上跑开。

  池玉亭心里怦怦跳,虽然别人没有怪罪,可仍然是做错了事。池玉亭忽然觉得手里滑腻腻的,原来是小青手上的泥巴蹭在了自己手上。他想起了刚才那个端坐在楼台中,用团扇遮了脸笑的小姐。虽然是个孩子,但是池玉亭还是知道“淑静”是什么意思,他带着很肯定的念头想:小青大概真的做不了大家闺秀。

  (三)

  夏天过去了是秋天。小青最近不太缠人了,似乎对亭哥哥已经失了望,虽然多了个玩伴,可是却总是对她不理不睬,在试了很多次后,小青的脑袋瓜子终于开了窍:亭哥哥不喜欢跟她在一起。于是现在,在大多数情况下,小青只好悻悻的缩在一边自个玩自个的。

  秦四海仍然是对池玉亭很好,池玉亭知道他想让自己觉得他们是一家人。池玉亭也觉得秦伯父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若说和他成为一家子,心里还是会觉得别扭。父亲池瑞临上刑场前让他给秦伯父跪下叩头,发誓从此听秦伯父的话,他照做了,他知道父亲的希望是什么,可是,真的做得到吗?

  池玉亭知道周围的人在想什么,除了一张白纸似的小青,每个人心里都想着那件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有几次,当他看见小青背对着他站在面前玩时,下意识地很想伸出手去掐住那细嫩的脖子,有一次甚至已经伸出了双手掐住,但是却犹豫起来,而小青则向后仰过脑袋,瞪着无邪的眼睛咯咯的笑,以为他在逗她玩。那次以后池玉亭便开始躲着小青,他觉得她真的很讨厌,为什么可以笑得那样无辜呢?

  那一次秦伯父看见了小青脖子上手掐过的红迹,伯父什么也没有说,用力地抱了抱小青后,拍了拍池玉亭的头,仍然还是让他好好地带着小青玩。自那以后,池玉亭很少和秦伯父说话。

  秋天里,夜里下了很大的雾,池玉亭又到了夏天时曾去过的田先生的家。他是下午去的,秦伯父得了一筐新蟹,想起田先生一个人住,便想给他送过半筐去尝尝。临到出门,公门里来人说出了大案,秦伯父无法,只好叫他先送过去,代问个好,若是办完了案子,必会赶过去。池玉亭抱着蟹筐去田先生家,田先生很是高兴,因为两个家人一个有事回了乡,另一个被他吩咐去老远的地方给旧友送信,他一人呆着,很是寂寞。田先生似乎和池玉亭的父亲是旧交,所以对池玉亭有着特别的兴趣,拉着他聊个没完没了。池玉亭很希望能早早离开,却不料田先生起身去倒茶时一不小心扭了脚,这回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抛下行动不便的孤老离开了,只好在门口找个人回秦府报信,自己留下来照顾田先生。

  煮红的蟹放在桌上,田先生喝着酒赞不绝口。池玉亭小孩子心性,不愿意与这老人坐在屋里,便走出门去,站在长廊上。

  夜雾中从粉墙那边传来琴声,幽婉动听。

  池玉亭还不到从琴声中听懂人心的年龄,不过他能听得出那个人弹得很伤心。他想起粉墙那边是个大水池,水池上面有楼台,夏天里,曾经见过一个用团扇遮脸而笑的小姐。

  池玉亭想:是不是那个小姐在弹琴?这么重的雾还弹琴,弦不会湿吗?

  果然,慢慢的琴声有点发涩,那是弦湿了。

  有人在敲门,池玉亭去开门,是秦四海。

  秦伯父在发觉池玉亭原本就是站在院子里的后,表情很是诧异:“怎么一个人站在黑乎乎的院子里?”他把被雾气沾湿的斗篷脱下来搭在胳臂上,伸过温暖的大手握了握池玉亭的手,“看看,手都冻凉了。走,进屋去。”

  池玉亭听话地跟着他向屋里走。

  走在长廊里时,墙那头的琴声突然消失,好象是琴上的弦断了。“咦?停了吗?真可惜。”秦四海稍稍停了停步子,也没有太在意,带着池玉亭走进屋去。

  秦四海和田先生见了面当然是十分高兴,两个人开始痛饮,秦伯父让池玉亭也喝点儿,他说男人要会喝酒才行。池玉亭从秦伯父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并没有觉得酒有什么太好喝的。田先生和秦伯父都笑了起来,说孩子你什么时候喝酒能喝出味道来那你就长大了。

  秦四海找田先生讨了个小杯子给池玉亭,他说:“难得吃饭的时候见不着小青那丫头,今天晚上是咱们男人的酒席,你可以多吃蟹,但不能不喝酒。”田先生笑了起来:“四海,他还是个孩子。”秦四海爽快地笑道:“会成为男子汉的。”

  秦四海和田先生的酒量都不错,他们快活地对饮,池玉亭坐在一边剥着蟹吃。本来,如果就这样下去,这天晚上的蟹宴会是很快乐的,可是,快乐没有持续下去。

  粉墙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从夜雾中传来的这声尖叫听上去很吓人,让人血都凝住了。

  “快来人啊!小姐出事了——”

  (四)

  秦四海到隔壁的苗家去是因为他是公门人,而且这里是他管的地方。池玉亭到苗家去是因为突然很主动地要求秦伯父带他过去,亭儿从来不主动向秦四海要求什么,这使秦四海颇感意外。虽然秦四海很高兴池玉亭主动跟他说话,可是他并不希望池玉亭去看那些生生死死,虽然他知道亭儿早就已经接触过这些事,可是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些事情看多了并不好,但池玉亭却出人意料的执着,于是秦四海不再坚持。

  苗家的小姐苗玲珑被家人们从水池中捞了出来,早已经没了气,她穿着很整齐漂亮的裙衫,虽然因为水浸而有些散乱,但那发式看上去还是精心梳过的,她的脸上不同寻常的罩着一条白纱,当秦四海把白纱揭开时,看到小姐的右颊上有一块硕大的赤色胎记。

  很清秀的可人儿,苍白的脸上因为多了那道胎记,变得十分丑陋。丫头醉红站在一边上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给吓坏了,那声可怕的尖叫就是她发出来的,她说小姐在池中的楼台里弹琴,弹着弹着弦断了,于是她去小姐房里拿新弦来,等拿来发现只有琴,人却没了,她就到处地找。等她在府里转完一圈回到池边上来收拾断琴,无意中发现水里有东西,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小姐的衣服。

  池玉亭站在边上看苗玲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用团扇遮了脸,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有胎记。死去的苗小姐紧闭着眼睛,池玉亭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天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小姐。可是,不管是不是那个让他拣球的女子,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死了呢?

  池玉亭觉得有点不对,上次,那个小姐的丫头在帮他拾球后曾经和他说过话儿,那丫头不是醉红。

  “如果说琴弦断了的话,我大概是听到了。”秦四海说,“那么,醉红在回小姐房里拿新弦的过程中,府里还有没有什么人来过这楼台?”

  “后院是小姐和夫人住的地方,一般家人不过来,夫人今天睡得早,她房里的丫头也都歇了,所以没有见到什么人。”醉红打着抖回答。

  进府以后就没有见到夫人,苗老爷说不能让夫人见着这场面,不许她过来。苗老爷本人倒是在场,坐在那里望着女儿的尸体,早就呆了。

  “小姐房里就你一个丫头?”秦四海问。

  “还有一个叫新雪,被小姐打发出去买东西了。”醉红回答。

  秦四海皱了皱眉头:“这么晚了,还买什么东西?”

  “是珠冠。”一个纤细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然后家人中走出了另一个丫头,她抱着一个小包裹,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把包裹打开来给秦四海看,里面是一顶破损了的珠冠,“小姐明天要戴这珠冠穿新裁的衣服给夫人老爷看,怕这破的让老爷看见了不高兴,让我赶紧去买个新的或是找人补补。可是天晚了,没地儿买新的。”

  新雪说的新衣服是新嫁衣,府里的人说小姐过几日就要出嫁了,今天新裁的衣服送来时,夫人身体不适已先睡下,所以准备明日穿戴了给夫人看。

  “就是说,小姐当时是一个人在场了?”秦四海琢磨。

  池玉亭看着新雪,新雪也不是帮他拣球的人,但她有双漂亮的眼睛,很象夏天里的那位小姐。

  “珠冠是怎么碎的?”秦四海追问。

  “是……”新雪迟疑起来。

  “说吧,”秦四海和气地劝慰道,“这是关系你小姐生命的事,不要隐瞒什么。”

  新雪咬了咬唇,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小姐自己摔碎的。”

  在场的人都楞住了,然后醉红开始在一边儿哭。

  “小姐……小姐其实不想出嫁的。”新雪抹起了眼泪。

  “为什么?”秦四海问。

  “小姐很害怕,”醉红在一边哭着说,“我姐姐因为长得丑,刚过门就被夫家休了回来,今天小姐和我聊天儿,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很不快乐的样子。”

  秦四海接过珠冠来看,破损得很厉害,象是被用力摔打过。秦四海叹了口气,他多少明白苗家小姐的心情。未成亲的男女,只是凭媒妁之言定情,然而过了门后则不可避免要见面。女子无容便无德,因丑被休是天经地义的事,秦四海办过的案子中,也不乏因丑被休而女方自杀的事。与一般人家的丑女相比,苗小姐似乎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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