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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香:鹿家传后的女人-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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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发展出乎文竹的意料。有一天晚上她在自己家的客厅看到了红香,她看见她和公公坐在一张沙发上,低垂着头,头发依然遮在右半边脸上。看见文竹回来后李秉先站了起来,他显得很不自然,像个小男孩一样脸上挂着慌张的笑,他指着红香对文竹介绍说:“这是惠阿姨。”文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红香,她意外地发现她的皮肤比晚上看到的还要洁白和柔嫩,鼻梁高高的,峻峭而挺拔。在文竹眼里,长有这种鼻梁的人,基本上都出身于富贵家庭。文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理论。
  李秉先事先没向文竹打招呼说红香会来家里吃饭,是因为他并不能确定红香会不会来。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他曾多次邀约她来家做客,他对红香说:“社会变了,你该出门看看了,现在老宋死了,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就更应该出来走走。”红香一再拒绝他说:“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在劝红香走出家门这件事情上,李秉先表现出了高度的耐心和恒心,水果街的刘主任最能证明这一点,他多次看到李秉先带着上好的芒果或香蕉敲开红香的家门。刘主任揶揄式地对人说:“你看李主任,他是多么的关心普通群众。”水果街上的人对此类事情一向很有兴趣,他们分析说李秉先虽然在外闯荡多年,可是他的心却始终没有离开水果街,要不你看他怎么不搬出水果街去住?还有人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呀,李主任早就看上了红香,当年宋火龙和红香结婚时,李秉先是伴郎,他从那时开始就对红香有了非分之心。”
  红香看出了李秉先对自己的关心。最初的时候她对他充满排斥,每当她看到他都会想起家惠是被他的儿子李健康打死的,从而使她变得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加之早年那次李秉先对她的无礼,她对他并无好感。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情让红香逐渐改变了看法。有次她看到李秉先扛着一袋红苹果来敲门,卸下苹果时他的脸色苍白而虚弱。李秉先兴奋地对她说:“这是水果市场刚从陕西白水进到的苹果,又甜又脆。”说完他就跌坐在地上狠命地喘息,微微隆起的肚子剧烈地起伏。红香漠然地说:“新进的苹果你也没必要这么着急送来。”李秉先沉默了一会,然后严肃地说:“我这是应该的。”
  红香默默地递了条毛巾给他,说:“这世上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事情。”
  李秉先捧着毛巾闻了闻,又放下了,然后说:“我得代我和我的儿子向你赔罪。”
  而让红香彻底改变主意的催化剂还是那次肠胃炎。李秉先在医院跑前跑后的时候,她睁着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听见两个护士满怀羡慕地说:“你看看人家李局长,对待老婆多细心。”
  后来李秉先到她那里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带许多东西。直到有一天他看红香的脸上不再有厌恶和冰冷之色,才小声地说:“我看你一个人也很难过,要不和我一起过吧。”红香没说话。李秉先看到了希望,觉得自己在年将花甲之时圆了一个梦想。


第十三章 李秉要结婚了(1)


  1
  在一个细春雨绵绵的春日里,李秉先向家人宣布了一件大事,他要结婚了,新娘就是以前宋火龙的女人葛惠珍。随后他就从民政局领回了鲜红的结婚证。他当着儿子儿媳的面把结婚证郑重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说:“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我都得结这个婚。”李秉先的语气和目光都充满了不容商量的绝决。
  文竹看见李健康对此不言不语,闷头着听他的收音机,于是她抚摸着桌子的一角说:“我们做晚辈的当然支持爸爸您的决定,爸爸您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我和健康一定要为您老好好筹划一下。”李秉先对文竹的态度很满意,不过他不露声色地说:“筹划就不用了,简单一点儿好,中央号召领导干部的红白喜事要尽量节俭。”文竹便说:“不管爸爸您怎么决定,我和健康都无条件支持。”
  晚上睡觉时文竹问丈夫:“你对爸爸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什么意见?”李健康却一声不吭。文竹问得次数多了,他才不耐烦地说道:“他老糊涂了,一大把老骨头了还想结婚,我早就知道他想和那个女人结婚。”
  “爸爸结婚是好事情。”文竹说。
  “好个屁。”说完,李健康钻进了被窝。
  李秉先的婚礼也是在皇家饭店举行的,不过他并没请多少嘉宾,仅仅请了水果市场的领导和平常很亲近的几位朋友。他们在席间不停地举杯喝酒。而红香则显得很孤独。她今天穿了一件新做的青色中山装,头发也是新做的,不过依然有一缕垂下来遮着半边脸。知晓水果街掌故的人都知道那头发遮盖着的是她脸上的伤疤和许多不易启齿的往事,人们注意的是她裸露出来的那半边脸,他们觉得她保养得真好,简直不像个年过半百的女人。
  水果街上的人对这个姻缘褒贬不一。有人说李主任一世英雄,可是到头来却还是娶了不正经的女人。有人说,李主任也算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要不然也不会娶一个有病的女人。慑于李秉先的威望,他们不敢在水果街上公开议论这些,而只是在墙角或家里很小声地说这些。李秉先知道他和红香结婚的事成了水果街的焦点,他对文竹说:“别去管那些人说什么,这条街道上的人没有不被他们议论的事情。”
  李秉先和红香对结婚后住在哪里讨论了很久,红香的意思是,她不习惯和很多人住在一起,她还想住在自己的家。李秉先同意了红香的决定,并且表示自己将马上搬来和她一起住。他对她说:“你见不得强光,我来照顾你。”
  李秉先搬过去之后,李家便只剩下文竹和李健康两个人了。文竹觉得这样也好,她感觉比以前自由多了,晚上她可以穿着睡衣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睡房里李健康正在收听的节目,有一种特别放松的滋味。有时她也会跑到阳台上,朝着对面红香居住的房子观望一会儿,她看到帘子后有人影在隐约闪动,昏黄的灯光隐秘而富有生活气息。文竹对着那灯光陷入了一种古怪的臆想之中,她很奇怪于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地联想到性,她觉得那些闪动的影子很像公公和红香拥抱在一起的姿势,她甚至由影子的轮廓推断他们正在做爱。这样的臆想每每使得文竹脸红不已,心跳加速。
  文竹感觉自己在月经来的前几天总是对床笫之事特别渴望,她对大熊说:“你们男人既能让女人疯狂,又能让女人毁灭。”大熊则嘻笑着说:“你这是从哪本上看到的话吧?”文竹说:“看不看都是这么回事,男人本来就那么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大熊说,“女人就是喜欢坏男人。”
  “女人天生就那么下贱。”文竹咬着嘴唇说。
  因为有狐臭,文竹每天都要擦很多香水,可一出汗身上的气味就变浓了,那气味逾越过她涂抹在身上的各种香料,直扑大熊的鼻子。大熊对在文竹说:“你得治治你的病了。”
  文竹说:“这个我知道。可是很难治,一直都在治,总是治不好。”
  “我认识城西的一个大夫,专门治这病,据说很灵。”
  文竹不喜欢别人和她谈自己的病,她从小就活在狐臭带给她的自卑当中,所以她对“狐臭”这两个字相当敏感,她讨厌和她说起狐臭的人。不过她对大熊却没这种感觉,她觉得大熊和她说这个的时候很自然,完全没有嘲讽。她说:“我会去的,不过我对这也不抱什么希望,现在骗人的医生太多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文竹让李健康送她去城西,李健康问:“你去城西做什么?”
  “我去看病。”文竹说。
  李健康借了单位的车送文竹去城西。他们按照大熊所说的地址找到了那条街道。那是一条狭窄但却干净的小街,街道两旁全是各种小店子,文竹仔细看了下,那些店子以药店和诊所居多。李健康只把文竹送到街道口就走了,他说领导一会儿还要用车。
  文竹沿着街道往里走,在街道的中间部位她看到了她要找的诊所的名字。她看见那家诊所的招牌上清晰地写着: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她朝四周看了看,走了进去。
  诊所里摆着一溜长椅子,那是专门给等候治疗的病人坐的,此时它已经被坐满,很显然来这里看病的人很多。文竹想,大熊的推荐也许是对的,要不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她朝排队的人看了一眼,那些人全都昏昏欲睡地靠在椅子上。文竹找了个位子刚想坐下来,这时一个脸上长着大瘤子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吓了她一跳,她连忙退了出来。就在这时,文竹很意外地在长椅上看到了自己的公公李秉先,与此同时她还看到了他旁边戴着墨镜的葛惠珍,他们坐在长椅上,目光向着诊所里面。文竹慌忙地一闪,朝远离诊所的方向走去。文竹很疑惑会在这个诊所碰到公公,她一路上都在想到底是公公有病还是葛惠珍有病。
  晚上睡觉时文竹把她在诊所看到的一幕告诉了李健康。李健康在这件事情表现得一改往日的愚笨,他说:“这还用说,肯定是给那个女人去看病的。”
  “惠阿姨有病?”文竹问。
  “你难道不知道她有怕见光的毛病吗?”
  文竹这才恍然大悟。不过李健康随即又说:“那女人其实没病,她一直在装病,她想让所有的人都觉得她有病,那样她才安全。她是水果街最聪明的女人。”
  文竹觉得李健康只要一谈到葛惠珍就显得话特别多,而且总是怨愤多于平静。她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在装病,装病能一装三十年吗?”


第十三章 李秉要结婚了(2)


  李健康不屑地看了眼文竹,说:“你等着吧,这个女人的病迟早会好的。”
  “要是那个诊所的水平高超,她的病当然能好。”文竹不服气地说。
  “那个女人是来报仇的,她是来毁灭李家的。”李健康缩在被子里说。他的声音闷闷的,仿佛有诸多不快和恐惧堵在胸腔似的。文竹由此推断出李健康实际上是个敏感易碎的男人,他的心灵至今仍未从当年他用棍子打死宋家惠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
  “既然你不同意他们的婚姻,那你当初怎么不说话?”文竹说。
  李健康在被窝里伸缩着胳膊,很不舒服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说:“他们要结就让他们结吧,我才懒得管那些事情,反正不关我的事。”文竹说:“那怎么不关你的事?那不仅仅是他们的事情,那是你们李家的事情,你不能做个包,说不定你爸会把他的钱留给她,而不是你。”关于家产的问题是文竹忽然间想到的,她想,李秉先辛苦工作了一辈子,肯定会有些积蓄,她害怕他把那些积蓄全部用在葛惠珍身上。李健康对此没有发表意见,文竹看见他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文竹没好气地说:“包。”
  而李建康却忽然睁开眼睛说:“你就知道钱。”他的口气充满了厌恶,这让文竹大吃一惊,文竹只得以一句女人辩驳时的话争辩:“你不在乎钱,你不在乎钱干嘛还上班?你们男人都很虚伪。”
  红香经常拿出那个镶有绿色玛瑙的戒指翻来覆去地看,李秉先对她这个习惯不大理解,他说:“一个戒指有什么好看的?”红香不回答他,把戒指放进了梳妆盒,默默地去了客厅。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摆着张黑色的方桌,上面依次摆着三个灵牌,一个大的,两个小的。李秉先曾经要求红香把那些灵牌收起来,红香不愿意,红香说这是宋家的房子,不是你们李家的,他们有资格摆在那里。红香走后李秉先从梳妆盒里找到那个戒指,他把它捏在两个指头之间,在灯光下仔细审视,他看不出它和别的玛瑙戒指有什么不同。
  后来李秉先旁敲侧击地对红香说:“我看这个戒指不是一般戒指。”
  “它能不一般到哪里去?”红香冷冷地说。
  “我看它像某个人。”
  “像谁?”
  “是谁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红香知道李秉先想说什么,于是过了会儿她说:“你别猜了,这不是定情信物。”
  水果街的老房子这两年是愈来愈破败了,许多人家原先的黑漆大门现在都已斑驳,门脑上的青砖破裂开来,露出大大小小的豁口,那豁口像许多张嘴,向人们倾诉着水果街的过往故事,该走的走该来的来,该长大的长大了,该老的也就老了。嫁给李秉先后红香依然是两周出次门,围着围巾,戴着墨镜,挎着小篮子,旁若无人地走过水果街,她的衣服上总飘着香皂的香味,走过去半天,那股香风还在回荡。她依然是在即将关门时走进商店,依然是轻声说:“卫生纸,香皂还有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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