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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戈莱纳看同伴吉凶未卜,心中大急,连忙运气,可是身体不知被下了甚么药物,周身气息隐伏在十二宫内,任凭如何驱使,一过心脏狮子宫便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狮子宫乃是周身气息流转的关键所在,此处一断,任凭真气再丰沛也构不成循环,没了用武之地。赛戈莱纳自修炼双蛇箴言以来,从未碰到这种异状。
他拼命运了几个周天,都在狮子宫被拦腰截断,心想大约是敌人在这里下了专门克制内力的毒药,任凭你是甚么高手,若真气不成循环,也是无济于事。而且这毒下在心脏,就算旁人有心帮忙,也是投鼠忌器,不敢擅自而为——由此看来,这下毒的,竟也是一位大行家。看来那位大行家就是用这种毒药迷住了众人,若非赛戈莱纳内力雄厚,恐怕就会和其他人一样一直昏迷直到死去。可如今他虽醒来,却是动不得分毫,形势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他正自焦虑,忽然想到,卡瓦纳修士在山谷时身负重伤,心脏狮子宫气息不畅,就从巨蟹宫借出一条路来直抵室女、天枰两宫,自己不知行不行。他一念及此,连忙试行。只是此法极为复杂,卡瓦纳修士浸淫武学几十年,方才勉强借出一条细路。任凭赛戈莱纳如何天才,毕竟年轻,这一条借路始终打不开。赛戈莱纳运劲足足两个小时,只勉强从巨蟹宫透了几缕真气入室女,如水滴石上,无济于事。
他正自运功,忽然听到教堂后面传来一阵响动。赛戈莱纳动弹不得,连忙眯起眼睛,看到教堂后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借着微弱幽光,赛戈莱纳勉强能看清,进来的原来是一个壮汉。这汉子生得极为高大,四肢粗长,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偏生穿了一身不趁身的哥特式新郎装束,金线闪闪,袖口还插着数根孔雀翎,显得颇为滑稽。
这人走进教堂,手里居然还捧着一束鲜红玫瑰,在这所阴暗屋子里分外醒目。他轻轻一抬手,那束玫瑰“噗”地一声,扎进一根木柱之内。玫瑰花何等娇嫩,被这壮汉随手一射,竟可入木三分,赛戈莱纳看了暗暗心惊。壮汉在教堂里环顾一圈,从口袋里取出数根素净的大蜡烛,依次插入悬在半空的烛台之上,又拿出火折子点燃,整个教堂骤然亮了起来。
赛戈莱纳此时已能看清这人的面孔:此人生得一张方脸,却被一道蚯蚓般的疤痕斜斜分成两块,一半脸皮惨白如尸,另外一半却是古铜颜色,两下比较十分突兀,看似拿两片人皮缝合而成;下颌留着一部蓝靛靛的胡须,根须分明,梳理得干干净净——不是蓝胡子是谁?
只见那蓝胡子点好蜡烛,抱臂站在台上,眯起眼睛望着台下这十几排死尸宾客,显得十分自得。过不多时,他走到台前,将台子上的纱布唰地掀开。赛戈莱纳瞳孔骤然缩小,在那台子上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萝丝玛丽!而且身穿新娘婚纱,双手捧着一束百合,放在胸口。
蓝胡子俯下身子端详萝丝玛丽的俏丽面孔,面露微笑,只是那微笑比鬼怪更为可怖。他伸出手来在她脸颊上抚摩了一番,然后伸出大手把她扶起来。萝丝玛丽软软依偎在他胸膛一样,浑然不觉,两人并肩而立,真有些新婚夫妇的模样。
蓝胡子忽然冲着台下死尸开口道:“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莅临小处,参加我与这位小姐的婚礼,实在令这里蓬荜生辉。鄙人心怀感念,愿上帝保佑所有的人。我在此请求你们祝福我们,祝福我们的爱情直到永恒”他转身袖子一挥,一樽立在旁边的棺材立刻被震开,里面露出一具身着神甫服装的骷髅,脖子上还挂着念珠,五只白惨惨的指骨托着一本破旧圣经,“在神的面前见证我与她坚贞如水晶的爱情。我们将结为夫妇,彼此扶持。”
说完这一席话,蓝胡子拍了拍萝丝玛丽肩膀。也不知他使得什么邪法,萝丝玛丽竟然稳稳站在原地,只是眼帘依旧低垂。蓝胡子抽出扶她的手,让她自行站立,然后走到台角。那里摆放着一架哈普西科德拨弦琴,蓝胡子拽过一把椅子,坐在琴前,摆开姿势开始弹奏。琴声悠扬,旋律清丽,赫然是中欧、东欧流行已久的《圣洁祝福如哈德勒泉水沐浴》,专用于婚仪现场。这曲子本来很好,只是在这破落阴森的小教堂内回荡,传入一群尸体宾客耳中,未免教人毛骨悚然。偏生蓝胡子还弹得十分投入,摇头晃脑,还不时回眸看看新娘,目光幸福恬然,沉浸在这一出诡异的独角戏中。
一曲弹毕,蓝胡子阖上琴盖,显得颇为满意。他转回身来,走到新娘身边,轻轻执起她的手来,半跪下去,深情一吻,慢慢道:“我今世只爱你一个,我把我的身心都奉献给你,我唯一的爱人,我的珍宝。”赛戈莱纳寒毛倒竖,心想这个蓝胡子莫非是神经错乱,否则怎会自己找一屋子死人演这种无聊的戏码,看来是彻底疯了,而且疯的不轻。且莫说这蓝胡子是否能治得了老公爵的病,就是自己能不能从这一处死者婚礼上逃出生天,还在未知之数。
他正在想着,蓝胡子又抓起萝丝玛丽双手,掏出一把钥匙放在她手里道:“你作了我的新娘,你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今日当着这许多宾客,为父须有一件事要叮嘱你。这老山之境,一草一木从此都归你所属,你可尽用,只是在这教堂之中,有一处屋子,你不可进去。你若不听我言,休怪为夫辣手无情!”
说到最后一句,这蓝胡子面目转而狰狞不堪,咬牙切齿。他声音陡然转高,大声喝道:“之前我曾娶妻几人,这些愚蠢妇人都不听我好心劝告,野猫般的好奇心作祟,平白送了性命。爱妻你不可蹈袭前辙,让自己青春荒废,落得一片尸骸。”
他说罢这句,右掌一震,把十字架后的供奉台“轰隆”一声震塌,露出一大片墙壁上的夹层。夹层之中吊着六、七具骷髅,都身穿婚纱华服,却是铁刺穿胸,死状极惨,脚下堆着更多散碎肢体,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如同地狱深层升到世间。
这一番景象,饶是赛戈莱纳,也不由得吓得“啊”了一声,他这才知道卡皮斯特拉诺所言不虚,这蓝胡子喜好屠戮妻子的嗜好,当真骇人听闻。蓝胡子本来附在萝丝玛丽耳边,细细叮嘱,突然听到宾客之中一声轻喊,面色一变,立刻直起身来,双目如电,朝着宾客之中扫去。
赛戈莱纳知道自己已露了行藏,连忙敛声收气。他如今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有丝丝缕缕的内力透过胸膛流转,只够让自己勉强发出声音,若是被蓝胡子这等暴戾之徒发现,必然是十死无生。蓝胡子看了一圈,并无甚么异状,以为自己听错了,悻悻转回身去,忽然一声大吼。
赛戈莱纳听到吼声,下意识睁开眼睛去看。不料蓝胡子却突然转头,两道阴狠目光射过来,与他恰好四目相对。赛戈莱纳暗暗责骂自己糊涂,这些尸体宾客之中,多是骷髅腐尸,只有自己与艾瑟尔、罗慕路斯是新鲜身体。蓝胡子只消盯住这三人,耍了一个小手段,便可暴露出发声之人。
蓝胡子盯着赛戈莱纳,恨恨道:“朋友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原是该盛情招待的。只是你发出这等不雅之声,惊我娇妻,坏我喜事,实是罪该万死。让我来教你如何与其他人一样谨守婚礼沉默礼仪。”说罢随手从那夹壁里的死人堆中捡起一根股骨,朝着赛戈莱纳刺来。
这话说的委实强词夺理,赛戈莱纳此时身体未复,本来只能束手待戮。在这危机时刻,赛戈莱纳却突然开口吐言道:“血盟在上,何必作这样的事?”那股骨尖刺距离他喉咙不过二分距离,戛然停止。蓝胡子停住手,面露古怪神色,胡须一颤一颤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赛戈莱纳暗叫侥幸。他刚才想到,那天狼星阵图本是古埃及的秘法,而塔罗血盟中的前任“月亮”凯瑟琳所会的银月神功,又是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传下来的,系出同源,或者两者之间有甚么关联。他一听蓝胡子竟停了手,便知道自己赌的这一铺,果然是赌对了——这蓝胡子,果然与塔罗血盟有着什么关联。
躲过这一杀劫,赛戈莱纳心中少定,面上微微一笑,道:“久闻前辈躲在这深山之内,性情越发乖戾,如今一看,果不其然。”蓝胡子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一步迈到他面前,把他轻轻揪起来:“快说,你究竟是谁?!”
赛戈莱纳缓缓道:“我乃是‘银月’凯瑟琳·德·瓦卢瓦的使者。你这般对待我,凯瑟琳知道了,一定不会开心。”蓝胡子听到这名字,不由一怔:“凯瑟琳?”
赛戈莱纳此时已确定这蓝胡子与“银月”凯瑟琳定有什么瓜葛。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蓝胡子并不知道凯瑟琳已死,“银月”的位置已被塞壬琴姬所取代的事情,想来并非是塔罗血盟的正式成员。赛戈莱纳暗忖自己身处危境,凭武功是没指望的,只能不得不行险,靠言语一试了。他抬头说道:“她如今身在摩尔多瓦,不便行动,就派我来此寻你,说一件事关隐者的要事相商。”
他自出谷以来,历经世事,人情世故也逐渐学得透彻了些,浑不似出谷前的一派天然。这扯谎之道,自然也学会了“七分真,三分假”的诀窍。凯瑟琳与“隐者”的瓜葛,他在摩尔多瓦已经尽知,这时便半真半假掺和着说了出来。蓝胡子听了他的话,已然信了几分,点头道:“这两人不睦,早已有之,想不到到今日还未化解。”赛戈莱纳道:“正是如此,所以凯瑟琳大人派我来寻阁下襄助。”
蓝胡子皱起眉头道:“那东西我早已付讫,与你们血盟已是两不相欠。血盟如今自己内讧,与我有甚么干系?莫非是凯瑟琳也想要那东西么?”赛戈莱纳心想他果然不是血盟成员,只是不知他说的“东西”是什么,硬着头皮含糊接道:“此事与阁下关系匪浅,十分严重,凯瑟琳这才派我前来,尊驾明鉴。”
蓝胡子忽然冷笑道:“你既然是‘银月’的使者,又怎会闯不过天狼星阵,被我轻松擒来?”赛戈莱纳想也不想便道:“天狼星阵有甚么难闯,这涨落二势,死生五门,早已被我算透。只不过是那几个同伴掣肘,一时不备罢了。尊驾若是不信,我们再出去走上一走。”
其实他对这阵法的了解,也仅止于此,多了一句也说不来,却故意装作高深莫测、藏十说一。蓝胡子听他说的内行,心中疑惑大减:“你身中我亲手调配的八弦毒,本该是散去一身内力,形如僵尸。你居然还能开口说话,看来凯瑟琳的弟子,果然有些门道儿。”他又道:“你这三个同伴,看他们的身手,两个是西门福音的弟子,一个是贝居因会的,都是所谓的名门正派,怎会与你们血盟之人混到一起?”赛戈莱纳道:“这其中关节,说来话长,请尊驾帮我等解了药劲,好慢慢说与您听。”
蓝胡子冷笑道:“七绕八绕,原来还是想让我给你们解药。血盟的名头儿,别人或许还怕上几分,在老山上,可没你这晚辈说话的份!”他一拂袖子:“给不给你们解药,且待我结完了这场婚再说!怕是新娘子和宾客都等得急了。”赛戈莱纳忙道:“那作新娘的,和台下的两人,都不好有什么损伤,不然凯瑟琳那里不好交待。”蓝胡子瞪眼道:“你们血盟拿走了那东西,逍遥自在,我却还未曾婚配。拿走了我的新娘与宾客,这婚礼如何办下去?不要啰嗦,耽误了吉时,宾客们都要笑我这作新郎的!”
赛戈莱纳见他本来思维清晰,一谈及婚礼便开始疯癫,心想莫非这人是想作新郎想疯了,便道:“晚辈自然不敢耽搁前辈喜事,只是婚配乃是人生大事,若没有教士住持,终究不成体统。”蓝胡子指了指那具神甫模样的骷髅:“这难道不是教士?当年我弄到这具尸体,可费了不少力气呢。”赛戈莱纳心想你倒也知道那是尸骸,口里却称:“这位教士品级虽高,却口不能言,如何祝福新人?这婚礼终究还是不能完全。”
他算准蓝胡子对婚礼极其重视,句句都死扣着这点,蓝胡子果然大怒,“啪”地拍碎了身旁一具尸体,白骨飞溅:“你这臭小子!是来成心乱我婚仪么!?”赛戈莱纳道:“晚辈不敢,只是俗话说上帝所见,俗世如鉴。倘若婚礼没了神职人员祝福,便不合法。”蓝胡子听出他话中有话,便道:“那依你,有何意见?”
赛戈莱纳早等着这句,立刻道:“我身上有一柄木杖,请前辈帮忙取出来。”蓝胡子从他身上搜了一回,找到那根卡瓦纳修士的拐杖。他看到木杖上有五枚节疤,先“咦”了一声,恶声恶气道:“这是托钵僧团的东西,你如何会有?”赛戈莱纳道:“晚辈虽受凯瑟琳所托,实际上却是托钵僧团长老弟子,也算是一位修士——这柄木杖,就是凭证——也有祝福婚姻的资格。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