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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什么自尊,涎着脸回去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犯不上爱谁谁吧。一个眉眼跟他有几分肖似的男人说他也无所谓,玩他无所谓不玩他也无所谓。女人问另一个坐在床边抽出长刀用手指试着刀刃锋利程度的男人,你怎么说,你是主角你要打算玩下去,那他们不玩也得玩,只要局面一形成不管他们跑到哪儿,事态总会追着他们发展。我也觉得这游戏有点没劲了,执刀的男人说,太简单太人为,实际上全部游戏在我死后就结束了,剩下得指望别人参加进来你们才能推波助澜地玩下去,这还得你们有兴趣自觉;但凡谁悄悄退出了,很可能整个游戏就搁浅了。你们随时可以退出我怎么办,我一下去可就上不了。我保证我不会退出,女人说,而且只要我不退出谁想退也退不出,女人看了那两个男人一眼。我不相信任何人的保证,拿刀的男人挥起刀劈砍了两下说,我从不拿保证当抵押;依我说游戏可以玩但玩法要变动,所有人都参加进来。拿刀男人兴奋地站起来,我仔细想过了要约束每个人都认真兢兢业业地玩,必须彻底修改游戏,应该搞成一连串的凶杀,咱们几个互相追杀,各显神通,最后幸存的也就是最聪明的荣登凶手宝座,这才轰动,这才有趣,这样游戏也才真正成为游戏。事先决定谁生谁死我总觉得有舞弊的味道也不公平,既然玩的就是心跳也不能光让我一人心跳。拿刀人站在灯下笑吟吟地看着三个坐在床边的人,钢灰色的刀在灯下锋刃闪着寒光。
“我们不能都死。”沉默片刻,女人说,“还要留下活口去张扬,凶手只会缄口不言。况且死多了你也会同别人混为一谈。”“我为什么就不可能是那最后一个剩下来的?”拿刀人举刀至鼻前看着女人说,“我觉得也没必要设专门的宣传员,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的。我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把这种创造力吸引到我们身上。”“我退出。”一个男人声明。“我甘拜下风。”
“那咱们就一起退出。”拿刀人收刀入鞘。“要么就按我说的玩。”之后,据说那四个人说说笑笑踏上了归程,也调侃也自嘲但无人再提游戏之事。连关于此事的玩笑也不再开。一路晓行夜宿同行同止,只是所有人滴酒不沾。一路上那些山林野店都备有极清醇的米酒,时而有人笑着提出饮酒的建议,其他人只是笑没人响应。山路颠簸,栉风沐雨,四个人的眼圈黑了皮肉松弛了,山路之疲显于脸上,但每到夜间宿下却神采奕奕通宵打牌,你朝我笑我冲你乐,谁也不去一边就寝。
一天晚上,他们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他们中的一个人在登记住宿时用了方言的名字。其他人说现在已无必要用假名,叫他改过来。此人说已经写了再改怕要引起店主怀疑,姑且留之。其他人说还是改了好,店主不会注意的。那人说既然店主不会注意何苦去改,反正无所谓。那三人笑着坚持说还是改过来。如果那人嫌麻烦,他们可以去替他改。那人笑着坚持说不必麻烦,他不改也不想要别人去改,他看不出方言名字有何妨。
那天夜里下了一夜雨,山林枫枫,雨声淅沥。半夜雨势转猛,电闪雷鸣,可以听到四壁群山石崩崖塌洪水瀑流的阵阵巨大声响。清晨雨停,群山间升起缭绕弥漫的白雾,滚滚如烟遮山没峰。河水在远处目不可及处咆哮奔流,山路上落满断枝残时,汽车驶过轧轧作响,路旁密密匝匝的林叶中因有大树被风雨摧倒露出一片片可见天日的空隙又被浓雾滚来一概吞没。山路上的汽车一辆辆开着大灯小心翼翼地行驶,像一双双瞪大的黄蒙蒙的眼睛依次而过。
那天上午,在靠近保山的山间公路发生了一场车祸,一辆载货卡车和一辆长途汽车在转弯处迎头相撞。所幸两车速度不高未翻到崖下,也未造成严重伤亡,只是两车车头损坏,长途车司机受了轻伤,但相撞的两车横直,道路堵塞了交通达四小时。待交通监理人员从保山赶来勘查了现场判定了肇事责任,这才开来一辆吊车将损坏的两车吊至路旁恢复了公路畅通。这期间有数百辆各型客货车堵在山间公路上连绵十余公里,汽车喇叭此伏彼起响成一片,车上的人纷纷下来站在公路上互相聊天到处走动。雾里人车绰约彼此不见面目只闻脚步杂沓人语嘈乱,开关车门声砰砰不绝于耳,路边林中有攀枝折叶声和撤尿的哗哗声。很多人为了大小便或是出于无聊走人林中甚至穿过林子来到陡峭的崖边向下张望。山谷里流过的河水声如疾鼓,透过浓烟般的白雾似乎近在阴尺脚下,其实深达百丈。有个蹲在崖畔草丛中小解的少女仿佛听到了附近崖边有人短促地喊了一声便无声无息了。她站起来向那边张望,大雾弥漫之中不见人影,只听到一阵远去的悉卒声,有不止一个人拨枝踏草而去。接着,她听到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发动引擎,公路畅通了,人们在雾里互相呼喊纷纷跑出林子寻找各自的车辆。她也飞快地穿出林子跑上公路上了她搭的那辆卡车,随着前面的车辆颠簸驶远。
雾散了,天晴了,连绵无尽的苍山于峻峭处顿然面临止,驶出隘口,眼前豁然开朗。太阳悬挂在千里平原之上,强烈的光芒照耀着田野村镇工厂河川。山谷里咆哮奔腾的河水此时驯服地缓缓流过平原注入一个巨大的湖泊。汽车在平原的公路上奔驰,湖水在遥远处点点闪烁忽长忽圆忽平忽仄。湖水上空堆积着如雪如絮的漫天长云。那云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塑成一尊尊一组组栩栩如生的万物形态:时而群狮抖鬃仰首,时而万马疾蹄奔踏,时而雪山壁立千仞,时而钟乳笋柱罗列如廊。当汽车越来越靠近湖泊,那云也就越来越庞大似教堂穹顶般地盖了上来,万物腾娜变幻像是造物主要在刹那间让人阅尽世间景象。雪山崩塌,石笋倾倒,虎象狮豹没人烟尘,云层翻卷喷涌堆雪凿玉,形成一颗巨大的人头,这人头相貌雄壮翻着眼白仰于空中。车随湖形绕驶,人头随车驰行环顾,忽喜忽悲忽怒忽叹,俄而正脸遥望车内,俄而侧目远眺天外,湖尽车远人头兀自恋恋不舍悬天不去。
车中三人,两男一女脸白如纸。
二十三
那座灯火辉煌的酒家一点点缀灭了。白色计程车从街角拐出来,驶过树影斑驳的马路。人们从酒家悬垂着大红灯笼的牌坊式门里涌出像是无数条小鱼连水波从一条大鱼大张的嘴中吐出。月光皎洁,街上人群熙攘,马路与潺潺流动飘着一团团浮萍的小河并行,月光下房前屋后的芭蕉铁树扇叶摇曳,公园连绵的矮墙象一道凝固的波浪滚向黑夜之中。
汽车拐出林荫道,驶人一条条楼厦的峡谷间,两边的商店橱窗明晃晃地像一条镜廓;人群流过络络不绝如同五彩续纷的鱼游动在水族馆的玻璃环厅内。
明晃晃的街道远去一条又展现一条,每一个街口都放豺射状地伸出去无数条明晃晃的街道。黑鸦鸦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走来又向四面八方散去。商店树木一排排一行行若明若暗。从驶过的一条条街的另一端的街口,我看到了曾经路过的一间间酒家商店的招牌霓虹灯,看到了向后退去的高梁马路和马路起点联结的车站广场上人群和棕榈树。
楼群厦林一片片梯次矮下来,旧下来,散落开来;街道巷子一条条黯下来静下来空空荡荡。
计程车在一条昏暗僻静的街上停下来,路旁有一座灰白色的宾馆大楼。我下了计程车拎着皮箱站在路边看着这幢灰白色的建筑,这就是当我们在此使了十三天的那家宾馆。在我印象里它很华丽很高大在周围的建筑中鹤立鸡群,但再次看到它我发现它并不商很简陋,名为宾馆实际是家低规格的招待所,尽管这条街上几乎没有新盖的大厦,但在清一色的老式楼房中它也并不醒目。想来当年这也是没什么钱的人住的地方。旅馆内部也处处显得破败简易,没有电梯,需要沿着高低不平的水泥楼梯一层层爬上去。一路上我遇到的服务员都面带菜色穿着肮脏的白上衣,房客也大都是穿着过时的蓝灰制服理着分头拎着黑人造草包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和穿着化纤西服打着艳俗领带装腔作势的小伙子以及浓施粉黛戴着亮闪闪的假首饰骚首弄姿的轻薄女郎。
我住的房间就是我当年住过的那间,位于八层楼角。房间很大很旧,一应设施电视电话卫生间俱全但都是三流货。两面墙上斜对开着窗户没有纱窗没有窗帘框上焊着波纹形护栏,风不受阻碍地在房间里穿流。卫生间的马桶是坏的,既不能抽水冲洗也没有垫圈板,没有手纸没有浴巾,马桶底浴盆内白瓷釉上结着一圈圈斑斑黄锈。可以想见曾经存于其中的浊水是怎么一点点干涸的。所有水龙头都流不出水,洗脸池上方的镜子已经破裂了,人照上去歪脸斜嘴如同丑怪。
夜已经很深了,我相当疲惫,便不洗不脱倒在弹簧松弛的床上昏昏睡去:风不停地从我脸上吹过,带来股股凉意,敞开的两面窗户外,夜空繁星点点璀灿琳琅如玻璃盆倒悬。室内关了灯仍被星光透照幽明家具什物影影绰绰,我就象在野外露宿,虽眠犹醒。房间里充满了切切细密的声响,有树叶悉卒虫鸣蛩吟,有马路上隆隆驶过的载重货车空旷回响,有远远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人语。穿堂而过的风带来窗外充满着草木腥味和柏油路面汽车废气的刺鼻味的潮凉夜气这之中混杂着一股淡谈人工炼制的香气很特出。飘逸含糊的人语中依稀出现几个熟悉嗓音余韵萦回不去。这一切纷杂混和的声响和交织互渗的气味中,我嗅出了一个男人熟悉的体味儿,感到一个消逝的身体遗留在这个房间里的残存热量,这热量断续勾勒出的人体虚形隐约可辨。我看到这个人形在屋里走动喝水吸烟,当他在沙发上坐下又站起来离去时,沙发革面出现一处浅浅的凹陷……
我好象刚刚入睡就响起了电话,铃声如一个手指轻轻叩门“嗒嗒嗒”有节奏地响一阵歇一阵。忧伤中我还在想一定是找错了的电话,此刻一个我认识的人也不会知道我睡在这间房里。我这么想着还是拿起了电话,电话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急切地“喂喂”叫:
“听出我是谁了吗?”我似乎说了句什么,又似乎缄默不语。
“你别不说话,我知道是你。”女声说,声音变得哀怨,我就在你下面的街拐角,你能下来一趟吗?”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说,象是同一个老熟人对话。“我要休息,我很困,我刚上床。”
“你要走。”女声说,“我站在这儿就能看见你要的车停在旅馆门口。”“那好,我下去。”我说,“你在什么地方?”
“街拐角。”女声说,“你一下来就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你。”我放下电话从床上起来,迷迷糊糊地去卫生间洗脸。卫生间的水龙头流出了水汨汨地,拧紧龙头仍有水滴出来。我洗了洗脸冲了马桶出了房间。
外面天已大亮,街上有车行驶,道边有人走动。街道建筑比我咋晚到时显得还要陈旧灰暗,行人穿的衣衫也都是早都不时兴的式样非黑即白,个别鲜艳的也都是廉价的舶来的尼龙织物,牛仔裤裤腿肥大随着行走扫着地面。旅馆门前停着一辆溅满泥点的红色计程车。这时,我看到许逊、汪若海和乔乔从街对面的一间烟酒店里走出来,说说笑笑手里各拿着一盒新买的纸烟,拆开包抽出烟点着,两个男人都穿着一样的条纹衬衫和肥大的蓝色水兵裤。一辆圆顶的绿白相间的公共汽车驶过挡住他们,公共汽车在街角拐弯后他们都抢着头往这边看,视线越过我指向旅馆门口。一群穿条纹衬衫的人吵吵嚷嚷地从旅馆里出来,高晋、高洋、夏红和我都拎着一只皮箱走到红色计程车前把皮箱放下,我从条纹衬衫胸前口袋掏出一包烟分给大家抽自己也点上一根。
“回去见了。”我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可能很快,也可能就不回去了,”高洋笑着说,“谁知道。回去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能混。”我笑说,“这点我不如你,我就等着看你混出个好模样。”“卖药也不错。”高晋说,“以后是不是我们找你买药全都可以不花钱?”“没问题,你找我买药我还倒找你钱。”
“噢,冯小刚也来送行了。”高洋让开身翅头说。
一个瘦小孱弱同样穿着条纹衬衫的男人满脸是笑地挤进人圈和我握了握手说:“干吗急着走,大家一起多玩几天多好。”他的脸在晴天下显得很生动。
“得走了,再呆着也没劲了。”我笑着说,“以后有机会再见吧,肯定有机会。”“高洋他们都有你的地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