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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队员一样一层层梯次站在上面检阅一场袖珍的阅兵式和群众游行并发表重要讲话和号召。此刻那上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年轻的母亲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爬上爬下时广场上还有一根旗杆,每逢重大节日和重要人物逝世那上面会有一面国旗或飘扬或半垂。此刻旗杆也是光秃秃的。旗杆遥遥相对处有一座新修的大型喷水池。每逢重大节日就会万泉喷涌,五光十色、音乐阵阵。此刻也是干涸,落满冰激凌、汽水的包装盒瓶纸。我看到方言和他的朋友们坐在圆形的彩色水砂石池边一人含着一块糖,吮着一根烟,两腿垂荡着,剪着小平头穿着肥大的军裤那样年轻,像一群逃学的中学生。成年庄重的人们带着孩子在他们周围走来走去,不时弯下腰来衬着某一幢高大建筑物拍上一张照片。成群结队的计程车在广场两旁的林荫道上飞驰,停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宾馆、酒家。写字楼门,又飞驰地驶开。在广场另一端开阔的视野内汇成流,源源驶过一座庞大有弯形钢梁吊臂的黑色铁桥,驶向桥对面密密麻麻的街区。桥下一条宽阔的江缓缓流过,黄水滚滚不时驶过一条汽艇、拖轮、驳船、汽笛声在江上沉闷响起远远传到广场十分微弱。广场上阳光和照,暖风薰人,走动着的人群的轻薄衣衫袂裾飘飘。方言和他的朋友们迎着阳光眯缝着眼,满面笑容。
“我喜欢这儿。”方言看着广场四周的景致愉快地说,“我喜欢阳光充足的南方城市。我喜欢看气派华丽的房子和漂亮讲究的人。”“我们要住最高级的房间吃最好的东西,我来之前就发誓,要把这儿所有的山珍海昧都吃个遍。”许逊说,“咱们也奢侈一下。”“该咱们奢奢了。”汪若海说,“咱们卖了那么多年命,该过过好日子享享福了。”“瞧你们几个那乡下佬样儿。”高洋笑着瞅着他这些刚从部队复员的朋友。“你们也配在这儿奢?”
“哥们儿有钱。”方言笑着说,“哥们儿的复员费全带来了,好几百,咱们现在也可一掷千金了。”
“千金顶个屁!好几百管个蛋!你那几年当兵领的赏钱还不够一顿吃的。就你们还想吃遍这儿?把你们零卖了也不够。我和高晋先到这儿时,悠着花悠着花三天之后也只吃炒粉了。我比你们兵龄还长,拿的复员费还多。在这儿你要联合会趁钱,要么你就得忍着。”“咳,咱们又不长住,玩几天钱花光就走。”
“那你现在就得走,你那点钱也就够来回路费,再住上一夜两夜,这你还得悠着。真正奢的地方也不能去,也就是吃吃堡仔饭吧。”“咱们凭什么忍呀?对不对?”许逊瞪圆眼睛说“咱们谁呀?从来都是人一个,咱们吃肉别人喝汤现在也不能掉个过。”
“我还不信了。”汪若海嚷着说,“这么好的地方楞没咱们什么事。到底谁是国家的主人?我调兵平了这地方。”
“你丫牛×什么呀?”高晋笑着说,“你最多也就把你原来手下的那班报兵调来,总共三人。你要真横,你还不如坐这儿原来倒电子表,那也比你调一个军来管用。”
“我能干那事?打死我也不干,咱不能跌份儿。那是人干的吗?咱是当海军司令培养的。”
“对,咱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让他们丫挣去,挣足了咱给他们来个一打三反全没收喽。”方言,“咱要钱干吗?没钱咱过的也不比有钱的差,也不看这是在哪儿,谁的天下?资本主义成了。”“那你们就忍着吧,等着国家替你们出气。”
“甭哩他们。”高洋对高晋说,“这几个人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呢,在这儿过几天他们准变,要钱干吗?用处大了。不知道钱有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生下来就有钱的,一种是还没尝过会花钱的滋味的。装他妈什么精神贵族!中国有什么贵族?一水的是三十年前的放牛娃翻身,国库封了你他妈得要饭去。”这时,广场一侧的一幢楼房着了火,火苗从楼顶窗户冒出来,鲜红地舔蚀着光亮的铝合金窗框在米色的大楼外壁蹿升,火舌到处,一片焦黑,玻璃和金属在火焰中融软灼热地流淌,下面的一层窗户也燃烧起来。半幢大楼熊熊燃烧,火苗冲透楼顶在阳光晴朗的天空下鲜红地伸缩飘抖,股股黑烟冲天而起,滚滚慢延在一望无垠的蓝天。救火车拉着凄厉的警笛从广场的各个街口开出,飞快地驶向着火的楼房。
“我顶烦那种一无资本又装得特高贵特上流盖的男女,这个时代的任务就是埋葬这种人让他们于世而绝。”高洋恶狠狠地说,“他们的下场可能还不如蔽清的遗老少,他们每个人家里都没有可典当的金宝物,全公家发的粗笨木器。”
高耸的楼房象一只巨大的松明火把在燃烧,火苗的明媚阳光下鲜红无比。人群在楼房下聚集起来,消防车竖起高高的云梯的几条银亮的水龙从不同方向向楼顶射去,消防队员的头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水花四溅,晶莹万点,火焰上冲去燃成熊熊的一片示威地高高烧着肆虐着,天空黑红翻滚的四周楼顶厦尖安详地沐浴在迷蒙的阳光中。
我看到远处火车站广场上的棕榈树和走动的人群;看到一群群飞驰来飞驰去鸟一般的计程车;看到进站口和出站口蚂蚁般围聚进进出出的黑色人流。我看到一列火车从车站大楼后面的拱顶站台开出,穿过城市的立体马路、郊区的一片片房屋驶向一望无尽的田野、村庄、河流、工厂在大平原上星罗棋布,车辆象一条短短的黑毛虫蠕动在天地间。远处,婉蜒曲折的漫长海岸线上一道道白浪冲溅着扬起,此伏彼起波涌像是一条跳跃不休的大蟒盘身收腹牵南扫北,东海滔滔流向西洋,海上有一支舰队乘风破浪,一片油渍飘漾散化在蓝色的波祷间。阡陌纵横,短短的列车穿过,一条条横裂大地江川,山脉骨节般在大地连绵隆起生皱的丘陵黑魁魁千里干涸旷无人烟,我像断线的珠子滑落空中向茫茫大陆急剧奔去,倥偬间我看到向远处飘飘坠去的另一个方言。
我好像坐在隆隆疾驶的火车窗旁看一本书,田野大片地向后掠去,远处有村庄有炊烟,天空疾速斜飞着象被枪弹击中弧划坠落的小鸟,白云随车同行。故事的主人公沉溺赌博,不务正业,忽一日被警方怀疑有杀人前科,遂一日日整理记忆,拜访旧友,理出一本生活流水帐偏偏仍缺七页。我看他苦心孤诣,搜神寻鬼,穷至少时,仍无广察考。想来这人也糊涂得可以,首鼠两端,知其始不知其终。这厮已经远去,神气活现地穿上兵服回到他那艘老旧的炮艇上。作者似无意收笔,还要洋洋洒洒地写下去,一直将他送回他妈的肚子里。我却没兴趣再看下去,我料他也不过是最后变个笑眉笑眼的胖宝宝招着小手叼着个奶瓶子坐着童车招摇过市人见人爱。
我合上了这本已看了三分之一的书。被我翻弄过的页码和未打开的页码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