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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的发型-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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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游娱乐?那时的帅哥怎么样?那时的靓女喜欢什么样的打扮、装饰?  潘金莲的发型
  作者:孟晖


  第一部分 服饰

  第1节 花落知多少(1)

  在《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茵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曹雪芹把他对女儿国的狂想推到了一个高潮。其中,香菱和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人在“红香圃”外斗草的情节,是谁读了都会难忘的。其实,相同的场景,早在数百年前,就在一位女性诗人的笔下呈现过,曹公此刻的文思,很可能是受到了这位女性前辈的影响:“斗草深宫玉槛前,春蒲如箭荇如钱。不知红药阑干曲,日暮何人落翠钿”(花蕊夫人《宫词》)。同样是富贵但封闭的环境,同样是稚气未脱而不得自由的少女,同样是新鲜的春光,甚至游戏也是同样的,只不过,在花蕊夫人笔下,具体的人物身份成了宫女,而地点则是在五代西蜀的宫苑。也是在红芍药花怒放的花栏前,这些年轻的女性想必也是“满园玩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这个拿着蒲草,说它像箭;那个拿来荇叶,说它像钱。《红楼梦》中的“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显然是作家利用了小说篇幅的优势,把相同的情节展开来尽情地加以发挥而已。有意思的是,彼此相隔数世纪的两位作者,接下来都把笔锋转到了女性妆饰上,也许潜在的逻辑是,在绚烂的芍药花前,只有女性的服饰、容妆才足以与之争艳。在《红楼梦》里,这是一条与花光相辉映的石榴红绫裙,在花蕊夫人的宫词中,却是一点在色彩上形成鲜明对比的“翠钿”。
  一点翠钿,被遗落在了芍药花栏的栏杆前。这个小小的场景,很容易就被人忽略而过,实际上,自它产生以来,也确实一直被忽略着。单从字面上,我们就不难猜测出,“翠钿”是一种女人用的首饰,因此,好像一切都很明白,没什么可多说的,这里呈现的只是一个“绮艳”的场面而已,而“绮艳”,一向就是文学创作的大忌。让我们还是赶紧从这个冷僻的角落掉转目光,去关注那些真正具有研究价值的重大主题……但是,且住,有人应该注意到,事情并不像我们想当然的那么简单,在花蕊夫人的《宫词》中,出现过这样一位宫女的形象:“翠钿贴靥轻如笑,玉凤雕钗袅欲飞。”谜底因此而破解了:花蕊夫人词意中的翠钿,并不是“泛指”,不是在笼统地指称一般的首饰,她笔下的对象非常明确。这里所涉及的,是当时流行的一种特殊的化妆风气,正所谓“素面已云妖,更著花钿饰”(杜光庭《咏西施》),在中国历史上曾经有很长一段时期,女性们流行用各种各样的小花片,来贴在脸庞上、鬓发上,这些小花片,就被叫做“花钿”,或者“花子”、“面花儿”等名目。想当年,花木兰从沙场上九死一生地归来,她要恢复女儿身了,其中所必需的手续之一,就是“对镜帖花黄”。后人也正是借助着这诗句而知道,至少从南北朝时代起,用一片片小花片来装饰自己的面容,就已经是女性中最普遍的化妆术了。只不过,在花木兰的年代,普遍的是黄色的“花黄”,而到了花蕊夫人的时期,绿色的“翠钿”变得最为时髦。原来是“我见他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这“翠钿”不是簪钗,不是绫绢假花,而是花钿的一种,是用来贴饰在脸上的。发髻上玉雕的钗头凤其势如飞,嘴唇边笑涡儿所在的地方贴一对绿色的花钿,做出人工的笑靥,就是那个时代的时髦美人的标准照。
  此刻正是《花间集》的时代,也是翠钿大行其道、风光无比的时代。除了充当假靥,它更多的是高踞在女性的额头上、眉心间,比如,有一位“眉间翠钿深”的美人,斜倚在枕上,覆盖着鸳鸯锦被,在帘外传来的呖呖莺啼声中,情思百转(温庭筠《南歌子》);另一位刚刚起床的美人,睡意未消,意态慵懒,头上用白玉簪固定的花冠都偏歪了,但是,此时的她“翠钿金缕镇眉心”,对着小庭中的斜阳轻风,杏花零落,一腔深深的情愁,无可诉说(张泌《浣溪沙》)。当然,翠钿也可以贴饰在面颊上,比如就有一位“翠钿金压脸”的美人,在“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的春残时节,在寂寞的香闺中,灯光影里,因为思念远人而泪水纵横(温庭筠《菩萨蛮》);而另一个境况类似的女性,倚在屏风上独自哭泣,泪水顺着双颊流过颊上的花钿,把这小小的花子给打湿了:“谁信损婵娟,倚屏啼玉箸、湿香钿”(毛熙震《小重山》)。
  在当时最时兴的花钿样式中,能够与翠钿一争高下的,是金箔做的金钿:“少妆银粉饰金钿,端正天花贵自然”(陆畅《云安公主出降杂咏催妆》之二)。因为金钿薄如蝉翼,也被呼作“金蝉”,词人张泌就曾经偶然在市井上撞见一位不知名的风尘女,脸上是“蕊黄香画贴金蝉”,让词人一时深深为之打动。用金钿做成的人工假靥,就叫“金靥”,孙光宪在《浣溪沙》词中描写了一处落花绕阶、画帘垂地的黄昏的闺阁,一切都是无情无绪的,薰笼中是残香,人也是残妆:“腻粉半粘金靥子,残香犹暖绣薰笼。”金靥子只是半粘在女性脸颊的香粉上,显然随时都可能掉落,但这位女主人公也懒得去收拾,因为“蕙心无处与人同”,她正忙于自己的寂寞呢。顾夐《甘州子》中描绘:“醉归青琐入鸳衾,月色照衣襟。山枕上,翠钿镇眉心。”而在他的一首《虞美人》中则提到,在“晓莺啼破相思梦”的早晨,词中所写的女性“宿妆犹在”,这显然正是《花间集》时代美人们的普遍作风,即使在夜晚也不把花钿等等面饰去掉,于是,词人们笔下的一个个感情失意的女主人公,她们多愁善感的面庞,就始终被翠钿或金钿映衬着,无论在一腔幽恨的白昼,还是情潮暗涌的夜晚。
  只有在这样稍稍地留了心之后,我们才能真正明白花蕊夫人的匠心所在。原来那被忘记在芍药花下的翠钿,不是一般之物,它曾经亲昵地贴依着女性的肌肤,把女性的面容映衬得更为迷人,更重要的是,它像最亲密的伙伴一样,陪伴着女性,见证了她的欢乐,她的寂寞,她的幽密心情,知道她所经历的每一个不被他人关心和注视的白天和夜晚。但是,那天真的女孩子本人,却不知道珍惜这小小的面饰,一阵短暂的欢乐,就让她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以致在它翩然飘落的时候,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和凝在一首《宫词》中描写了非常相似的场景:“碧罗冠子簇香莲,结胜双衔利市钱。花下贪忙寻百草,不知遗却蹙金蝉。”少年宫娃戴着碧罗莲花瓣装饰的冠子,佩带的彩结绾成双胜的样式,上面还串着利市钱——真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忙着在花下寻找各样花草,以便与同伴们斗个高低,蹙金的花钿掉落了也不知道。
  由此,也许我们还该进一步地注意到,在当时的真实生活中,类似的场面似乎并不鲜见,不仅花蕊夫人看到过,另一位诗人张夫人,也看到过。在某一个早晨,这位张夫人在闺房前,拾到了女友的花钿,并且为此写了一首诗送赠女友韦氏:“今朝妆阁前,拾得旧花钿。粉污痕犹在,尘侵色尚鲜。曾经纤手里,拈向翠眉边。能助千金笑,如何忍弃捐”(《拾得韦氏花钿以诗寄赠》)。难得的,在唐诗中,我们听到了一个女性向另一个女性发出的声音,体会到流露其中的温暖的女性友谊。张夫人对她的女友的劝告,似乎也在提醒着我们,是的,那小小的花钿,沾带着唐代女性脸颊上的香泽脂粉,尽管经历了漫漫时光,仍然在文学与艺术中鲜艳照人。经女性的手轻轻拈起,它们被装点在黛眉边,让她们的笑容更其动人。与女性曾经如此相亲相近的东西,又怎么可以轻易地忽略,遗忘?

  第2节 花落知多少(2)

  于是,我们就不由得要关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屡屡地会有花钿,在唐人的生活中,在唐代文学中,翩然落下?就让我们花费一点耐心,暂时忘记“诗以言志”的大道理,利用那些已成经典和未成经典的古人的作品,来对花钿做一点知识考古吧。不管今天的人怎么想,在那个时代的男人眼里,花钿就是性感的象征。贴有花钿的脸庞,对他们来说是无比的美艳,无比的诱惑。女性贴饰花钿的动作过程,也让他们一次次地被打动。贴花钿,是当时女性天天都要重复的功课,是化妆中的一道必要程序,就在她们专心地用一个时代的时尚来武装自己的时候,另一个性别却悄悄地,带着好奇和爱恋,观察着她们此时此刻的情态。在这一刻,男人也变得细致和温柔,于是,在他们的笔下,女性生活中独有的场景被细腻地描状了下来。正是借助了男人的目光,后人得以看到女性在准备贴金钿之前,用舌头把它润湿的特写镜头:“舌头轻点贴金钿”(赵光远《咏手》之二)。这就引起人的好奇了,何以要用舌头去舔金钿呢?原来,安贴花钿,是利用一种特殊的“呵胶”,“呵胶出辽中,可以羽箭,又宜妇人贴花钿,呵嘘随融,故谓之‘呵胶’”(宋叶廷珪《海录碎事•;百工医技》)。这种呵胶,只要对着它呵嘘一会热气,就能变得软粘,所以“宜妇人贴花钿”。显然的,花钿就像今天的邮票一样,在背面涂有呵胶,平时是干的,当女性需要的时候,也像今天使用邮票一样,用舌头去舔润一会,让呵胶遇热变软,然后就可以贴用了。说实在的,也许古代的花钿比今天的邮票在使用上还更方便呢,因为据诗人们的描述,唐代女性真的是经常只对着花钿吹一会气,然后就能用它来装点自己:“呵花贴鬓黏寒发”(韩偓《密意》),“呵花满翠鬟”(温庭筠《菩萨蛮》),毛熙震《酒泉子》甚至细腻地描绘了这样一个细节,清晨打开镜匣梳妆,“晓花微敛轻呵展”,也许是因为受冷,也许是因为空气干燥,总之花钿在早晨微微有些卷敛,于是不得不对着它连连呵气,把它弄平。这真是珍贵难得的时刻,在战争、政治等等重大题材当中,在男人出世入世的种种抱负之间,我们突然发现了一道缝隙,从中看到了女性的形象,看到了她们日常生活中最自然的状态。
  在两位男诗人的笔下,女性把花钿的涂胶呵热,都是要把它贴到鬓发或发环上去,从而点出了花钿的另一种妙用——不仅可以贴在脸庞上,更可以装饰蝉鬓与乌髻。不过,当花钿跃上鬓发的时候,就是金箔做成的金钿更擅胜场了。有什么比黄金更能映衬女性头发的漆光一般的乌泽呢?据说,在鬓发上贴金箔做装饰,在北魏的时候就开始了,北魏高阳王“元雍姬艳姿,以金箔点鬓,谓之‘飞黄鬓’”(元龙铺《女红余志》),而一直到了《金瓶梅》的年代,潘金莲也还曾“拖着一窝子杭州攒,翠云子网,露着四鬓,上粘着飞金贴,粉面额上贴着三个翠面花儿”(第二十七回)。可是,这些形状多变的小花片,用融得迅速可是干得也容易的呵胶来进行粘贴,怎么能指望它们会长久地、牢靠地附着在头发表面上呢,特别是,当时女人的一头青丝都涂满芳香的头油,蝉鬓又故意做得蓬松、轻虚?还有那亲附人面庞的花钿,正如诗人们一再谈到的,“腻粉半粘金靥子”,“粉污痕犹在”,“少妆银粉饰金钿”,“月梳斜,云鬓腻,粉香寒。晓花微敛轻呵展”,花钿与面庞之间,其实是隔着厚厚一层香粉,与其说它贴在人面上,不如说它是贴在一层香粉上。更何况那面庞还有转侧仰俯的动作,有或嗔或笑的表情变化,花钿又如何能够始终服帖,不松动?
  这小小的化妆技术上的缺憾,却意外地赋予了唐代女人一种特殊的本领。她们仿佛也拥有了大自然中花朵的那种才能,会在所过之处,随时掉下小小的花片。那效果是惊人的。比如,在一个女人睡过的地方,早晨起床以后,在床前枕畔,会看到她夜间落下的花钿。施肩吾《少女词》一诗中,就写了一位清早起来的少女:“娇羞不肯点新黄,踏过金钿出绣床。”因为似乎是有心事,她对于夜间落在被褥上的金钿也没去注意,直接就下了绣床。王涣《惆怅诗十二首》之一,显然是咏叹《莺莺传》的故事,诗云:“八蚕薄絮鸳鸯绮,半夜佳期并枕眠。钟动红娘唤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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