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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手巧的宫女们还会利用画眉的青黛,把酥山局部地染成绿色!
看起来,古人的酥山也许在味道上比不上今天的冰淇淋好吃,但在“养眼”上却并不比今日逊色。今天的店家,顶多会在冰淇淋上插个小伞之类做装饰,但古人的酥山上,却要插满人工的彩树、彩花。和凝的《春光好》中,女主人公正是在春睡迟起之后,“玉指剪裁罗胜,金盘点缀酥山”,满怀着多情的心事,默默剪制绫罗的花朵,以装点那晶莹可口的大型奶油冰糕!
第22节 蜜沙冰·乳糖真雪
西风东渐,冰淇淋早成了最风行的夏日消暑美味,传统冷食“刨冰”本来已呈消亡之势。不料,它最近居然卷土重来,什么“红豆冰山”、“绿豆刨冰”、“水果沙冰”之类,花头不少。我是坚决的冰淇淋派,再说好像刨冰的复兴,与哈韩、哈日、哈港台的风气有关,也不是我这种80年代过来的崇欧崇美老一代能掺和上的事了。只是在一位时尚女友的带动下,尝过一回红豆刨冰,这才知道了如今有这么一种流行。老北京的刨冰是向冰凌上浇桂花酸梅汤,而红豆刨冰则更复杂些,要放上煮烂的甜红豆。不过,就算如此,红豆刨冰这种冷食,也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鲜东西,这玩意很可能在宋代就有了。
在《宋史•;礼志》中规定,“仆射、御史大夫、中丞、节度、留后、观察、内客省使、权知开封府”,这一级别的重臣,四时八节,皇帝都要有些特别的赏赐,其中,伏日这一天,要赏赐“蜜沙冰”。沙,当指“豆沙”,《东京梦华录》等宋代笔记都提到市面上卖的“澄沙团子”,《梦粱录》更提到“沙团”、“麝香豆沙团子”,《武林旧事》提到“豆沙馅”,由此可见豆沙在宋代很普遍。推测起来,“蜜沙冰”,就是浇上蜜、放上豆沙的冰,这不与“红豆刨冰”很接近吗?看起来,在宋朝的时候,每年暑伏这一天,皇宫中和重臣家所吃的冰食,和今天泡沫红茶馆之类时髦地方供应给新人类的那一口儿,还真差不多。
从“蜜沙冰”说起来,中国人吃冰食的传统是很长的。由于藏冰业的历史长久,到了唐宋时代,特别是在宋代,皇家和民间的藏冰活动都极具规模,在夏天,可以有大量的冰雪从冰窖中拿出来供给使用,民间的冰雪买卖更是活跃,这当然就促进了冰食的发展和普及。唐宋人把冰雪直接入口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冰雪化成的凉水,即冷饮,一种是敲成小块的冰块或未化的雪,这就是冰食了。在宋代,用冰雪制成的冷饮相当普遍,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至少在京城中是如此。如《东京梦华录》中记汴梁六月“巷陌杂卖”,其中就有“冰雪凉水”,而且是“巷陌路口,桥门市井皆卖”,随便哪里都有出售,行街赶路的人随时都能买上一碗来解渴。有钱的人家,甚至义务地在街头路边“散暑药冰水”(《西湖老人繁胜录》),作为一种慈善行为,无偿向路人提供解暑药和冰水。这些“冰雪凉水”、“冰水”当然应该是冰雪融化而成的,或者,从节约成本的角度来考虑,它们更可能是以普通的冷水为主体,而向其中添加一些冰块或雪。
在更早的唐代,喝冰水虽然不像宋代这样普及到了市民阶层,不过在上层社会中也很流行。如韦应物著有一篇《冰赋》,其中就反复写到“饮”冰,有“饮之莹骨兮何所思”一类的句子,而文章最主要的意思,就是作者吹嘘自己如何说服了当时的一位王爷,让这位王爷相信饮冰对身体有害,“内热饮之,媒其疾也”。不过,韦应物的这种观点好像在当时还没有流行起来,上层社会一般都是很喜欢用喝冰水来去热解渴的,没那么多顾忌。冰水直接喝没有味道,所以还要加些甜味剂,这叫“调冰水”。杜甫在一首诗作(《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晚际遇雨》)中描写当时贵族的出游消夏的活动,一群人坐着船跑到“竹深”、“荷净”的幽凉之处,居然还把冰水也一同携带去了,并且是“公子调冰水”——贵公子很有兴致地来亲手进行调制。宋人袁去华《红林檎近》词中描写幽雅园池中的纳凉之夜,也是在“坐待月侵廊”之时“调冰荐饮”。至于调冰水时使用的加味料,主要是蜜,如宋人李之仪《鹧鸪天》中就描写一位“避暑佳人”“滤蜜调冰结绛霜”。
此外,宋代市面上出售的冷饮还有“绿豆、甘草冰雪凉水”(《东京梦华录》“州桥夜市”)、“雪泡豆儿水”(《梦粱录》“夜市”)、“雪泡梅花酒”(《梦粱录》“茶肆”)、“雪泡缩脾饮”(《武林旧事》“凉水”),显然是在绿豆汤、甘草汤等饮料中掺入冰雪水,也可能是像今天喝可乐那样,向这些汤水中加入一些冰雪,起降温、冰镇作用。如“雪泡豆儿水”一项,既然是用雪“泡”,应该就是在豆汤中放入雪来进行冷浸。
除了喝冰雪水之外,把未融化的冰雪直接入口也很流行。如程颢有一首《食冰诗》,说是:“车倦人烦渴思长,岩中冰片玉成方。”显然,他“食”的是冰块。嚼冰块,还被认为是醒酒、解酒的好办法,如徐昌图《木兰花》:“红窗酒病嚼寒冰”,朱敦儒《春晓曲》中也有“玉人酒渴嚼春冰”之句。这说明宋人和唐人一样,都还不像后来的明清人那样讲究养生观念,体质也还没那么娇气,敢喝冰水,敢嚼冰块。(至于明清人的观念和实际情况,可以举贾宝玉这个极端的例子,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素昔秉赋柔脆,虽暑月不敢用冰,只以新汲井水,将茶连壶浸在盆内,不时更换,取其凉意而已”,更别提喝冰水、嚼冰块了。)从冰窖中取出的藏冰,当然都是大块的,所以,人们在吃冰之前,首先要把大块的冰敲成小块,于是,在唐宋诗词中,就有提到敲冰这一程序的,如唐人唐彦谦《叙别》诗中提到:“碧碗敲冰分蔗浆。”相传为欧阳修所作、描写一年十二月景的一组《渔家傲》词中也有“六月炎天时霎雨……碧碗敲冰倾玉处”之句。宋人杨廷秀甚至专门作了一首《敲冰诗》,描写敲冰的乐趣,说是“忽作玻璃碎地声”。
冰敲成碎块之后,也还要加甜料,吃起来才有滋味。后世的刨冰一般是浇桂花酸梅汤。酸梅汤的历史是很长远的,《千金方》中就提到了乌梅汤,而宋代笔记如《武林旧事》也提到“卤梅水”。不过,在唐宋时代,好像人们还没有把酸梅汤和冰块拉到一起,那时有另外的时髦。唐彦谦《叙别》诗中说“碧碗敲冰分蔗浆”,似乎是说,人们把蔗浆作为冰块的浇卤。蔗浆,就是甘蔗榨出的浆汁,是在唐代风行过的一种甜料,其作用接近后世的玫瑰卤、桂花卤。它在唐代受重视不是偶然的,与甘蔗种植和蔗糖在中原地区开始推广有关。不过,在唐代,蔗糖的制作技术虽然已经成熟,但似乎还不十分普及,于是,蔗浆这种几乎不经技术加工的糖料就很流行。蔗浆的贮藏似乎比较麻烦,必须要保存在冰窖中,所以,它也就被看成一种很高档的食品,吃蔗浆,在唐人那里,往往与精致讲究的口味享受联系在一起。暮春吃樱桃尝新,要浇蔗浆,盛夏吃冰,也要浇蔗浆。
到了宋代之后,蔗糖技术普遍推广,蔗糖制品,如砂糖(“糖霜”)、冰糖等等,变成了非常便宜的日常生活用品,蔗浆的角色也就不再重要了,虽然在宋人的诗文中还偶有提及,但是作用已经不大,终究逐渐退出了饮食史的舞台。有意思的是,《西湖老人繁胜录》“诸般水名”中列出一种“乳糖真雪”,推测起来,应当是向白雪中加“乳糖”。据《本草纲目》“石蜜”条,“以石蜜和牛乳、酥酪做成饼块者为乳糖”,而“石蜜”就是“白沙糖”。这样说起来,乳糖简直就和今天的“大白兔”之类牛奶糖的基本元素很接近了。这种宋代的牛奶糖究竟怎样和“真雪”结合在一起,如今已经没法推测,《梦粱录》卷十三提到一种“乳糖浇”,难道乳糖可以被做成粘稠的糊状,当作一种浇头吗?莫非“乳糖真雪”就是把粘稠的乳糖浇头倾倒在白雪上?这可越说越有冰淇淋的味道了,我们还是就此赶紧打住,不要再妄猜下去。总而言之,宋代人口福不浅,是无可怀疑了。另外,从往冰块上浇蔗浆,到把乳糖与真雪相结合,发生在冰食上的调味甜料的改变,也恰恰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糖这种重要食品在唐宋之际的进展情况。
不过,在《东京梦华录》等笔记中,市井叫卖的冰食,倒是不见类似“蜜沙冰”的,而《宋史》又写明,只有高级官员在伏日这一天能够有幸受赐到这一种冰食,也许“蜜沙冰”在当时还是一种皇宫中特制的御用食品,宫外轻易不能尝到的吧。有“公主梦”、“皇妃梦”的女孩子,不妨去“哈”一“哈”宋,叫上一客“红豆刨冰”,然后一边用一勺勺甜冰凌把嘴巴冰个透凉,一边给自己编一个红颜薄命的故事,时间是一千年前一个蝉鸣柳静的盛夏午后,一只金盘内盛满蜜沙冰,被捧出了珠帘,于是一切就此开始了……
第23节 花露天香(1)
扬之水《琉璃瓶与蔷薇水》一文,敏锐地意识到了玻璃瓶与香水之间奇特的因缘,应该说,这是很了不起的学术眼光。读过她这篇文章之后,我蓦地想起多年前在报纸上看到的一篇闲文,写今天的巴黎香水业界如何重视玻璃香水瓶的设计,因为这是“为香水的灵魂寻找一个安居的家”(大意如此);想起也是在某杂志中随意翻过的另一篇闲文,介绍现代香水制造的初步程序——在埃及,每年玫瑰花开的时节,当地贫穷的女孩子如何没日没夜地采摘玫瑰花,以赚取菲薄的收入。在这个似乎永远在承受巨大变化的世界上,居然有一些古老的方式始终不变,而且是围绕着香水这一最灵幻的人造之物,这让人惊异,也让人惘然。
当然,《琉璃瓶与蔷薇水》的最要紧处,是探讨了玻璃瓶装香水这一异域的文明现象如何进入中国文化,并产生意义。也是在读了这篇文章之后,我才突然有了另一种眼光,去看待《红楼梦》中的这一情节:
王夫人道:“嗳哟,你何不早来和我说?前日倒有人送了几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一点子,我怕胡遭塌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玫瑰膏子吃絮了,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上一茶匙,就香的了不得呢。”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日的那几瓶香露拿了来。”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也白遭塌。等不够再来取也是一样。”彩云听了,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尊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遭塌了。”(第三十四回)
原来以为,这里说的“香露”,也不过就是“酸梅膏”、“秋犁膏”一类的东西。经扬之水一点拨,才恍然大悟,此处的这个细节并不简单,在其中闪烁着的,是一种古老深长的异域文化的影响。“木樨清露”、“玫瑰清露”,说白了就是“桂花露”、“玫瑰花露”,而花露,在明清有两种含义:一是指本土用蒸馏法制成的香水;二则是指西洋生产的香水。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流行“香水”这个称呼,“香水”一词,似乎最早是从佛经中来的。明清时期也偶有用此称呼者,不过,一般的情况是更习惯于把异域传来的香水称做“花露”,如《大清会典则例》卷九十三记载,康熙九年“西洋国王阿丰素”送给清廷的礼物,就有“金银乳香、花露、花幔”等物,康熙十三年“荷兰国王”送给大清皇后的礼物则有“蔷薇露”。来自异域的“蔷薇水”或“蔷薇露”,实际上应该是指经典的玫瑰香水。只不过,到了明清时期,蔷薇露等花露的主要生产地和出口国,已经从西亚、中亚地区转移到了欧洲。欧洲的香水产品经过了近代化的过程,在原料、配方、工艺上都有种种的革新,因此,种类就不再限于古老的玫瑰香水“蔷薇露”,而有了多种的变化。晚清人王韬《海陬冶游录》中就谈道:“近日所行玫瑰洋皂亦能滑肤,微嫌其气韵不能入时。至其琉璃瓶中各种花露,奇馥扑鼻,真有衣蔽而香不灭之妙。”然而古老的习惯仍然继续着,欧洲现代的“花露”,始终装盛在“琉璃瓶”——玻璃瓶里,直到今天。
花露一词,不仅比香水来得更有诗意,而且其实相当真切地反映了这种香液最初的制造方式——把鲜花放在特定的器皿中进行蒸馏,花瓣中的香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