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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玻璃杯及正仓院藏玻璃杯,也许,这里恰恰具体地、形象地表现了南北朝贵族在生活中使用进口酒杯(玻璃或金银质地)的情形。由这些线索,我们可以想象,王济家、元琛家开出的席面是什么排场——精美的肴馔都盛在异国造型的透明盘碗里,更显得色状诱人。
从文献记载和出土实物的状况都看得出,在当时的贵族阶层中,有一件两件琉璃器并不难,难的是场面上清一色的全部使用琉璃器。异国玻璃产品经过遥远漫长的贸易路线到达中国,价格会变得十分昂贵,所以,王济家一下摆出那么多琉璃器,就难怪晋武帝会觉得不舒服。在魏晋南北朝时代,说一个人请客“并用琉璃器”,大概就像上个世纪80年代说谁家“家里都是日本电器”,或者像今天说谁家“一屋子都是意大利进口名牌家具”一样,是非常显示实力的一件事。
有一点也许值得注意的是,在形容王济的奢侈时,《世说》仅仅简单地说“并用琉璃器”,这固然是贯彻了其一向的明洁语风,但是,恐怕也与一个事实有关,即,在那个时代,琉璃器毫无例外地都是昂贵的进口货。所以,不用多说,只要这么点一下,大家就都能会意。但是,到了杨衒之的时代,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对于外国产品的仿制早已开始,包括一些异域的生产技术都通过各种途径传了进来。琉璃的生产技术就在南北朝早期首先传入北方地区,直接造成了在北朝琉璃制品的价格暴跌(见《北史•;西戎传》)。所以,杨衒之在形容元琛的奢侈时,就不得不多费点唇舌,说他的琉璃碗、水晶钵等等,是“作工奇妙,中土所无,皆从西域而来”,本地开发的仿制品,与这些原产高档货没法比。这正像今天国产家电、汽车成了寻常消费之后,要说明一个人有档次,就必须得指出,他用的是进家彩电、进口汽车,在这方面,古今的道理倒是一样的。
第四部分 鉴赏
第41节 想念梦幻的桂旗(1)
一
我是从《洛神赋图》知道《洛神赋》的。在我的印象中,《洛神赋图》在70、80年代的中国,正像《蒙娜丽莎》在西方一样的流行。打开杂志,翻开报纸,你会经常看到这一幅古老画卷的启首那一段;它甚至会出现在明信片上,火柴盒上,让你回避不得。于是,也正像《蒙娜丽莎》一样,《洛神赋图》是如此地被滥用,让人几乎从有记忆起就知道这一幅绘画的存在,以致最终变得对它熟视无睹,再没有独特、新鲜的感觉。
这正是《洛神赋图》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形,在耳薰目染之下,这一古老画卷以及关于它的一切都成为了一种知识,我知道这些知识,但并不真正明白这些知识的涵义。直到有一次,我再次偶然地从一本杂志的彩色插页上看到了那如此熟悉的画面,忽然被它奇异的美震慑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物,但是,我从洛神回身顾盼、似来似去的身影上,从她临风飘飘的衣带上,从那高古游丝的线描上,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含情脉脉,什么叫惆怅,什么叫可望而不可即。直到今天,我面对《蒙娜丽莎》,也不会产生西方人那种异常的感动与激动,但是,我却能够理解西方人的这种感情了,因为我知道,这正是我每一次看到《洛神赋图》时所体会到的那种情感。
也许正因为对《洛神赋图》太珍重了,我倒一直不急着去读《洛神赋》:在很长时间里,《洛神赋》对我的意义,就在于它为《洛神赋图》的产生提供了一个缘由和依据,好像《洛神赋》存在的价值是因为《洛神赋图》而决定的,在我这里,二者的因果关系被完全颠倒过来了。更何况,我们好像不知从哪里早就知道了《洛神赋》中讲述的故事,以及围绕《洛神赋》所发生的那一场爱怨嗔痴。正像《蒙娜丽莎》一样,你总是听到人们那么郑重其事地提到它,以致会不可抑制地对它丧失好奇。
直到不久以前,为了研究《洛神赋图》中反映的一些服饰和风俗细节,我才找来《洛神赋》认真地读了一回。一读之下,才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的鄙陋无知。
二
曹植和甄氏之间的悲剧关系前后持续了若干年,而且过程极其曲折复杂,牵涉到残酷的宫廷政治。但是,作为对心上人的怀念,曹植不是像一般人那样,写一篇悼亡文,絮絮叨叨讲述他自己有多倒霉,他爱的人有多不幸——倘是换上现代人,那是要写上厚厚一本回忆录的,展示他和甄氏之间的每一个细节,所经历的每一场风波,周围人对他们的每一点不公。但是,曹植不是平庸的现代人,他对暴露个人隐私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他只是用短短的篇幅,虚构了一个奇特的神话故事,完全用隐喻的方式,表达了永失我爱的沉痛。正如《桃花扇》呈现出完整的长篇小说结构一样,《洛神赋》很像是一篇精彩的短篇小说。短篇小说所讲述的故事,一般来说,应该是“从现在开始,在现在结束”,《洛神赋》在取材上恰恰体现了这一特点。
以我们今天人的眼光来看,《洛神赋》不仅是一篇标准的短篇小说,而且是一篇手法非常“现代”的小说。作者在文章的一开始,就对文中故事的真实性进行了一次消解,指出之所以写出这样一篇故事,完全是受了前人创作的启发:
黄初三年,我到京师朝谒,事毕之后,在归途中从洛河上渡过。古代的人有个传说,说是这条河的水神叫做宓妃。我想到宋玉曾经写过楚王和高唐神女的故事,于是也作了这样一篇赋。我的故事是这样的:
我从京师向藩国归去……
翻成白话,几乎让人误以为是博尔赫斯小说的开头。像很多现代小说一样,作者一上来就来了个自我解构,明确说明自己的故事是杜撰的,是在模仿前人,是戏仿之作。可是,更有意思的是,在已经事先声明是编造的故事中,作者让自己以第一人称“我”的身份出现,成为故事的男主角。在虚构的故事中,“我”却保留了作者鄄城王曹植的真实身份和经历。公元222年,曹植进行过一次途经洛河的旅行,这在历史上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作者在文中一开场就指出,本文中的故事被假设是发生在这次旅行中的一段奇遇。鄄城王曹植这个真实的人成了虚构故事的男主角,整个故事,就是讲述作者为自己所幻想出来的一次虚构的经历。现实和幻想被故意交织在了一起,于是,真实与虚幻的界线被模糊了,二者都丧失了各自的确定性,彼此混淆成一体。
“我从京师向藩国归去,……太阳西斜了,人马也已倦怠。”在虚构的故事的开始,男主人公“我”在进行着事实上确曾发生过的一次旅行。黄昏来临,“我”与仆从们在洛河畔停下休息。从这时起,虚构和幻想开始登场了,侵入到真实当中,并与真实交混在一起。“我”在河边漫步,精神有些恍惚,这时,“我”忽然看到了一位丽人。接下来的对话是非常精彩的,“我”为此询问周围的仆侍们:你们也看到这人影了吗?她是谁?而车夫的回答是,据说洛水的女神是宓妃,您看见的人影,大概就是她吧。这句回答分明是在暗示,除了“我”之外,旁人谁也没有看到什么丽人。作者曹植在这里展示的技巧,让人想到爱伦•;坡等美国小说家的写作和好莱坞电影中的精彩对话,用几句对话或描写,就暗示出不同的人物角色在认知事物上的巨大差距,并揭示出当事人精神状态与现实之间的脱节。用我们今天的理解,“我”此时是发生了臆症般的幻觉,对曹植那时代的人来说,“我”是在神力的召唤下,忽然处于通灵状态,与神灵产生感应,因而看到了凡眼看不到的神的存在。
在这里,作者对故事的可信性进行了又一次自我否定。接下来的内容,也是故事的主体,都是在讲述“我”如何与洛神遭遇激情,可是,作者在这里明确地告诉我们,判断洛神身份的依据,也就是说,这整个故事的前提,仅仅是建立在车夫的一句随口胡诌上。车夫的话语清楚地表明他本人根本没看见什么女神,实际上这位车夫没看到任何异象,他的回答,可能干脆是对看去有些神经兮兮的主人的随意敷衍而已。文章在这里展示了一个荒诞、疯狂的场景:尊贵的鄄城王曹植忽然神情恍惚,言语奇怪,坚持说他看到了一位丽人。周围的仆从显然没有看到主人所看到的这种异象,对曹植的胡言乱语不知所措,毫无办法,但又不敢逆忤主人,只好顺着主人的意思,找些支吾的话来搪塞。而这搪塞的回答,又成了“我”的幻觉进一步发展的根基。
车夫为了进一步对付、讨好痴狂中的“我”,就问,她究竟什么样子?请殿下给我们说一说,我们想听。于是,接下来,便是“我”一段喃喃梦呓般的言语,讲述洛神是如何的美。他在描述一个只有自己才看得见的人,显然,这是甄氏在作者心中日臻完美、被神化之后的形象,是他心中对女性的理想想象。这是曹植内心的幻象,旁人当然是看不见的。我们可以想象周围仆人们在倾听“我”的激动言语时是多么的莫名其妙。像爱伦•;坡一样,作者故意暗示故事叙述者的心理幻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以及这种差距所产生的紧张和怪诞感。明显地,从这里开始,故事完全变成了“我”的幻想,与其说接下来的故事发生在洛河畔,不如说是发生在“我”的内心。
第42节 想念梦幻的桂旗(2)
三
随着“我”彻底沉溺在内心的幻象之中,现实忽然完全地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了“我”和“我”面前的洛神,二者立即发生了一番情感纠葛,当然是在“我”的幻觉中。有意思的是,在虚构的狂想中,“我”始终是一个现实中的人,有着现实中的俗男子的一切真实情感,就像一个人在梦中会继续他在白日的行为逻辑一样。正像爱伦•;坡笔下的变态人物一样,“我”在疯癫中仍然保持着一定的现实感,遵循或者说自以为遵循一套建立在正常道德和行为规范上的做事方式。
一看到洛神如此之美,“我”立即动了心,想与她交往。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还立即解下身上的玉佩来送给她。看到洛神真的回应了自己的追逐,这时,“我”还不忘了虚伪地夸上两句对方的品德,说她又“习《礼》”又“明《诗》”!这一句话就揭示了“我”的矛盾性格,想要追求真性情,却又怯懦犹豫,想要越出礼教的仪轨,却又要靠礼教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即使在幻想之中,我们也不能摆脱自身的庸琐和懦弱。没想到的是,洛神不仅答应回报“我”的情感,而且对这情感要比“我”料想得严肃得多,竟“指幽渊以为期”——她指着深深的河水说,我是水神,你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热爱我,就跳进水里来!只有投身滚滚河波,才能与我永远地结合。
可是,活人跳进水里是要溺死的,更何况,在中国的神话里,水波深处意味着另一个世界,这是如同黄泉一般与人世阴阳相隔的幽冥世界,它就像死亡本身一样,阴暗深邃,意味着大自然中不可知存在的无限性和神秘性。于是,一个严肃的主题忽然凸现了出来——惟有死亡才能达到永恒!在这种许诺面前,“我”却感到怀疑:虽然你是如此的诚恳,但我怎么知道没有受骗?真的吗,死亡就真的能达到永恒吗?这种质疑无疑与洛神的召唤一样的严峻有力。“我”退缩了,可笑的是,“我”退缩的方式,竟是忽然讲起了道德!“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装起正人君子来了。是的,原本以为只是一次不必负责任的艳遇,没想到却变成了生与死的极端考验,也就只有逃跑一途了。
面对男子的轻浮薄幸、虚伪和胆怯,洛神愤怒了。水神一愤怒,就要兴风作浪的,于是,作者在幻想自己与水神的一番情感纠葛之后,笔锋一转,进入了无比的狂想。他想象洛神在痛苦中周身发散的神光像雷电一样变幻不定,忽明忽暗,同时发出哀厉的长吟,呼唤同伴。于是整个水世界都被惊动了,众水中女神纷沓而至,一起在洛水上空翩飞往还,唱起渴望爱情的怨歌。歌声中,洛神激动得飘忽不定,在水上忽东忽西地变幻着形影,平静不下来。但是,她终于还是慢慢安静下来了,这时,另一种情感开始升起,她眼中、面上都出现了一种独特的神色,好像有些话到了她唇边,却难以吐出。
这一次,洛神谨慎了,怕自己的大胆再一次吓倒世间的庸男子,于是,她收起了波浪,在一片清歌妙乐中,带着“我”登上了神车,由六龙相驾,在大江大河中畅游,让“我”再一次领略天地的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