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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过吗?”她硬着头皮做出挑衅的样子。
“没见过。像您这种。”他悻悻地说。
“哼,到你家乡去找找吧。”
丽莎说出这句话之后,对自己感到不可理喻。为什么要他到“家乡”去找呢?他有家乡吗?看来自己是走火入魔了吧。然而小伙子已经走开了,她听见厨师在屋里恶狠狠地咒骂,不知道是骂她还是骂司机。
她换好衣服下楼去吃早饭。
“你刚才骂谁?”
“我不知道,”厨师阿炳说,“我就想骂人,这屋里火药味很重。”
“是硫磺味。”
“您和文森特先生之间在进行战争。我说得对吗?”
“不对。应该说我和他在共同作战。你怎么把基本的事弄错了呢?”
“我看是差不多的一回事。早上他吃饭时手上流着血。”
丽莎用手掩住口里发出的惊叫。阿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
后来就发生了文森特睡在草地上撒野的事。她仔细看过了他的手腕,那多毛的手腕上并没有什么疤痕。当时文森特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她,含糊不清地问:“你是谁?摩洛哥人吗?”丽莎冲着他的耳朵大喊:“我来自赌城!!”他翻了个身,一边脸贴着乱草,语言清晰地说:“我要一个有阿拉伯和日本血统的女人,不然你就会看不见我了。”他说完这句话就打鼾了。
丽莎去找乔的妻子马丽亚谈论这事。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找人谈论,可是既然同人谈,就非找马丽亚不可。她到过马丽亚家里,她在暗地里将她的家称作“乐园”。当时一迈进篱笆中间的那扇木门,她就一阵头晕,明显地感到屋内有一个强力磁场。那天下午,在马丽亚家那块玫瑰花丛中喝咖啡,丽莎向这个胸有成竹的女人谈到了自己那混乱的生活。谈话之间,丽莎感到那些玫瑰香得有些怪异,就问马丽亚这是什么地方来的品种。马丽亚回答说来自北方的一个牧场,还说那里的花卉都是在半空中培育的。
“我坐在家中,随时可以观看山顶的积雪。”马丽亚笑眯眯地说。
两只猫从矮桌下窜过,丽莎的全身一阵发麻。
“你的猫……马丽亚?”她说。
但是马丽亚的侧影变得模糊了,再过一会儿,丽莎就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们的长征,需要一种消耗不完的动力。”丽莎绝望地冲着那个方向说,“要不然,在那条阴沉的大河上,铁索会轰然断裂,全军覆灭成为命中注定。”
马丽亚在笑,笑得很做作。丽莎看见她的头部和身躯完全分离开来,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丽莎一直走到木门那里,还听到马丽亚追赶着她不停地说话。
那一次见面给丽莎留下磨灭不掉的印象,从此她就将马丽亚视为同类。她经常看见马丽亚的丈夫,那个矮小沉默的男人,她对这位名叫乔的男人的印象很难说清。今天是她这个月第二次来这里了,这一阵她一直没有来,是因为有点害怕。
“你好,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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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丽莎的秘密(5)
马丽亚伸出结实灵活的手同她握了握,她那厚重的灰色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全身透出压抑着的活力。她说她正在编织。
“果然惊人!”丽莎翻看着堆在那里的“作品”说,“也许你在给我指路,我看着你的这些深而又深的旋涡,心里头如明镜一般……”
突然她的声音中止了,因为她看到了一幅极为熟悉的画面,这幅画面她在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见过,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又曾不时地与它重逢。她清楚地记得,在“长征”的夜晚,这幅画面曾反复地出现在黑暗之中。马丽亚织的是一只蝎子,藏在很深的草丛里的、若隐若现的大家伙。这只蝎子是红的,马丽亚用来织它的羊毛被染成火焰的色彩。
“我看不清……”丽莎指着画面有些结巴地说。
“啊,那个图案!没什么,那是乔。”
“乔?明明是只蝎子!”
“是啊,不过是从乔的故事里走出来的,乔的故事就是乔本人……嘿,我可说不明白了。你难道见过火红的蝎子吗?我一般喜欢织那些没见过的东西,比如乔。”
丽莎相信她的话,因为她绝不是个矫情的女人。她问马丽亚知不知道乔在北方有个神秘的客户。
“知道。但为什么是神秘的呢?”马丽亚有点惊慌。
“因为那个人不存在。他每年为他的牧场工人到我们公司定制服装,我们的人出差到他的所在地时,发现那里是一个废弃的采石场。他的服装他都付了款,但到现在还堆在仓库里。”
马丽亚的脸上浮出微笑。
“啊,你说的是这个。这种人啊,居无定所,不要太同他较真。反正公司没有吃亏,对吗?”
“这倒也是。我真想亲眼见见这个人。只有你丈夫见得到他。”
丽莎注视着这个将丈夫织成草丛里的蝎子的女人,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脑海里意外地出现了某些通道。也许她的夜里的长征应该转换一下方向;也许她应该从向外扩张改为一动不动?
当她跟随马丽亚走进客厅时,她透过落地窗看见一个极瘦的男孩在院子里挥动锄头,男孩的面相似乎有点眼熟。
“那是我儿子丹尼尔。”
“啊!”
那一天,她同马丽亚坐在厨房里,她一直在诉说关于文森特的事,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的,丹尼尔不时窜进窜出,身上湿透了,目光像个逃犯。丽莎注意到男孩走路没有声音。丽莎问马丽亚,“古丽 ”服装公司对于文森特意味着什么呢?这个庞大的机器日夜运转,却似乎同他是分离的,他的世界在另一边,在黑夜的花园里的树丛里,在阴森森的夜半的街心花园里。
“‘古丽’服装公司,”马丽亚点燃一根纸烟慢吞吞地说,“对于文森特这样的人来说,是一切。也许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过完了。”
“多么奇怪啊!”丽莎叹道。“你们家里一点都不安静。”她又说。
对于丽莎来说,马丽亚的家里是一个令人紧张的地方。周围老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在说话,所有的东西都带电,外加一个目光凶狠的儿子。还有她那些含义诡秘的挂毯。然而这个女人却是丽莎认为可以信任的人。是不是文森特和他们的公司搜罗了同一类型的人呢?按照马丽亚的说法,文森特的一生已经过完了,那么,他要开始那种荒谬绝伦的生活,一种完全没有现实感的生活吗?那为什么又说,“古丽”对于他来说是一切呢?他要将这个轰轰烈烈的人世间的企业变成幽灵的古堡?丽莎想起了橡胶园里黑衣的东方女人,全身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古丽’的事业正在向北方扩张,先后收到三批订单,都是些古怪的客户,很难同他们联系上,乔这段日子要把时间全花费在旅途上了。”
马丽亚说话的神情十分镇定,一点都不大惊小怪。丽莎想,马丽亚的一生也早就过完了,她现在看上去就像女神。
“在文森特的生活里有一位东方女人,也许是日本人。”丽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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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丽莎的秘密(6)
“她住在13街的2号楼里。”
“原来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偶然路过那里,见到蒙黑面纱的女人从楼里出来。”
“我属于文森特过完了的那种生活吗?”
“刚好相反,我感到你属于他的未来。这意味着你们俩会彼此隔绝,就像我和乔一样。其实啊,文森特也在到处找你呢。”
从马丽亚家中出来,丽莎似乎决定了好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决定。虽然感到脚步轻浮,她却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落在一条无形的轨道上面。
那天夜里,当丽莎同久违的长征的队伍再次会合,当他们像盲人一样在大雾迷漫的沼泽地里辗转之时,她感到通道开始出现在她那乱糟糟的大脑里头。多年前那些来到她房间里的幽灵不再出现了,她的耳边也不再有谈话的声音。她迈出房门,顺畅地穿过乱糟糟的花园,直接走进队伍之中。
“丽莎,丽莎,文森特等你好久了。”他们齐声说道,“你们到那边的草丛中做爱去吧,有斑马在那里为你俩守卫。”
但丽莎却来到了铁索桥上。下面是惊涛骇浪,她的赤脚踩在晃晃荡荡的铁索上,她不能停,因为后面的人在催促她。她的脚下一次又一次地踩滑,但总掉不下去。她听见自己在高呼救命,她的声音被浪涛的喧嚣所淹没。后面的人在唱一首奇怪的歌:
“长征啊,长征。”
丽莎终于完全失去控制了,她的两只麻木的手松开了铁链,她闭上了眼睛。然而她仍在随队伍穿越两个山头之间的铁索桥,有人在抬着她走。现在她是想看也看不见了,大雾把一切都遮蔽了。
“啊,你回来了。”文森特说。他坐在茅草盖顶的小亭子里抽烟斗。
“我到处找你来着,你看,这是我的伞。雨下得那么大,你是怎么走回来的呢?”
丽莎站在缭绕的香烟之中,文森特那猿人一样的长长的双臂搂着她。恍惚之中,她仍然感到自己在长征。似乎是,她同文森特正在营地为大家烧饭。那些柴草湿漉漉的,呛得两人不住地咳嗽,丽莎站起身到灶屋外面去喘一口气。在蒙蒙细雨的草原上,在那些席地而坐东倒西歪的人们当中,她居然看到穿黑裙子的女人在其间穿梭。那种高个头和有点僵硬的姿态,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她!!”丽莎语无伦次地喊道。
“不要紧,不要紧,队伍马上就要开拔了。”文森特抓住她的双手,将嘴唇贴到她的耳朵上,似乎在向她作保证。
她看不清文森特的脸,但她还是冲着他说:“我并不想回去。让我们俩走得更远些。”
“我们已经离开家越来越远了。”文森特说这句话时,丽莎完全看不见他了。
接下去她就听到马丽亚在身后说话。她回到了自己家里,她听见司机和厨师一块儿在餐厅里咒骂。从落地窗向外看去。可以看见那个小亭子,那里烟雾缭绕,却看不见文森特。文森特还在不在亭子里面呢?
“暗无天日的生活啊!”厨师阿炳提高了嗓门叹道。
“阿炳阿炳,多么凑巧,我的熟人大都是同一名厨师生活在一起的。”丽莎站在餐厅门口对阿炳说,“想想看,厨师这个称号有多么吸引人!”
但阿炳此刻情绪极坏,他恶狠狠地说:“我们这样的人,生不如死!”
阿炳说话时,司机布克就显出一脸的愁苦。他们俩显然是想使丽莎难堪,为了什么目的呢?丽莎回忆起司机布克在农场时放荡的生活,她觉得这个小伙子也是一个谜。比如此刻,他居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身军服穿在身上,但这身军服又同他本身懒洋洋的派头极不协调。丽莎认为他是在扮演小丑,心里对他很憎恶。她这样的人,不会轻易难堪,所以她就在餐桌边坐下来,倒要看看这两个家伙搞什么名堂。
她一坐下来就感到疲倦极了,不由自主地伏在餐桌上就要睡。可是这个时候,她听到布克在大声谈论关于长征的事。丽莎很想插话,可她的眼皮就是撑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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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丽莎的秘密(7)
“陷入沼泽之时最好不要挣扎,不然啊,什么都完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是很长的时间,她醒来时,听见身边的两个人还是在谈论长征。他们说的那种情景全是她熟悉的。
“布克,你是在夜里进行长征吗?”她问。
“不,我是在白天长征。”他傲慢地回答,似乎因为这事有了身份似的。
他因为懒,已经仰身躺到一张扶手椅里头去了,他的腿架在扶手上头。丽莎实在无法将他同战火硝烟中的行军联系到一块儿。可他是怎样得到关于那件事的信息的呢?她心里有很多疑问。
“阿炳,我看见你整天待在家里,你也长征么?”
“是啊,丽莎。”他说话时仍然是那副愁苦的样子,说完又咒骂了几句。
丽莎想,莫非每个人都在长征?要是从她所见到的浩大的队伍来判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刹那间,她的脑海里涌出世界性的大行军的宏伟场面,那场面如闪电一样晃动了一下,马上又消失了。
阿炳隔着桌子对布克说:“我的家里有妻子,有小孩,我多年没见过他们了。我爬啊爬的,到底翻过了多少座山呢?你想,你的妻子牵着你的女儿,手搭凉棚站在屋檐下,她的目光总想穿透前方那厚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