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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夏,我们的农场现在有多大了?”
“160平方公里。”
“我设想不出那究竟是多大。”
“总之是很大了吧。就因为这埃达才走的吧,她想要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不是您这种影子似的地主。”
“你说话真直爽。近些年,我感到自己越来越稀薄了。你看看前面那块芦苇地。我和埃达曾在那里头做爱,当时地上裂开了一个大口,成群的水蛇涌出来缠在我们身上。我的脖子被箍得紧紧的,我丝毫感觉不到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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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里根的困惑(5)
里根说话时湖水就荡动起来,他感到他身下的那道堤也在微微动摇,不由得有点担心。可是他偷偷打量金夏时,却看见金夏低下头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字。
“你写什么?”
“算一算新买的农场的测量面积。”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听到了。您经常这样说的。”
“我可是第一次告诉你这事!”里根很失望。
“啊,不对,怎么会是第一次呢?您忘记了。我很喜欢埃达。要是没有她,您该怎么办,幸亏有她。我早知道,这个农场的主人是埃达。”
金夏总是能说出里根最喜欢听的话来,里根将他的话称之为“迷魂汤”。如果没有金夏,里根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挨过这些日子。
“但她并不希望在这里待下去。”
“啊,您错了,里根先生,您总是犯这样的错误,您又忘了,她可是埃达,是从泥石流里头逃出来的。”
下午的阳光照着湖水,照着芦苇,不时有一只水鸟尖叫一声飞过去,这地方一时显得无比的古老。里根脑海里出现一个鲜明的记忆,在记忆中,少年时代的金夏带着里根的弟弟在风中奔跑,他那细长的腿子好像在空中腾飞一样。他穿着一件奇怪的黑白两色的长衫,又像中国人,又像日本人。里根差一点将这句话问出了口:“金夏,你到底是哪里人?”但他真正说出的却是:“那么,农场有多大呢?”
“得出的数字相差很远,里根先生,有时相差一倍。不过这是很正常的,实测面积并不可靠,您说呢?”
里根意识到了,他的农场是无法测量的。他想,这个金夏可能也意识到了,可他为什么还要不厌其烦地搞测量呢?有一次,他从梦中醒来走到树林里,看见他的那些工人都戴着草帽坐在月光下,很像一些雕像。他从这些一动不动的人身边经过,立刻感觉到了他们脑子里的那种境界,那是以橡胶林为起点的、无限延伸的空间。他唐突地叫了一声“埃达”,立刻就有人回答了他,不过回答的声音是一个男声。看着这些木雕似的人群,里根害怕起来了,他拔腿向林子外边走,他要摆脱这些人给他带来的滞重的感觉。然而橡胶林就像中了魔似的,不论他朝一个熟悉的方向走多久,始终到不了林子的边缘。那一回他把自己累垮了。
“里根先生,依我看,农场越扩大,我们越能安心。”
金夏站起身来,说他要去处理一笔业务。里根看见他走上那条岔路时,有两名汉子从林子里窜出来将他架走了,里根想喊又喊不出,因为他感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太虚假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逐渐恢复了现实感,看见了自己这件外衣上头的污渍。这件灰蓝色的上装他穿了很久了,自从马丁卷走他的衣服之后,他就没衣可换了,一切都显得是这样荒唐。农场越大,测量工作越有理由永久地进行下去,这便是金夏的阴谋。
有一种不知名的小鸟藏在芦苇丛里,数量之多令他吃惊,当他经过那里时,小东西们如蝗虫一般从草里头腾空而起,飞进了云端。他张开口,傻气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再看地下,遍地全是黑压压的乌鸦,显然这些乌鸦是刚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什么地方呢?难道是那个城市吗?他曾听人说,在那个城市里,家家的阳台上都停满了乌鸦,湿漉漉的乌鸦。
有人在叫他,是阿丽气喘吁吁地过来了。阿丽说,他有可能被卷入一场官司,听说金夏用不正当的手段经营农场。
“这个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阿丽茫然地说。
但是里根看出她并不紧张,似乎还有点盼望某件事发生的样子。他想,这是农场的人们的普遍心态,人人都盼着某件事发生。
“我不太相信这种事,这是不是苦肉计呢?”里根说。
“是啊,这是不是苦肉计?”阿丽兴奋地重复他的话,眼里闪出光。
“金夏是个不可捉摸的怪人。”
当里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时,那女人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连着两天都是这样。她是金夏的妻子。农场里弥漫着风沙,谣言满天飞,已经有好几个人来向他说了关于拍卖的传言。金夏已经有好多天躲着里根了。现在他的妻子在路边挖土,她到底挖什么呢?阿丽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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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里根的困惑(6)
“她已经在路边挖出了好几个深坑,她说她要检验土质结构。这个女人是一个巫婆。我不怕她丈夫,我只怕她。为什么检验土质?她想刨根问底啊。”
里根心中一惊,回转身来想问个清楚,但阿丽已经拿了他的脏衣服出去了。阿丽的话使他的背脊骨发凉,好多年以来,他把自己的生活看作圆,这种看法现在彻底被打破了。在那边的半山坡上,有两双鹰眼在注视着农场脆弱的存在,只要他们发威,一切就有可能回到蛮荒时代。隔着那么远,女人挖土的声音还是传到了里根这里,就好像挖的是他的宅基地一样,甚至窗户的玻璃都在微微抖动。里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去她家时,她如此藐视自己。也许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白痴。她在那一层一层的泥土里面看到了一些什么呢?她这种揪住不放的风度让里根隐隐地感到绝望。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埃达,埃达,我们完了。”
这一家人是深谋远虑的,一种里根的思维远远追不上的深谋远虑。此刻他的心在胸膛里乱跳,女人那愤愤地举起的锄头好像充满了仇恨,一下一下挖在他心上。他听到有人在门外说:“马尼拉,马尼拉,远处海浪滔滔。”他急奔过去开门,门外站着阿丽。
“你有事吗?”他生硬地问她。
“我担心你有事要找我,就等在这里。”她似乎脸红了,但也许是光线搞的鬼。
“刚才门外有人说话。”
“不可能,只有我在这里。你看我是不是过去干涉一下,这样挖下去,农场的一点老底还不都被她掌握了吗?毕竟,我们是老住户,应该得到尊重。”
“你怎么尽关心这种疯子的举动啊。”他没好气地说,心烦地当着她的面一把将门关上。
买土地成癖的金夏和这个“疯子”,也许唱的是一出双簧。刚才阿丽说“老住户”,是不是一种讽刺?他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老住户啊。还有守林人,在守林人之前,还有他根本不知道的某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老住户吧。这么多年了,里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居然想通过分析土质来弄清农场的历史,真有点像神话故事。为什么这一家人要揪住农场不放呢?还有阿丽,似乎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昨天夜里有一个人走到他房里来,有点像黑衣的东方女人,走到面前他才看出是一名青年男子,那人手执一个圆圆的瓷盘,猛地往地下一摔,瓷盘裂成了碎片,但却没有任何响声。不知怎么,里根对这个黑衣的年轻人生出一种依恋之情,他很想向他倾诉一番。年轻人将苍白瘦削的脸转向他,用脚尖踢了踢那些碎瓷片,没有回答他的问话。里根明白了,他是永远得不到回答的。看着这个青年,他心里涌出奇异的欲望,甚至比他对埃达的欲望要更为强烈。这一次,里根被自己吓坏了。青年向外走去,他跟在后面追,但终于没追上,因为他健步如飞。此刻回忆起这件事,他无端地觉得,那青年人其实是金夏装扮的,青年虽有点像东方人,给他的印象仍是国籍不明。然而白天里,当他面对金夏时,他并没有丝毫的欲望,金夏绝不是那种能让人产生欲望的人,不如说,他是那种能让人的欲望灭绝的人。
“你看,她已经得到了她要的东西,她的身姿是多么轻盈啊。”
阿丽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进来了。在视野中,金夏的妻子正荷着锄头远去。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女人想要什么东西的呢?你并不认识她啊。”
“在我的家乡,这种人不少,我一看见他们就能确定下来是那类人。他们正在从你身上吸走一些东西,他们也正在往你身上注入一些东西,我说的是金夏一家人。里根先生,从他们来的那天起,农场就在发生变化,但你没觉察到。”
阿丽说话时眼睛看着地下,里根想,她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没有什么瞒得过这双老眼。他甚至怀疑埃达的出走也同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有关。然而有什么理由怀疑她的忠心呢?
当如此多的矛盾迎面涌来时,里根下定决心要随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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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里根的困惑(7)
他穿着睡衣站在花园里,因为司机马丁拿走了他所有的外衣。他将脸转向秋天的阳光,心里盘算着,就做个小孩子也不错,无忧无虑的,让这个占地160平方公里的农场回到蛮荒时代吧,他可不想再为今后的前途操心了。有一些工人从他眼前走过,他们是不是去干活的呢?不,他们不是去干活的,他们在演戏。他们各自怀着他们自己的那个古老的故事,在他的农场里游荡着,寻找一些东西。
在草叶发出反光的地方,棕榈树下,他看见了他的妈妈。他妈妈的样子看不出年龄,脸上也没有表情,她手中拿着毛线活,好像在织一只毛袜子。太阳照在她身上,难道她不热吗?他不敢喊,因为眼前的景象太飘忽了。然而妈妈抬起头来了,询问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穿着睡衣站在外面,乖乖?”
他的赤脚踩着了一条小蛇,冰凉冰凉的。
“马丁马丁,你老穿着我的衣服,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我什么也没想,我不能想,所以我就穿你的衣服。我在外面走,变成了另一个里根先生,心里那些疙疙瘩瘩就消失了。我,一个无根无底的家伙,总得披上一件外衣吧。”
马丁做了几个夸张的手势。阿兰站在一旁捂着嘴笑。
“我觉得啊,”她冲着里根说,“我觉得这个马丁就像我姐姐。有那么一天,他也会穿着您的衣服游到海里去的……里根先生,您注意到了农场里的人都长得很相像吗?都是怀着同样心思的人才到这里来吧。”
“我的猎装的口袋里装着两只乌鸦。”马丁耸了耸肩,吹起了口哨。
里根目送着这一对年轻人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心里感慨万千。阳光似乎有千斤重,压在他身上。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睡衣的下摆都被挂破了,赤脚上面也挂出了几条血痕。凌晨的时候,他听见了土地起伏的声音,“沙沙沙”的,如一条巨蟒在前行。当时他想,土地正在离他远去,乌鸦也不会在头顶盘旋了。而现在,他看见马丁穿着他的猎装,看见他同淹死的女孩的妹妹相互搂抱着,土地又回到了他的脚下。阿兰也是很不简单的,有时她会在他的屋前游荡,两眼发直瞪着前方,如果他上前去招呼她,她就会警惕地跳开,大声责问:“您是谁?”
她说过:“姐姐给我让出了位置,可我并不感激她。”
火车的汽笛在远方鸣叫,听得很清楚。埃达也许早就回来了,躺在什么地方。里根心里渴望的是那位黑衣青年男子,那种异质的冲动使他难以忘怀,莫非他是埃达的化身?性别的差异实在算不了什么。在他楼上惟一的那本相簿里,有一位青年的照片夹在里头,母亲曾说那是他哥哥,但他从未见过这位穿黑衣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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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文森特去赌城(1)
在那个高楼上的房间里,文森特想像中国女人在对他说,他应该去赌城看一看,弄清妻子丽莎的那些事。中国女人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开口,但是文森特听见了她的思想,那些思想要由他来变成语言,所以他就将她此刻的思想变成了这样一句话。
丽莎已经将她的出生地忘了个干干净净。她语无伦次地说到一个草坪,草坪上的藤椅里坐着一排退休的老奶奶,有的在读报,有的在打盹。在远处,一条长蛇在深草中潜行。一个银发的老奶奶看见了蛇,她没有起身,却用报纸盖住了脸躺在藤椅里……
“但你没有说到赌城里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