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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这样的寂寞之乡,怎么能不终日依靠酒精度日呢?”他又说,似乎很不好意思,又似乎要向他俩诉衷肠。他邀请他俩去他的列车长办公室坐一坐,因为半小时后列车要进站了,他不愿意他的客人对他这趟车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他打开他的“办公室”的门时,文森特和丽莎都吃了一惊。这个斗室刚刚一平方米,一张很小的课桌和一把铁椅套在一起,一个人如果长时间坐在这上面可是够难受的,何况列车长这么胖,挤进座位恐怕都很困难。他俩都感到不解,这是一列很宽敞的火车,为什么将列车长办公室设计成这个样子啊。
列车长似乎猜透了两人的心思,他抬起腿,挤进那张课桌,以一种极为难受的姿势坐下去,那肚子死死地抵着课桌的抽屉。他请文森特递给他酒瓶。酒瓶在搁架上,里头还有半瓶白兰地。他对着瓶口贪婪地喝完,将瓶子一扔,就伏在桌上睡起觉来。
丽莎对文森特说:“列车这种地方可真称得上是寂寞之乡,可他为什么一定要我们来看他如何做梦呢?真是个怪人啊。”
“很可能这是他的生活方式啊。我俩碰巧成了他的世界里的风景。”
他说这话时,丽莎瞪了他一眼,他说不清她是赞成还是反对。这时列车已经进站了。他们观察了一下列车长,觉得他一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虽然他伏在那里睡觉的样子让人觉得很难受,但他的确睡得很香。
那一天他和丽莎在花园里坐了很长时间。太阳晒着,青草的味儿令人发困。文森特告诉丽莎说,现在他心里对一些事完全没有把握了,他甚至拿不准要不要去上班了。也许他该换一个像列车长那样的工作?可是他又不喜欢那种在旅途的生活,更不喜欢寂寞,而现在,他感到他的事业成了他脖子上的枷锁,因为这个世界还有他真正感兴趣的事,他却不能去钻研。他唠唠叨叨地说这些事,好像憋了几十年似的,越说目光就越发直,越觉得自己不着边际,可又停不下来。
丽莎起先由着他说,她的样子心不在焉。她那褐色的大眼睛看着文森特,显得那么疏远,好像他是一个路人一样。
“文森特,我在沟中采蕨芽时,你躲在什么地方了呢?”她喃喃地说。
文森特心里一凉,住了口。
丽莎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显出很着急的表情,文森特觉得她在同什么人交流。是谁呢?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啊。
“文森特,我要走了。”她又说,她说这句话时脸向着别处。“我每天都去同一个地方。可是你为什么抱怨呢?我觉得你好像在抱怨啊。”
但她并没有动,还是坐在那里发呆。后来她终于站起来,绕着石桌走了一圈,将双手搭在文森特肩头,说:“我终于想起来了,夜里进行长征的不是马丽亚,而是我自己。你瞧,我是多么健忘啊。你不用换工作,那一点都不影响你钻研那种事。”
“我也记得是你在夜里进行长征,可你却说是马丽亚!”
“大概我一走进她的玫瑰花园,幻觉就产生了。现在,我在花园里同你说话,我已经走了,离开了。你看见我的背影了吗?和厨师在一块儿。”
文森特伸出双臂搂着丽莎,女人坐在他怀里像小猫一样安静。文森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细细一听,是马蹄奔腾的声音。其间还夹着人群的呼喊声。
“亲爱的,你跑到哪里去啊?”他吻着她的耳朵说。
“我改变了夜间出行的习惯。”她吃吃地笑了。
“啊,丽莎,你多么轻啊,这是你吗?看那太阳下的赌城,好像要朝我们走过来似的。丽莎,这是你吗?”
“是我,亲爱的。你忘不了它,因为它一直在你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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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文森特去赌城(11)
他们说着疯言疯语,而在他们的家门口,面容紧张的乔正在寻找文森特,他有紧急情况要向他汇报。厨师告诉乔说,主人和女主人已经回来了,都在花园里。乔走进植物疯长得连路都不见了的大花园,却怎么也看不到这两个人。他看见了鸽子。白色的小品种的鸽子,藏在草丛里,到处都是,发出美好的呻吟。于是乔心里的紧张松弛下来了,他觉得没必要着急了,就在这里待一下午也不错啊。几天前的夜里,他从街心花园经过,看见文森特坐在长椅上喝酒,那时他的苦恼写满了一张脸。他是来找文森特谈业务方面的问题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想不起要谈些什么了,模模糊糊地记得同服装式样的改进有关。现在他反而有点害怕遇见文森特了,因为他已经讲不清他来找他的事由。他在草丛里蹲下来,倾听鸽子的吟唱。乔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老板了,他想,他是否仍旧希望自己离开呢?如果他希望自己离开这个服装公司,他又何必仍然为公司的业务劳力劳心?公司已发展成庞然大物了,机会越来越多,乔的薪水也越来越高。马丽亚又恢复了购买珠宝的嗜好。乔在繁忙的业务活动中进行频繁的读书活动,所以有时在谈业务之际也使用起书面语言来。遇到这种时候,他的顾客往往频频点头表示完全理解。他的顾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这时他听到了文森特和丽莎的声音,他们正从他旁边的桃树的另一边走过。
“你在地下室是怎样呼吸的,我想不出,你能不能教我?”文森特说。
“文森特,亲爱的,那叫召魔。我不想让日常生活充满地震。”
乔透过桃树枝看见了丽莎艳丽的裙衫,他俩正在朝屋里走。鸽子的吟唱,蓝天绿树,这里如此地令人留恋。乔坐下来,从皮包里拿出小说来读。他读到的章节里出现了一列火车,其中有一个车厢没有人,只有两个影子在玻璃窗上头出现。列车长,那位胖胖的老头儿走过来解释说:“这是新近进行的一种测试,看看这种特殊的旅行是否可能。这两个人在城里创办了‘古丽服装公司’,属于精英一类的人物。”乔很不喜欢这种描述的口吻,像油腔滑调似的。什么精英一类的人物啊,文森特才不是那种人呢。他突然醒悟了:书里面怎么会写到现实中的事呢?再看看书的封面,上面还是那张蜜蜂的照片,以及用花体字写的书名:“英勇的长征”。这时有两只真的蜜蜂落到了书的封面上,两只都已经昏过去了,一只雄蜂一只工蜂,绝望地动弹着腿子。是文森特在向他传达信息吗?他小心翼翼地将蜂子放到草叶上头,回想起丽莎所说的地震的事。就在昨天,他的广场那里真的发生了地震,当时中央的雕像缓缓地倒塌,井里的泉水涌了出来。他出于莫名的冲动跑向那口井,想照一照自己的面容。但他没法靠近,小小的瀑布将他一身淋了个透湿,而且他站不稳,因为四处都在颤动。
那两个人在空气中浮动着,边走边说话,然后他们就飘进了那栋大房子。门悄悄地在他们身后关上,然后又悄悄地打开了,探出了他家女厨师的头。乔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朝着女厨师走过去。他该怎样才能显得自然,对这一点他没有把握。
“我记得他们家原来请的是一名男厨师,主人要是喝醉了酒倒在地上,他就将主人背回家去。”他一张口就说出了这种话。
女厨师默不做声地看了他一眼,让他进屋。
他在宽大的厅堂的沙发上刚刚坐下,夫妇两人就迎出来了。
虽然他们俩都很热情地欢迎乔,乔却感到他们的心思并不在这栋房子里,这从他俩飘忽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乔是来同我们算账的。”文森特开玩笑地说。
乔听了心里一惊,他想,莫非“古丽”服装公司要发生根本的变化了吗?空空的厅堂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原来那些家具都到哪里去了呢?文森特根本不问他是来干什么的,倒觉得他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文森特就邀乔去街上的酒店喝酒。乔说,天还没有黑他就喝酒的话,心里会感到害怕的。文森特哈哈大笑,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接下来他就强行拉他去街上。乔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不愿反对老板,虽然厌恶他的这种做法,还是勉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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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文森特去赌城(12)
在车里,文森特对乔说,他的这趟旅行使他心里有点不痛快,所以他要喝个一醉方休。在家里喝得太多丽莎就会来干预,所以他假装拉乔出来喝,其实只要他在一旁陪着,不喝也可以。当他说这些话时,他的声音就渐渐地变得刺耳起来,有点像一只鹦鹉,而且是那种老鹦鹉。他的眉头拧得紧紧的,显出凶相。
因为是下午,酒店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却开着,一张桌子上摆了一瓶酒。文森特拧开瓶盖,对着瓶口喝了几大口。然后他回转身来对乔说,他要下去了。乔问他下到哪里去,他回答说地下室。“你也来吗?”乔说好。
地下室里摆满了瓶装酒,一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乔看见酒橱的旁边有一扇小门,便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推。
“你从这里出去就自由了。”文森特似乎在笑,“你迟早要打定主意。”
乔的眼前出现了自家的后花园,花园里站着穿和服的女人,显得很鬼气。
“马丽亚!”他喊道。
房里走出的是陌生人。回头一看,地下室的门已轻轻合上了。他用目光寻找墙上的一道雨迹,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人的家这么像他的家呢?
女人对男人说:“我这就到广场上去。”
她说完这句话天就暗下来了。男人和女人相继走出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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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乔决心出走(1)
乔终于从那些错综复杂地交叉着的小巷子里钻出来了,他告诉马丽亚说,当时他处在一种头重脚轻的状态中,只记得到处看见鹦鹉,阳台上啦,围墙上啦,垃圾桶上啦,到处都是,并且鸟儿们一点都不怕人,看见他就走拢来同他讲话。鸟儿的声音往往将乔吓一大跳,因为太像文森特的声音了,连话里的内容都像。
“乔,你打定主意了吗?”老鹦鹉摇摇摆摆地走过来问他。
乔抬起头看看布满阴霾的天空,沮丧地回答说:“我想找到一个出口啊。”
鸟儿不满地站住了。然而乔的身后响起狂笑,是另一只在那里笑。
马丽亚细心地听他说完,最后回应道:“这个文森特,真是你的知音啊。你推开那扇小门的时候,心里一点犹豫都没有吗?听起来有点离奇呢。”
“我来不及想。”他感到意志消沉。
第二天乔在家里休假,他开始阅读一本只有一页的书。书的封面是布面精装,画着一棵大松树,里面却只有一张厚纸。这张纸可以展开到桌子这么长,上面的图案好像是蚁巢,蚁巢周围密密麻麻写满了微型字,要用放大镜才看得清。而待他取了放大镜来看,又发现那些字他一个都不认识。这本书放在闹市的小书店的最后面的架子底层,他去交款的时候,年迈的老板过来了,对他说这书不卖。
“放在书架上的,能不卖吗?”乔很气愤,紧紧地握着书,像怕他抢回去似的。
“好吧,你拿走,你拿走!你可别后悔啊!”他悻悻地走开了。
书的价钱出奇的贵,但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现在他企图在蚁巢里找到他的广场。随着放大镜在他手中缓慢移动,他脚下的地板便开始起伏。
“爹爹,你在里头干什么呀?”丹尼尔在书房外头大声问他。
“好孩子,别进来,这里面有点乱套了……”
丹尼尔显然是不敢进来,乔松了口气,继续同那些乱飞的书籍搏斗。似乎有一刻,他扑倒在地,他的耳朵贴着地板,却听到马丽亚的声音在地板下面响起。马丽亚的声音很烦躁,乔不愿多听,扶着墙站起来,但站了不到两秒钟又被摔到了沙发上。他从沙发上看过去,看见那本奇书里面的蚁巢消失了,变成了空白。他感到他的沙发就像一只小船在水上荡漾。丹尼尔将门推开一点,伸进他的头。他的脸和脖子新鲜而健康。
“书房终于也发狂了。”丹尼尔说道,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丹尼尔,你这小子,你想干什么?”
“我?你不要怪我,这都是因为你自己,买那种书。还有妈妈……”
他关上门,似乎下楼去了。乔非常诧异:“难道丹尼尔真的知道了一切?”
在书房的混乱中,乔开始静静地思索。鸽子在叫,倒在地上的一堆书里面真的有一只鸽子。是从窗口飞进来的还是马丽亚放在那里的呢?好多书都被摔破了,书页散落一地。乔扶着墙慢慢挪到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