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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情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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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在办公室里头也读,以至于让客户看到了他那因恐怖而变形的脸。

  马丽亚热衷于神秘事物,是不是受了他的感染呢?或者反过来,居然是乔受了她的感染?乔一静下来就回想起她眼里的那两盏灯。后面园子里的玫瑰花也曾让乔产生过带电的感觉,当他的手飞快地从花瓣上缩回来时,他甚至听到了电火花发出的轻微响声。那是马丽亚种下的一大片玫瑰花,她和丹尼尔曾在春天里坐在花丛中喝茶。当乔从阳台上朝下看他们时,他们俩谈话的声音就浮在半空。丹尼尔说:“妈妈,您过了那口井就会看见采石场。”马丽亚干巴巴的声音回答道:“坐在家里什么都会有。”乔就在心里感叹,这真是心心相印的一对母子啊。然而有一天夜里,乔看见丹尼尔在摧毁那些玫瑰花。那是他回学校的前一天。月光下的丹尼尔就好像青面獠牙的鬼,动作既犹豫又急促,将泥土弄得满身都是。乔不忍心去叫他,就站在一边观看。最后他发泄完了,用双手蒙着脸坐在地上,莫非他竟在哭?乔知道他从小就是个不会哭的孩子。马丽亚房里的灯黑了又亮,窗帘上印出细长的人影。南方的这个小城总是很早就进入梦乡,也许就因为这,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总处在疯狂的边缘?

  小的时候,父亲总是不眨眼地看着他说:“乔啊乔,你将来靠什么来维持你的生活呢?”父亲这样一说,乔就感到无比的羞愧,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活下去。丹尼尔比他强多了,他从他拔起玫瑰花抛到半空中的动作里看出了这一点,心里还有点羡慕呢。也许儿子更像妈妈。

  乔很想画一张图,将心底的那个故事勾出一个轮廓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构思,又一遍又一遍地推翻。有一天,他鼓起勇气下笔了,可最后画出来的不过是蚯蚓似的一条线,完全没有意义。读完日本故事后的一天,他心里一时冲动,想去学校找丹尼尔说说话。当时是星期四,他必须等到星期六再动身,可是到了星期六早上,他的决心已经在等待中磨灭了。虽然没见到儿子,儿子的身影却悄悄地潜入了他的梦中。那是一个没有头的身躯,脖子上头插着玫瑰花。乔将儿子出现在梦里的这个形象清晰地画下来了。他将这张画拿给马丽亚看,马丽亚就说:“你画的这个人,我见过,是我娘家的一个舅舅。”

  “古丽”服装公司的生意并没有因为老板文森特的家事纠缠而出现萧条,反而显出蒸蒸日上的气象。尽管抱怨,里根的农场仍然需要这个公司的服装,不久前,里根又同乔签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合同。乔坐在办公室的窗口,目送里根的身影消失在街的拐角,在心中想像着那个叫做“海角”的最南端的小地方的自然风景。里根当天就要赶回去,他总是这样来去匆匆,乔感到他的生活充满了活力。走廊上不断地有人群来来往往,发出“嗡嗡嗡”的说话声。乔知道老板今天没来上班,楼里的人也知道,但大家都好像要避免谈论这个问题。

  将喧闹关在门外头,乔从包里取出了新书。刚刚读了一页,乔就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这本小说的开头十分特别,里面写到一座很大的宫殿,门口站着几个卫兵。挑炭的老汉要进去送炭,但总被赶出来。老汉看见模样像总管的男子奔出来,似乎是来接他进去的。不过他跑着跑着就跌倒了,怎么也到不了自己的身旁。卫兵伸出粗大的手臂向他一扫,他便连人带炭跌倒在宫门外的台阶上。他模模糊糊地听到里面有人在叫“皇上驾到”。当乔的思路停留在那阴沉沉的台阶上之际,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门。乔没有答理,眼睛继续停在书页上,因为书页的左面有一幅小小的插画,画的是一只猫,这只猫不是非洲猫,有点像F国的土猫。多年前乔去那个国家的时候见过,因为这种黄眼睛的猫真是太多了,一群一群地从地缝里钻出来,去那里的旅游者很少有不同它们遭遇的。那么F国的土猫,同故事开头这个送炭的老汉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敲门声更重了,门铃也被拉响了,为什么这个家伙不打电话预约呢?乔无可奈何地将书放进抽屉里,过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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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乔和他的书籍(6)     

  “文森特!出什么事了?”

  乔惊骇地看着老板。

  “还好,只不过是丽莎患了妄想狂,我就是到你这里来躲她的。天哪,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头想些什么呢?”

  他像是问乔,又像是问自己。

  “我?我喜欢胡思乱想。这并不影响工作,对吧?”

  “对啊,还对工作有帮助呢。你又签了大笔的合同。我们这样的公司,怎么离得了像你这样的人呢?”

  他真诚地看着乔,乔觉得他的目光咄咄逼人,但在他的瞳仁的深处,他看到了同刚才书上那只猫眼里发出的相类似的光芒,一种幽怨的冷光。也许文森特同那个古老的国家有种什么联系?也许他的阿拉伯女人并不是阿拉伯女人,却是F国的更为神秘的女人?乔垂下眼不敢看老板了,刚刚在书中读到的那名烧炭翁变成了他自己,他跌倒在台阶上,他的耳朵在紧张地倾听宫门内那一拨又一拨人跑动的脚步声。

  “那么,上次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呢?我去过那种地方,我说的是荒野里的一间茅屋,站在门口,就可以看见附近的山上烧起的野火。这种事你得好好考虑到底,不要因为公司少不了你就放弃考虑。”

  老板明明在乔面前说话,但乔老觉得他的声音是从另一个屋里传来。

  “你可以像我一样。”他又说。

  乔于心神恍惚中看见老板在笑,心中大吃一惊。

  “丽莎去过我家里了。”他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文森特松了一口气似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在窗前停下了。

  “今天好像有雨,丽莎是带着雨伞出门的,她不论干什么都有先见之明。家里有个这样的妻子的人会如何生活呢?我简直想像不出我怎么离得了她,那就像公司离不了你一样。”

  “所以您才会躲避她吗?”

  “是啊,你什么都知道。我现在要过去看看了,因为她找不到我的话,就会把我的文件全扔到楼下去,我要派工人去抢救我的文件。”

  文森特离开时悄无声息,乔有点怀疑刚才屋里这个人是不是一个真人。为了寻找关于这一点的依据,他又打开那本书,往下读了一页。故事陷入了混乱,这时跌倒在台阶上的已经不是烧炭翁了,是五个宫女。宫女们乱成一团,一次次爬上台阶,又一次次被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卫兵抹下去。乔的眼睛被宫门内的风景所吸引,那里面竟然是一个荒芜的花园,满是枯死的竹子。“宫女们决不会放弃。”乔读到这个句子。他记起来老板文森特刚才也说了类似的话。再又翻回来看第一页上面的那只猫,他发觉猫失去了魅力,黄黄的眼睛也没了光彩。再往下便写到花园里的喷泉喷水了,那不是人工的喷泉,地下水是自动地从一些裂缝喷上来的,有的水柱有十几米高。宫女们又一次往上冲去,卫兵们用力关上了宫门。刮风了,宫女们被风吹乱的长发迷住了她们的眼睛。乔的脑子里出现了四月里的一天,就在他屋前的那条小街上发生的一件事。那一天他下班回家,看见邻居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脸上的神情都很不自在。随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乔看见了衣衫褴褛的一男一女缓缓地走过来,他们一前一后,目不斜视。让乔感到不自在的反而是邻居,这些人的目光就像要穿透乔的背脊,进入他的体内似的。那两个人走过去了,但一会儿他们又回来了,乔能感到空气中的紧张,他听到拳头被捏得格格作响。早春的气息从潮湿的地上升腾起来。“什么事啊?”乔忍不住问身旁的老女人。“是地震。你还没感到吗?所有的人都出来了。”“但是那两个人……”“他们是外地的,嘘,别说话了。”那一天并没发生地震,但为什么这些人全都面如死灰呢?乔所居住的这条安静的小街充满了秘密,即使是马丽亚也对那里面的氛围感到困惑。马丽亚最喜欢的口头禅是:“一不做,二不休。”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疯狂中制造疯狂。所以在家里,凡她接触过的东西都在某种程度上带电,有时还爆出火花。一条在地震中沉浮的小街会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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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乔和他的书籍(7)     

  “乔!乔……”有人在呼唤他。

  他打开门,看见了丽莎,丽莎灰头土脸的,虽然失去了往日的艳丽,倒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风韵来。

  “文森特来找过你了么?乔?我追不上他。你看看我的样子,你就会知道,他要完蛋了。”

  “不会的,丽莎,不会的。您只要多一点耐心,他爱您。”

  “我不说这个,谁要他来爱我?我是说他,他这样躲躲藏藏的,到底怕些什么呢?还有草地上的撒野……他居然穿着礼服在草地上打滚。他的灵魂成了碎片,我想帮他恢复,现在已经晚了。”

  丽莎纵身一跃,坐到了乔的办公桌上,晃动着两条腿子,显得有点淫荡。不过她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这是很少有的。她聚精会神地倾听了一会儿,对乔说道:“你的办公室里头有个磁场。这件事文森特早就知道了,他也同我提过几次。所以我就去找马丽亚了。马丽亚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我一进你们的家门,就感到自己如履薄冰。马丽亚,马丽亚,真是个杰出的女人!”她那沙哑的女中音像在唱歌一样。

  由于这个女人坐在办公桌上不下来,乔感到特别尴尬。虽然他和她年龄悬殊不很大,但她是他上司的妻子,乔对她这种轻浮的样子措手无策,心里暗暗盼着外面有人进来。但是却没有。丽莎稳坐在高处,已经忘掉了乔的存在,她的目光在窗外那些房屋群落上扫来扫去,也许她是在搜寻她的丈夫。乔偷偷溜到门边,将门拉开一点,一侧身就到了走廊上。秘书同情地看着他说:“那可是个要人性命的女人。”

  乔在楼下走了一圈之后回到办公室,丽莎已经不见了。她是从哪个门出去的呢?看来是乘电梯下去的。乔放在一叠合同下面的那本书已经被她抽出来了,书的第50页和第51页之间夹了一个特殊的书签,是一只螳螂的压得瘪瘪的尸体。乔将这只很大的螳螂放到眼前细瞧时,那黄黄的、玉石一般的眼睛就发出他所熟悉的光来。他甚至感到那刺人的腿子在他手指间动了一下。再看第50页上面的字,好像被什么东西咬成了一些洞,难道是这只螳螂咬的?可它已经死了好久了啊。那么就是丽莎用尖尖的指甲抠去了书上的那些字了,她这样做的时候肯定是聚精会神的、贪婪的样子吧。这个文森特,到底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乔放下书,仍旧让螳螂夹在书里头。此刻,他脑子里那个庞大的故事的结构显得有点模糊,有点晦暗,仿佛要乱成一团了似的。而边缘地区,则伸展到了北极的上空,那种地方,有一团一团的冻硬了的白云。刚才他读的是一个F国的故事吗?还是一个尼泊尔故事呢?乔没有读内容介绍的习惯,总是从第一页看起,然后慢慢地进入那张网。通常,故事发生的背景是自己展现出来的。也许那只是乔的想像。每每读到中间,他就怀疑那些句子是从他脑子里跳到书里头去的。要不然,为什么当他把故事的背景设想成蒙古国时,故事开端的那些穿短衫的猎人就全都穿起了长袍呢?

  一直到下班的时候,文森特和丽莎两个人都无影无踪。乔想道,他们一定到了城里的某个地方,两人不停地呼唤着,但相距十分遥远。如果他们要相遇的话,就得过一条河,天色已黑,河水很深,岸边没有船。乔走到拐弯的酒店那里,他往里一瞧,看见里根正坐在桌前喝酒。原来他没有回去?乔就像被钉住了一样站在那里看。只见他一杯接一杯,就像喝凉水一样。那圆桌上摊开的,似乎是乔早上同他签的那份合同。乔记得他当时说了一句:“悲剧的重演有时是必要的。”然后就在合同上签了字。现在他将合同在酒店的桌上摊开来看,是在审查吗?还是他想起了农场里淹死的那两个工人呢?他的外衣上似乎有一团污渍,也许是他自己吐的。酒店老板居然还不过来赶他走,也许他需要顾客,店里太冷清了。老板在那边的柜台后面,显然注视着这个酒鬼的一举一动,以便随时出来干涉。乔不想进去,因为在他和里根的关系中,里根总是占主导地位的。乔一想到他那个火辣辣、亮晶晶的农场头就发昏,自惭形秽。长年累月待在那种地方的他,却还总是周期性地跑到阴暗的城市里来,表面是来签合同,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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