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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中不必要的物品一件也没有了,但还是一天天往外扔些东西。没有任何快乐和希望,精力、体力也消耗殆荆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我开始空想起来:〃如果我死了的话……〃如果我死了,请在灵台前为我供一杯啤酒,不用念佛,为我唱《佐渡民谣》就足够了。对我的死,这样做比较合适。比起僧侣念经作酿,为我唱一首歌,我不知有多感激;比起为我浇上一些水,供上一杯冰凉的啤酒则更令我感到珍贵。一边醉醺醺地唱着歌,一边参观地狱天堂。醉了的话,就可以把阎王的愁眉苦脸当做笑脸了。
啊,多么希望喝得烂醉好好睡一觉,伸展一下腰和腿。长在我身上的腿究竟是不是我的呢?我感觉好像是别人的腿在背包下一步一步地走着。我的身体好像安在了别人的腿上。
五月二十九日。
商丘(归德)尚未攻陷,第三十旅团正在对它发起进攻,还听说明天要用飞机向商丘散发劝降传单。对我们来说,只有不断地追击、追击,不停地行军、行军。
又热,又痛苦,又艰辛。大森说:〃真想早点死掉。〃
还有五十里就到郑州了,最后的五十里却让人觉得非常遥远。
是累死呢,还是中弹牺牲?二者必居其一。田中一天天衰弱下去,只剩下皮包骨,像一个骷髅似的走着。
生病是耻辱的,会遭人蔑视,精神紧张和对身体的细心照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克服病痛。
但是在长长的肮脏的战线上,十分小心地避免生病,以便能参加整个战斗,这是多么困难的事埃没被敌弹打死,顽强再顽强地坚持着,结果却不幸死于疾病,这会招来人们蔑视的目光。事实上并不仅仅是那些被敌弹打死的、负伤的人在战场上英勇作战,勇敢地战斗而没被敌弹打死的人也很多。但即使他们比牺牲了的那些人更加奋勇地战斗,并且经历了更为长期的、激烈的战斗,倘若他们不幸病死的话,也必定会招来蔑视的目光。而且国家对他们也没有优待。不过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生和死,而不是什么毁誉褒贬的问题,只有一心一意地为祖国去生去死。
但是,这是何等的痛苦埃
那些受了伤回后方的人笑着回去了,他们说:〃再见了,战友们,你们真是太辛苦了……〃忘记了谈笑,也忘记了哼歌,沉闷无言的队伍行进在绿色的海洋之中。
〃即使现在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美人,我也不会有丝毫兴趣了。〃理应精力旺盛的二十三岁的大森这样说。对应该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人来说,此刻性欲也变得像长在哺乳动物身上的鳍那样只成了空摆设。
绚丽的夕阳在绿海的尽头西沉下去,我们发现了一道雄伟的城墙。城墙的一端有一大片柳林。这座城墙就像是放在浩瀚的麦海中的一个箱子。隙望楼和城门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两三颗星星早早地露出了脸,挂在城门上、柳梢上,小鸟〃卿卿喳喳〃地叫着,在天空飞翔,到处可以看到小麦被割光后露出的光秃秃的地面。旱田里几个村妇背朝夕阳、手拿锄头远远地望着我们,旁边还有山羊和小孩子。这是一幅多么宁静祥和的风景画埃简直是米勒的《晚钟》,是一幅名画!
恐怕这幅画不久就将被炮声打破,被炮弹撕裂得一塌糊涂!并且会被尸体的恶臭和鲜血涂抹得乱七八糟!夕阳完全落下去了,星星发出璀璨的光辉。
〃中队要隐蔽地插入敌人的背后。〃中队长这样说着,踏进了小麦田。战斗!我们忘记了疲劳、痛苦,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们爬过麦田,进了柳树林。那里稀稀拉拉地有几间房子,我们卸下背包,立刻开始挖散兵壕。
〃第九联队正在前面进攻,敌人一定会逃到我们这边来,我们要把他们干掉!〃中队长向我们说明了情况。
夜渐渐深了,但什么变化也没有。不久,天亮了,可是,还是没有任何异常。难道是鱼没入网吗?
鸟儿开始了拂晓的合唱。我们从战壕里出来,呼吸着早晨清新凉爽的空气,用饭和勇气将肚子填得满满的。当我们点燃香烟的时候,远处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炮声也响了起来,清晨的寂静被打破了。
进攻开始了。〃哈哈,干上啦。〃我们像是在看别人打架似的轻松地吸着烟,不管其他部队进行着怎样激烈的生死搏斗,只要火没烧到我们身上,我们便极其悠闲。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枪炮声没有停息,反而更加激烈了。
〃看见了军队!〃传来了这样的叫喊。
〃什么?在哪儿?〃中队长向发现情况的村下少尉发问。
〃那个树林!从那个树林的豁口向我方大摇大摆地走来,是敌是友还不能断定。〃村下少尉边说边紧握着望远镜观察。
〃是敌人吧?〃
〃不过,太威风了!是四列纵队。〃
〃等他们靠近。全体注意隐蔽。轻机枪,上子弹!喊重机枪。〃中队长的声音很严厉,士兵们都非常紧张。
不是别人在打架,火已烧到了我们自己的身上!重机枪安置好了,我们做好了集中火力射击的万全准备,等待着敌人靠近。非常沉着的四列纵队雄赳赳地行进在麦田里。
〃是敌人,是敌人!好好干!〃中队长的声音激动得在发颤。
〃开枪吗?〃
〃不,再等等。再接近一点,等他们来到面前,再一齐射击,你们听着!等我的命令。〃中队长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朗声说道。
敌人不知有埋伏,还在大步前进。我们像恶魔似的在心中窃笑,面带会心的笑容等待着。只要是正中下怀的事,无论是什么都令人感到痛快,突然伏击敌人是非常有趣的事!我们紧紧地趴在地上,牢牢地握着枪,在愉快而又紧张的气氛中,注视着不知死神已来临而渐渐走近的敌人。
敌人的部队在我们的视线中逐渐变大了,距离由一千米到八百米、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打!〃中队长厉声命令道。暴风雨般的齐射瞬间爆发,子弹排山倒海般地射向敌人。
敌人的队伍顿时处于惊愕、恐怖、混乱、狂呼乱叫之中。
眼看敌人倒下一片,秩序井然的纵队七零八落,失去了指挥和统率,敌兵四处逃窜。我们的子弹仍不肯罢休地追击着逃跑的敌军。
我军的机枪毫不间断地射击着,机枪手们边往灼热的枪身上泼水,边连续扫射。机枪像一把火药扫帚野兽般咆哮着。
敌人没做任何抵抗,只是混乱、惊愕、怒号、喧嚣、狂叫,像狂人般地在战场上来回乱窜。人和机械都因这激烈狂热的场面而颤栗。我们的运输机——子弹——把敌人送上了西天。
十几分钟后,大地上的狂澜平静下来。对敌人来说,悲剧结束了,生命结束了。第一小队走上前去,把倒下的敌兵全部刺死。就在这时,一个负伤的敌军军官,扭动着受伤的身躯,勇敢地举起手枪向我军射击,打死了我方四名士兵,子弹从腿部一直打到腹部。
敌兵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地面。
杀人并不是什么罪恶的事,那是对祖国的忠诚。我们怀着这样的忠诚之心,为了继续杀敌,又开始前进了。我们是为了杀人才到支那来的,不需要任何花言巧语,只要是个杀人的魔鬼就行了。历史就是一部杀人史。
酷热的太阳升起,冷峻的夕阳又落下,太阳如此升升落落,日复一日。通过高粱地,走过小麦田,穿过树林,离开村庄。室内温度是摄氏四十度。
这次行军途中,我遇见了故乡的朋友工兵军曹横山淳,他被分配在我们中队。他很有精神,大圆铲子装在背包里。在路旁休息的几分钟里,我和他交谈,喝了他水壶里的水,就分手了。几天之后,部队进入了宁陵城。城内一个居民也没有,他们都带着家财和一些东西逃跑了。
蒸烤大地的骄阳,光芒已弱下去了,把余辉洒入宁陵泉中。泉水宽而浅,清澈见底。为了洗掉战尘,我下到久违的泉水中。把肮脏的身体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心情好舒畅,污垢和灰尘纷纷掉了下来。
此刻的我,对金钱的欲望,对财产的欲望,以及其他一切世俗杂念,都荡然无存,对生活也没有一点焦躁感,这清水使我成为毫无私欲的纯净的人。
清冽而神圣的幸福包裹着我的全身,那是生的欢乐和喜悦。活着这种深切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在死神的威胁下活着,是一种分外令人感激的幸福。
泉水的旁边有一口井。叫苦力去井里打水,可他却把小队长的水壶掉到了深深的井里。我把苦力放下井去寻找,但最终还是没找到。丢了水壶,对我们来说等于丢了性命。我叫苦力寻找水壶时,横山淳和运输兵大八木寿司来了。大八木寿司一会儿就回去了,我和横山淳在泉边坐下,聊了起来。
遇到故乡的朋友倍感亲切,二月份在邯郸遇见他之后,直到两天前才再次重逢。我们是一起走下故乡的山岭、一起踏上征途的亲密无间的朋友,自然聊得没完没了。
现在故乡是捕捞金枪鱼的季节,如果在间人叮的话,大概正是修补鱼网的时候吧。〃若是能活着回去,要造一条船。〃他这样说。
〃若是能活着〃?是呀,若是能活着……我们怀着渺茫的希望,追忆遥远的故乡景物,像是被风吹落的秋叶那般虚幻。
想到我们只有现在而没有明天,就更加怀念故乡!出征以来,故乡竹野川的水已流了一年了吧!日本海岸的礁石又被冲刷了一年了吧!稻荷山的松涛也不断地吼了一年了吧!父亲啊,母亲啊,故乡啊!
不久,宁静的黄昏笼罩了山泉。
我昼夜行军、作战,极度疲乏,瘦得连肚脐都凸出来了。
因为困得不得了,我便对横山淳说:〃太累了,明天见吧。〃但横山淳却说:〃好久没见面了,再好好聊一聊吧!〃便来到了我的宿舍。
田里结着黄瓜,战友装了满满一背包的黄瓜回来了。我们一边啃黄瓜一边不知不觉地聊到了深夜。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短暂的会面,竟成为我和他的永诀。虽然我们都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仍感到了生的魅力,对生抱有渺茫的希望。
〃那么,请多保重!不知下次在什么地方才能相见啊!〃我们紧紧地握手道别,我把他送到黑暗的门外。
〃喂,再见啦!多保重!下次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随着痛苦的增加,士兵们陆陆续续发起牢骚,都认为这次行军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人的忍耐力也已到了极限。现在,压缩饼干吃光了,手榴弹用完了,杂品袋、背包已空空如也,不应感到沉重,可是,疲劳的双肩连个空包也不能忍受了。
向南曹集进发的某一天下午,我们通过一个村庄,疲劳过度的士兵们在蚂蚁一样的行列中气喘吁吁地走着。
田中一天不如一天,干瘦得像枯木似的。他老人般地拄着拐杖,无精打采地走着,深陷下去的眼睛发出微弱的光,脸颊瘦得如一层纸,头发被汗浸湿了,黏糊糊的,像一团乱麻,胡子乱草似的从污垢中长出来。他的长着这些乱麻乱草的贫瘠土地的幽灵之所在——脑袋,歪戴着帽子。左手拄着枪,右手拄着杖,弓着腰,拖着无力的腿走着,一副绝望的可怜相。可是到达宿营地后,他却一点也不想抓紧时间休养身体,而是像野狗似的步履蹒跚地在村中到处搜寻。见到食物就往嘴里塞;见到珍奇的东西,就眼巴巴地盯着。这个可怜的田中啊,在我后面有气无力地走着。
〃那边的树阴下有姑娘哟。〃有个士兵边说边加快脚步从我们旁边经过。他离开部队去看姑娘,此刻又急急忙忙地追赶自己的中队。
〃噢,是吗?〃田中小声地嘟嚷着,便离开部队开始往后走,我对他那异常的情欲感到吃惊,已疲惫得走了样、像活着的死尸似的田中竟然不知疲劳,特意返回去看姑娘。他平时就比别人更喜欢女人,可是没想到他的情欲会如此强烈。
现在,无论什么样的美人,都不会引起我们的兴趣,我们只想好好地休养一下。可是田中竟然掉头返回去看姑娘。他的情欲应该遭到蔑视,他的想法令人鄙视,我很难理解他的情欲。不久,他将面带下流的笑容,脚步瞒珊地回来吧。我多想对那情欲的奴隶的背影吐口唾沫。
随着一步步接近南曹集,我们的脚步轻松起来,行军也变得比较省力。师团司令部设在尉氏城,其他各队为奔赴各自位置,分散前进。
战斗暂告一段落,令我们最快乐、最向往的休养就要来临。在经过的村庄以及到达的村庄,有十几个村民来迎接我们,并将自制的、不带过滤嘴的纸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