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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一过我可管不着了”
杨德荣还想再提什么要求,旁边的吴立然已经“一、二、三……”念起数字来,可怜的地下党只好撒腿就朝代宋村方向跑。那时候大家都没有闹钟手表之类的工具,所谓三分钟也就是用嘴巴数二百下,不抓紧时间可不行。
其实,老杨真的是冀鲁豫军区的干部。当时程道合的部队里既有国民党特务也有共产党的卧底,国军军统方面的头头是副参谋长程碧之,而八路军敌工部的负责人就是这位旅部中尉书记官杨德荣。
共产党的意图是通过开导副旅长程道生(程道合的弟弟)、达到统战策反的目的,可没料到程道合这老狐狸平时装得稀哩糊涂,实际上对各人的身份背景早已一清二楚。代宋村战斗刚打响,程旅长就把旅部的几个地下党全抓了起来,跑到车固庄这里被骑兵缠住脱不了身,他就对杨德荣说:“老二(程道生)和共产党联络我是不反对的,可现在八路想要我的命却不行。快去和你们的人说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于是老杨只好来找刘连长“谈判”了。
杨德荣和骑兵谈话没有结果、去代宋村找十六团的路上更是凶险万分。后来老杨在一次开会的时候遇到了老刘,说起当初的情形还颇有抱怨。刘大爷呵呵直乐:“有意见?你该烧高香才对!当时要不是我拦着,砍了你也是白砍!”,弄得杨书记哭笑不得。
唉!干哪一行都有受委屈的时候啊。
这时候,守在车固路口的刘连长也觉得挺委屈的。杨德荣刚离开不久,三排长就断气了,杨继录是一连的老排长、很有威望,虽然大家嘴里没说什么,但大刘看得出来,因为放走了“伪军中尉”,战士们对他这个新连长挺有意见。副指导员耿仁玉板着脸问:“你说,现在怎么办?”。
“新官上任头把火”就搞得这么不顺畅,刘连长心里十分窝囊,可他这时也确实不知该咋办才好。程道合旅部的人还在不远处的公路上等消息,有几个伪军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被大刘看见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跃马扬刀冲到路中间大吼:“都给我滚回去,谁上前砍死谁!”
通信员小吴骑着边乔的战马也跑上来喊:“滚回去,滚回去!”,那几个家伙吓得赶紧跑回人群里蹲着。
一连的战士看见连长如此英勇,立刻都来劲了,策马举刀整整齐齐排成两队分列左右。烈日下,战刀闪闪发亮、夺人心魄,伪军们都吓得不敢再动弹。其实,在这么近的距离上,骑兵的战马发挥不出冲击力量,如果步兵围攻上来,一连的这点人马就十分危险了。但是,人少力薄的八路军战士硬是用大无畏的英雄气概震住了伪军,使敌人不敢轻举妄动。
刘大爷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要数那天的情况最特别。当时的场面真是说不出的怪异——敌我相距四五十米,三十多个八路在路口摆开仪仗队,一两百号伪军站在对面傻看,双方大眼瞪小眼、不打枪也不挪窝,谁也不表态、谁也不动手。
在周围野地里散乱逃跑的伪军看到这奇怪的情形,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也停下来不走了,有的人坐在田埂上喘气休息,有的人慢慢靠过来想问个究竟……
据说,程道合这时候也傻了。有的部下建议赶紧突击,有的(主要是那几个地下党)劝他不能再冒失了,而他却只是一个劲地抱怨参谋长:“不应该听你小子的话,今天不该出门的,害得老子吃这么大的亏”,参谋长是他堂弟,被骂急了顶嘴说:“是你自己不敢得罪日本人,关我什么事”,俩人差点没动手打起来……就这么着,还没等程旅长拿定主意,骑兵团的本队人马赶到了。
东北方向尘土飞扬,八路军骑兵大部队终于来了。
可是,从车固庄路口远远望去,骑兵队列前的先导旗是卷着的。战士们都知道,旗帜招展是宣布准备战斗,而旗子卷起来时则表示处于行军状态。现在到底是要打仗还是不打了呢?一连的指战员们一时间没弄明白。
程道合那边也是稀哩糊涂。有的人想跑,有的人却喊:“不要乱,不要乱!八路是过来谈判的”。骑兵越来越近了,突然,一彪人马从本队中杀将出来,先头的战旗猎猎飘扬,四连在前、二连和五连在两侧,大队骑兵摆出三角翼形冲锋阵型,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呐喊声,象凶猛的浪潮一般涌向呆立在道路和田野中的敌人。
伪军们大叫:“上当了,上八路的当了!”,一边哭骂一边慌乱地四散奔逃,可怜啊,现在才想起逃命已经太晚了。
其实,敌人上的这个“当”还真是碰巧了。骑兵团绕了一圈弯路、是从桐悟村那边开过来的,所以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敌我双方“谈判”的事,当然也更没想到程道合居然会在车固附近“等”着八路。骑兵团各连正在搜索行进,发现敌情之后紧急转换成攻击阵型,原本应该在侧翼的二连临时跑到了最前头,这才造成了先导旗没有打开的“假象”,谁知道竟然会把敌人给“骗”了。
眼见大部队冲过来了,刘连长顿时有了主心骨,战刀挥舞,高呼着“抓住程道合!”,带领战士们杀向敌群。这时候,伪第三旅旅部的卫兵也顾不上保护长官了,哗的一下炸了窝,纷纷四下逃窜。
战马猛冲、敌人乱跑,人和马很快绞在了一起。骑兵们一会儿砍杀、一会儿捅刺,或者干脆策马冲撞,嘴里喊着:“缴枪不杀,抱头蹲下!”。刘大爷一心惦记着要抓程道合,于是就四下寻找军官打扮的人(治安军将校制服是米黄色的),冲杀了一阵,发现前面有个穿浅黄衣服的胖子正越过公路向西跑,身后还跟着个拎手枪的壮汉,周围的伪军看见他俩都纷纷让路,刘连长顿时觉得这俩人不一般,一边喊“站住!”,一边追了上去。
后面的汉子刚跑到马路牙子上,通信员小吴“突突突”地一梭子,把他打了个趔趄。吴立然使的是连长的备用枪,这种德国造二十响虽然火力猛、气派大,其实是很难操控的(刘大爷说,电影里演的那种“甩开大镜面、一枪一个准”的场面他从来没见过),所以,新兵小吴打一串连射,能做到不误伤连长还打中了目标,算是很不错了。
那伪军官身穿黑狗皮,动作还挺敏捷,大刘撩一刀被他闪开了、只割下半边耳朵,本来想就此罢手饶他一命的,可那家伙居然捂着脑袋“啪”地还了一枪。子弹在“公鸡”的腹部擦出一溜血槽,惹得骑兵连长大怒,当即侧身挥刀划出一道弧形的寒光,从他的下巴颏一直砍到了脖子根。
米黄色短袖衬衫的胖子还在野地里逃命,他身上背着个大水壶,裤带松了、裤子垮到了屁股上,跑着跑着就绊一跟头,骑兵没费什么劲就追上了他。通信员跳下马将这笨家伙摁住,刘连长问:“你是程道合么?”
胖子的脑袋摇得象拨浪鼓: “我不是军人!我是文艺人、我是文艺人……”
“程道合在哪里?”
“他……就是……”,他指的正是先前被大刘砍翻的那个家伙。
一连冲杀了几趟,车固庄村口的路面上布满了死尸和血迹,侥幸活命的伪军都抱头跪着直哆嗦,他们也知道自己没得跑了,周围战场上,两队骑兵(第一波二、四、五连;第二波是六、七、特务连)、近千匹战马正排成横队如暴风一般猛扫过来,谁敢乱跑谁就是个死。
刘连长也认为这场战斗即将结束了,他喊来几个伪军、蹲在路边确认那具死尸是否真的是程道合,通信员小吴把“公鸡”牵到一边检查战马的伤口。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机枪射击声,密集的子弹哗哗地扫过来,吴立然吓得一哆嗦,手指头戳到了战马的伤口上,“公鸡”吃痛不过,抬起蹄子把小吴蹬了一跟头、挣脱缰绳跑掉了。
机枪是从车固庄西面的乱坟地里打来的,那里聚集了日军的两挺重机枪和伪军的九挺机枪,领头的是“指导官”高野和日军机枪小队的一个准士官,另外还有五个日本兵。从代宋村阵地败退下来的时候,这七个日本人没有跑散,不仅如此,他们还在逃跑途中把部分伪军纠集起来,凭借着道路西侧三百米处的一片乱坟地设置了阻击阵地。
刘大爷说,他也不知道敌人是什么时候跑进那片坟地的,但应该不会是在骑兵团大部队到来之前,因为,如果一连和伪军对峙的时候机枪就架设起来了,只要随便扫射一番,列队站在马路上的骑兵根本就剩不下几个人。但即使是在现在,突然开火的十一挺机枪也给骑兵们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车固庄村口的公路路面比两侧的田地高出两尺左右,人马在路面上的目标十分显眼。敌人机枪一响,公路上的几个骑兵就倒了,副指导员耿仁玉也摔倒在地,有战友想去救护,他刚喊了声:“别过来,快闪开!”,胸口就被打了个大洞。
骑兵本队的攻击队列也受到敌人密集火力拦阻,四连连长王元力的战马被打倒,连指导员蔡修仁接替指挥又中弹落马,三排长赵玉亭再接过先导旗冲在前面、不幸牺牲……骑兵一时无法接近敌阵地,进攻队型被迫散开了。
到处可以看见慌乱逃逸的惊马,有的空鞍、有的驮着负伤的骑士……这时候,战场上出现了危险的临界点:骑兵部队暂时失去了控制,先前蛰伏的敌人却再度蠢蠢欲动,如果不及时采取有效措施,局势就有可能发生逆转。
一连的战士蹲在路边,战马已经卧倒了,可他们身边却还有上百个东张西望的俘虏。发觉情况不对,刘连长大步跃上公路,指着两侧的伪军呵斥:“老实趴着,都不许动!”。身后,敌人的机枪扫过来,在路面上砸起一串串尘土,大刘当时真觉得下一颗子弹就可能打到自己了,可他依然顽强地站在路中间。吴立然也跑上来和连长在一起,大刘看见他肩头出血了(被马蹄踢的),问他是怎么回事,小吴在弹雨中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却始终没有离开领导。
在连长的鼓舞下,战士们都端枪站起来看守住俘虏,一连的局面稳住了。
本队散开之后,骑兵三连立刻呈二列纵队向敌阵地冲杀上去。三连和八连是今天的团预备队,所以没有参加先前的横队冲锋,现在,当主攻部队遇到挫折的时候,白马连就临危受命担当了重任。
带领红三连冲锋的是老团长况玉纯。敌人集中火力疯狂射击,队列中不断有人中弹落马,但是,三连终究是红军连!虽然攻击途中伤亡了十位班排长,一群白马勇士还是顽强地杀进了敌人的机枪阵地,连长郝竞第一个打掉日军的重机枪、班长杨金玲砍了另一挺机枪上的日军士官、排长李拥槐劈杀了“指导官”高野、指导员杜连达剁了伪营长……三连有个全团年纪最小的战士谷云才,技术嫩胆子小还挺爱哭鼻子,平时站岗都要班长陪着,可这时候他和班长冯秀林配合、各缴获了一挺轻机枪,战后双双被拼为功臣,小战士“后进转先进”的事迹还被登上了军区的《战友报》。
攻克机枪阵地,敌人彻底垮了,八路军继续杀向敌人老巢。这时候楚旺镇已经空了,只有程道生带着两三百人在那里把守,骑兵团用不着费多大力气就能顺势把据点拿下。
一连和大部队汇合,迅疾占领了楚旺西关,正准备向纵深发展,突然接到了停止进攻、撤出战斗的命令。大家对此都有些莫名其妙,好些年以后才知道,当时是况玉纯打电报向九分区汇报请示,张国华政委回电说:程道合死后肯定是由程道生接任伪三旅旅长,城里面有我们的关系,敌人不出来就不要打了。
程道生确实和共产党的联系比较密切,八路军也曾经通过他得到了很多日伪军方面的情报,所以张国华政委决定放他一马。谁知道抗战胜利后程道生又和共产党闹翻脸、投靠老蒋当了师长,结果直到47年的豫北战役,解放军一顿猛揍,先俘程道生,再抓孙殿英,这才算是了断了这层关系。
楚旺打援(也称车固战斗),骑兵团伤亡一百二十四人,一连损失三十二人(排以上干部阵亡四人)、战马六十七匹。战斗中,骑兵配合十六团全歼程道合两个团、李木头团和日军两个小队,其中骑兵团击毙伪军600余人、日军28人,俘虏近700人,缴获迫击炮、重机枪等30件、其他枪支一千多枝。
严格地说,这次战斗只是“成临安战役”的外围作战、是九分区部队的一次主动支援,但由于执行主要战役意图的冀南军区部队打得不太理想,所以在战史上就把这次“额外战斗”的战果当成了战役的主要内容,而“成临安战役”的效果也从围攻拔点变成了围点打援。
九分区的两个团出了大风头,分区领导当然非常高兴,连着搞了好几天的庆祝活动。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