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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没有一张熟识的脸,眼前流过的是惊慌的逃难的人群,耳边响着的是凄惨
的呼喊声,而敌人的铁蹄随时可到? 。。我不能想象孤独地倚坐在墙边、扶
着儿子的一件纪念品的病危的母亲有着怎样的心情;我不能想象那以后母亲
的遭遇。我的心沉重、悲痛,却又暗暗地期待着,也许,母亲有一天会突然
出现在我面前? 。一九四五年的春天,因为一点事,我短暂地停留在长江上
游的一个小城里。八月十三号的晚上,传来了敌人无条件投降的消息。顷刻
间,全城一片欢腾,到处是鞭炮声、欢呼声、锣鼓声,我怀着狂热的喜悦挤
在人的洪流中走遍了全城。深夜,回到借住的友人家中,已经很疲累了,却
毫无睡意。八年!血与火,斗争与牺牲。我想到祖国的前途,想到很多人,
很多事,也想到母亲,呵,如果她还活着? 。。在激动的心情中,我开始动
笔写第二首题名《母亲》的长诗。我想通过母亲的遭遇去暴露那个黑暗的旧
社会,并寄托对光明的未来的追求。
后来,在一九四六年的春天,我回到了孕育了我的童年的故乡。我去
看了已经成为废墟的故居的遗址,我在童年时嬉戏的大街上徘徊。对于过去,
我引起了一些回忆,但无所留恋。
不久,一场新的战争又在这片国土上进行了。我的故乡也就是我的生
死场。武汉解放前夕,每夜都实行戒严。我常在深夜,站在小楼的窗前,凝
望着在幽暗中的大城:空阔的大街,暗淡的路灯,沉重的黑影,一片寂静。
但有时走过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有时传来一声尖厉的“口令!”的喊声,
说明这座大城正在恐惧地战栗。战争在百十里外进行,在这里,在表面的硬
壳下面,地下火正在运行,燃烧? 。这座大城正急待毁灭也即将新生。我想
到母亲,我想,这是她过去所不能理解,不敢想象,但终究应该是她所期待
的。从小楼的窗口,我守望着故乡的土地,我感到母亲与我同在,在沉寂和
黑暗中,渴望着霹雳的春雷和壮丽的黎明? 。现在,又过去了二十多年,我
自己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没有想到又会写一篇有关母亲的文章。在执笔
时,一些久已淡忘的往事又涌上了心头。我哀悼着母亲,也追念着逝去的青
春。我想,这将是我在文字上最后一次纪念母亲了。我决不应该仅只是回顾
过去。我还不是那样苍老,也并没有失去希望。无论怎样艰难,我是生活了
过来;不管前程是怎样的坎坷,我将一步一步走去,一如生我育我,在我身
上寄托过深爱热望的死者。那么,你将永远与我同在,母亲!1947年初
稿1979年12月改
和最可爱的人相处的日子
— —赴朝日记
小记:这里发表的是我参加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到朝鲜去后的日记的
一部分。限于当时的条件和环境,大都写得异常简短。现在稍稍整理一下发
表出来,是因为这些简短的记述里面,多少反映了朝鲜战场上的一些生活风
貌,或者也还可以略供读者参考的。当然,也因为记述的简短,就妨碍了内
容的深入和发展。
我离开朝鲜已有两个多月了,而在整理这些日记的时候,当时的情绪
就又涌进了我的心中,有一些印象还异常鲜明地在我眼前闪耀。对于英勇的
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对于在艰苦中战斗过来了而且还正在继续战
斗着的朝鲜人民,我谨在这里说出我的最大的怀念和敬意。
— —作者
四月八日
终于要出发了。五点四十分离开我们住宿的地方。天落着雨,还夹着
雪花。我们坐在搭着油篷的卡车上。每一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兴奋。什么人低
声地哼了一句歌,有几个人应和着,很快的,就成为一个大合唱,歌声从这
一辆车上流到另一辆车上:“我们祖国多么伟大? 。”,雄壮的歌声盖过雨
声。
车在大桥边停下。大桥昨天上午遭受了敌机的轰炸,经过铁道兵团同
志和工人们一天一夜的努力,已经修复了。我听说有好多同志们从昨天到现
在,一直还没有合过眼。我爬到车顶上看大桥,它屹立着,联结着两岸。桥
上还有一些工人在忙碌着,不时传过来吆喝声和呼喊声。
雨住了,天色暗下来。马路的那一端,有一座用树枝搭成的牌坊,上
面有用电灯排列成的三个字:“胜利门”。那大概是为了最近返国的志愿军架
的。七点四十分,我们开始过桥。再见,祖国!我回头,凝视“胜利门”,
它的光芒照耀着我们前进。车在桥上缓缓前进。黑暗中常常有人高声喊:“熄
灯,”“慢慢走”。在喊声的间歇中,桥上异常寂静,当车偶尔停住的时候,
可以听见江流的声音。车平安过桥,我们进入了朝鲜。现在,她是全世界人
民注意力的集中点,一场伟大的战斗正在这一片国土上进行。英勇的战士们
保卫着和平和真理,并以他们的英雄行为和辉煌的胜利鼓舞着全世界为保卫
和平而奋斗的人民。我思索着这一切,面对着寂静的大地,有一种神圣的、
庄严的感情在我心中升起? 。车亮着小灯在大路上行驶,可以隐约地看见公
路两旁的残破的房屋和废墟。不久,车转入一片山丛中,路边一片白色,不
知道是积雪还是夜霜。晨四时,车停在一座小村落前。我们帮助司机同志将
车隐蔽好,去敲开一间草屋的门,被惊醒的主人和我们的翻译交谈了几句简
短的话后,点亮了油灯。油灯的微光照着他的多皱纹的、浮着亲切的微笑的
脸,同时,我看见了睡在炕上的另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主人
热烈地招待着我们,安排我们在另一间房的炕上睡下。
非常疲乏,虽然睡在热炕上不大习惯,虽然这是进入朝鲜的第一个晚
上因而有些兴奋,但还是很快地就睡熟了。四月九日
十一点钟醒来。门外,是在金色的阳光下的静静的田野,可以看见少
数的白衣人正在他们的土地上耕耘。我们的主人正在屋前一棵大树的浓荫下
面敲打着什么。后来,我知道他是在利用被击落下来的敌机的残骸在改做着
水桶之类的用具。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亲切的微笑又在他的有着深深的皱纹
的脸上浮现了出来。他的妻子在厨房里烧饭,他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儿用头顶
着一大桶水从外面的井边走来。她那样小,却顶着那样一大桶水,那样子是
很有趣的。但我却在这个勤劳的小女孩的面前感到了一种严肃。
简单的吃了午饭后,和主人谈天。知道他姓全。在“八一五”解放前,
他是一个佃农。
土地改革时他分到了两垧田。他的大的男孩在半年前参加了人民军。
他自己在村人民委员会也担任了一点工作。当我问到他解放前的生活情况的
时候,他的脸色是沉重的,谈了一点他们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面所遭受的
痛苦。他的话很简单,显然的,老人不愿意回忆那些阴暗的岁月。他也承认
目前的生活也还是很艰难。“打走了美国鬼子就好了”,翻译转达他的意思。
我们的谈天一直都是经过翻译的。后来,当我问到他对志愿军的观感的时候,
他才说了一句中国话:“中国人民志愿军,顶好!”他又露出了那种亲切的微
笑,并且用诚恳的眼光长久地看着我。
和同伴们到田野中去走了一下。虽然是白天,偶尔还可以看见我们的
大卡车在公路上驶过。遇见了一支打着红旗和朝鲜国旗的行列,行列中走着
的都是穿着朝鲜便服的青年们,他们胸前都挂着红花。显然的,他们是去参
加人民军的。我们不自觉地鼓掌,他们也鼓掌来回答我们,并唱着《金日成
将军之歌》。
五点半钟,太阳还高,我们的车就出发了。在村口,有七八个朝鲜儿
童站在那里,当我们的车开过的时候,他们挥舞着小旗,用清脆的声音喊:
“中国人民志愿军曼(万)岁!毛泽东曼(万)岁!”为了欢送我们,孩子
们大概已经在那里等得很久了。孩子们的诚恳是令人非常感动的。我们也高
喊着口号回答他们。当我们的车走得很远以后,还看见他们站在原地,向我
们舞着小旗,挥着小手? 。车在大风沙中急驶,翻过一道山又一道山。天黑
下来了。月牙的淡淡的微光照耀着峰峦和深谷。我们的车开亮了灯走,因为
在这样险峻的山路上,摸黑是很危险的。有时候,突然一声枪响,车很快地
就停住,灯也同时熄了。因为枪声是有敌机的警告。在寂静中,可以听见飞
机在我们头上盘旋的声音。
十二时半,到达宁边。在夜色中,只看见一些残破的楼房和瓦砾废墟。
我们去借宿的那一家,房内还有着电灯。主人和他的妻子在朦胧中醒来,灯
光照着他们疲乏的脸。另外还有两个小孩在炕上酣睡。主人知道了我们的来
意后,就以非常热诚的态度招待我们,并且用中国话说:“辛苦,辛苦。”女
主人坐在炕上,露着善良的笑容,我们请翻译转达我们深夜打扰了他们的歉
意。主人大不以为然地摇头,他不愿借助于翻译,而在一张小纸上写了这样
一句话来答复我们:“朝鲜人民和中国志愿军亲切!”
四月十日
七时醒来,和房主人谈了谈。他姓刘,担任这里一个规模不大的精工
厂的厂长。他的妻子在民主妇女同盟做班长。他告诉我,敌人曾经两次来到
这里,这座小城原来有两千多户人家,现在只剩一半了。青年被杀掉的有八
百多人,有大批的妇女被强奸。老百姓的粮食和较好的东西大都被抢走或烧
毁了。
我到街上去走了一下。小城残破,一半以上的房屋被毁了。在残剩的
矮屋中,偶尔还可以看到几家店铺,卖着板栗、烟丝一类的简单的东西。这
里居民所需用的粮食和油盐都是配给的。
除了人民军外,看不到穿便服的青年们。妇女儿童很多,妇女们在小
溪边洗衣,或是在从事着别的劳作。儿童们在废墟上游戏,当发现了我们的
时候,他们就奔了过来,围住我们,用朝鲜话向我们说着什么,因我们不懂
而嬉笑着。最后,用相当准确的中国话唱着《东方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
新中国》。
今天一连发出了好几次空袭警报。但人们都不以为意,照样地走路、
工作。朝鲜人民,在灾难中,是显露出来了那种惊人的力量。他们坚强地生
活在他们故国的废墟上,走过他们亲人的坟场,工作并且战斗。
下午六时离开宁边,我们向主人告辞。当我们出门和上车以后,一直
都有小孩子围绕着我们,笑着摇手、唱歌。
车又是在大风沙和山丛中急行。过界川,这个在公路边的城市全部被
炸光了。看不见一间完整的房屋和一个居民。
天黑以后,看见远处有好几处火光,敌人又在进行着破坏和屠杀。我
们的车子从一间燃烧着的房屋边冲过,有一堆人正在那里救火,人群中,有
一个妇人张开双臂在呼唤着什么,我想,她大概是受难者中的一个吧。熊熊
的火焰所映照着的,她的有着汗珠和泪珠的悲愤的脸,她的张开双臂呼唤的
姿态,虽然一闪就过去了,但留给了我以非常深刻的印象。
十点多钟,在警报的枪声中我们的车熄灯停住了。几乎是同时,四颗
照明弹挂在我们的右上方。我们的车是裸露在明亮的照明弹的光亮下面,离
我们很近的飞机的隆隆声也听到了。司机同志阻止了我们跳车的行动,将车
迅速地向前冲去,在路旁一间茅屋的阴影下面停住了。我们从车上跳下,分
散匍匐在附近的草沟中。隆隆的机声还在震响,我抬头,看见了在我们头顶
上掠过的敌机的暗影,它徒然地搜寻着。五六分钟后,照明弹先后灭了。我
们上车时,司机同志问:“人不缺吧?”我们答复他后,他说:“对,走吧,
开灯干!”我们的车又打亮了灯,轻快地在公路上行驶。
晨二时半,在一个村落前停住车。司机同志告诉我们,这是模范村,
这里每一家都有一个以上的劳动党党员。四月十七日
在××已经工作了五六天了。今天,我被分配到附近的一个野战医院
去慰问伤病员。
下午六点半钟出发。大月亮。我们同行的有六位同志,其中一位是向
导。踏着月光下山,进入到一个大的峡谷中。残破的村庄,大的林丛都已沉
睡。峰峦的巨大的黑影沉重的压着地面。小路两旁都是高高的白杨树,上面
流走着轻微的风声。月光斜照着这个寂静的巨大的峡谷。没有人会在这里记
起美丽的牧歌。峰峦的背后,衬映着红色的火光,它提醒着我们,这里是受
难的朝鲜和战斗的朝鲜。
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一个战士——大概是通讯员,骑着一匹白马越
过我们前去。当他从我们身边擦过的时候,他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