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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的痛苦的生活? 。她从别人的口中,偷偷地知道了许多解放后的北朝鲜的
情况。过去,她体验到什么是仇恨。现在,她理解了什么是幸福,因而,也
懂得了什么是斗争。她终于寻找到了她的道路,在一九四六年参加了地下的
劳动党。那时候,她二十二岁。
她和同志们在敌人的刺刀下进行着地下工作。她在党的教育和壮烈的
斗争中受到锻炼,逐渐担任了比较重要的工作。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廿六日,她和几位同志在离汉城四里地的一间小屋
中开会。特务嗅到了什么气息,包围了小屋,他们被捕了。
暴徒们大概认为女子是比较容易突破的,在申信子身上用了各种各样
的刑罚:她挨过皮鞭的毒打,她被灌过辣椒水,她上过老虎凳,她受过电刑,
她被送上刑场陪斩? 。但敌人没有从她口中得到一个他们需要的字。
他们决定用一种新的刑罚来对付她申信子从监狱中被拉了出来,走进
一间空阔的房子。
她奇怪地看着这个场面:房子的正中是一面大镜,四周站着男难友们。
她不知道敌人又将玩弄什么花样,但仍从容地走进房内,与难友们交换着亲
切的询问的眼光。
“把衣服脱下来!”那些狗们对她大声地吼。
她没有理解敌人的意思。
敌人又重复了一次,迫她面对大镜,将衣服脱下,让她自己看见,也
让她的难友们看见她的赤裸裸的身体,他们要用羞辱来折磨这个不肯在肉体
的痛苦中屈服的女劳动党员。
她愤怒。她张口将要痛斥这些野兽? 。但随即,她露出了轻蔑的冷笑,
面对大镜,在沉重的寂静中,开始从容地脱衣,虽然,她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当敌人要申信子脱下衣服的时候,每一个难友都屏住了呼吸,一种被
压抑着的悲愤的低沉的吼声在他们中间滚过。现在,当申信子真的开始脱衣,
他们感到了惊异。几乎是同时,每一个人都用手蒙住了眼,有的人还转过了
背。
皮鞭落在那些蒙住眼的手上,落在那些转过去的背上。挥舞着的皮鞭
发出尖啸声。没有一支流着血的手落下来,没有一个淌着血的背转过来。不,
他们宁可忍受无论怎样的痛苦,宁可死亡,但决不放下手,决不回过背。
而一个声音响起了,皮鞭因而停住。
“同志们!”裸露着血印和伤痕的神圣的肉体的少女发言,用那样低沉、
缓慢、饱含着热情的声音,“放下你们的手来吧,你们应该看一看,站在这
里的你们的女同志,你们的亲姊妹。你们看看她是曾经受过怎样的酷刑,而
现在又是受着怎样的羞辱。而站在这一边的,就是我们的敌人!? 。同志们,
你们爱护我,你们用血来回答敌人。我衷心地感激你们。但你们放下手来看
一看吧!”
慢慢地,所有的手落下来了,所有的背转过来了。难友们用含着感动
的泪珠的眼,看看那个裸露着布满血印和伤痕的身体的少女,他们的难友,
他们的同志,他们的姊妹,她是如此圣洁而光辉。
完全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发展的敌人们,开始是狼狈地发怔,接着
又疯狂地挥舞起皮鞭。在皮鞭的呼啸中,申信子提高了声音:“那么,亲爱
的同志们,斗争,更坚强地斗争吧,为了我们的祖国,为了祖国的每一个受
难者,我们必须继续斗争——直到我们胜利!”
在这个由刑场升华成殿堂的大房中,每一个难友都永远记住了这几句
誓言。后来,这血的故事和血的誓言在更多的人中间传颂。
敌人又曾试用过利诱的花招,同样失败,于是作了这样的判决:申信
子将在一九五○年六月二十八日正午和其他几位难友一道被枪决。
她的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的那个黎明,在枪炮声中,监狱的铁门大开,
一群武装的士兵跑了进来。他们是谁呵?这些与她所见的敌人完全不同的士
兵。铁栏外“庆祝汉城解放”的欢呼声解答了她的惊异。她含着泪用艰难的
脚步和难友们一道冲出了监狱。她看见了在六月的美丽的晴空中飘扬着的,
啊,她久久渴望着的旗? 。她向上级要求参加人民军。这个曾经是刑场上的
死囚要在战场上与敌人相见。但因为身体太弱,要求没有得到批准,她被送
到满浦去疗养。
中国人民志愿军进入朝鲜作战的消息传来后,她异常激动。她,这个
在病院中休养的病人,向上级请求到志愿军的医院中去——工作,她要为那
些为了她的祖国流血的国际战友服务。一九五○年十一月十六日,一个风雨
之夜,她和五十多个朝鲜女同志,带着朝鲜人民政府的介绍信,来到了志愿
军第×兵站医院,伤病员告诉我们,她带着病弱的身子成天忙碌,除了护理
工作以外,她为伤病员洗脸,到寒冷的小溪为伤病员洗衣,到山中去捡柴。
有时候,她坐在屋前敲打着空罐头盒,为伤病员做大小便器? 。。每天深夜,
她都还在病室里照料着,而每个黎明,她都是微笑着最先走进来。
现在这位姑娘坐在我们的面前,因为听到我们赞扬的话而不安,认为
自己“做得不够,很不够? 。”。她很简单地回答关于她自己的一些问题。
后来,她微笑着表示歉意,告辞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想着,曾经有着“传
奇”般的经历的这个姑娘,竟是这样质朴、腼腆。
而且我想着,她在敌人面前所进行的英勇的斗争,是一种英雄主义的
表现,而她能愉快地从事平凡的护理员的工作和那种勤劳、诚恳的工作精神,
也正是一种英雄主义的表现? 。1951年5月
火 车
没有我不肯坐的火车,也不管它往哪儿开。
这是美国女诗人米莱(1892—1950)的两句诗。我很喜欢。
火车当然意味着旅行。米莱的这两句诗就是从题名《旅行》的组诗中
摘出的。旅行可以跳出日常的生活,看到高山大海、新的城镇、乡村;可以
增加见闻,启发智慧,而且,仅仅只要坐在奔驰的火车上,也就能使人有一
种兴奋、愉悦的心情。所以一般人都喜爱旅行。我们的古人将“行万里路”
和“读万卷书”放在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的地位,那是大有道理的。想
起了一个人告诉我的一个小故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和他的病弱的母亲
住在一个广漠平原的小小的火车站附近。母子两人辛勤地劳动着,还是过着
极端贫困的生活。邻近人家很少,日子又是过得单调、枯燥的。对于这个少
年,他的仅有的欢乐时光是当火车在小站停留几分钟的时候。不管他手头正
做着什么活路,一听到汽笛的长鸣声,就停下手来,飞快地向小站跑去。他
计算得这样精确,几乎总是和火车同时到站。车厢里响着音乐,亮着灯光,
拥挤着各样的人,汇集着不同的方言。那是一个生动、活跃、热闹,对他来
说,是梦境似的世界。他由于奔跑,也由于激动而呼吸急促,贪婪地观望着,
引起许多想象和渴望。但仅只是短暂的一会儿,汽笛长鸣,火车又飞奔而去。
留下沉寂的平原,灰暗的日子,贫困的生活。有一天,他的病弱的母亲咽了
最后一口气。少年在土坟旁的大树下坐了一整天。后来就背着一个小包跳上
火车离开了故乡。前路茫茫,举目无亲,但他怀着无惧的心,这样开始了他
的真正的生活的道路。——在这个少年,火车又是意味着对于新的生活的渴
望,对于新的命运的寻求了。
二十多年前,在异常寂寞的心情中,我勉力写过一本给少年们看的诗,
有一首题名《火车、火车,带着我去吧》。其中有这样几句:
黄昏时,我常坐在山坡上,看火车从远方来,又向远方去了,我的心
也跟着它飞得很远,很远? 。火车轰响着在我面前飞奔而过,它在我心中唱
着奇妙的歌,它向我歌唱:辽阔的大地和宽广的生活。
这首诗虽然是以一个少年的口气写的,叙说的却是我自己的心情,可
以解释我喜欢米莱那两句诗的原因。近年来,我的健康状况不大好,在家休
息。好几次,有友人约我出去旅行,我都婉谢了。这有各种原因,其中之一
是顾虑自己的身体未必能适应旅途的劳累。事实是,在这以前多少年,我都
没有能够享受旅行的乐趣了。当畅游归来的友人兴高采烈地谈着旅途见闻
时,我是有着羡慕的心情的。
在病休中,日子过得很平静。但关于心境就未必能这样说了。龚自珍
诗:“胸中海岳梦中飞”。我欢喜那意境。但我更欢喜的是,有一天我将跳上
火车,也不管它往哪儿开? 。1974年附记:今年,我终于坐上了火车,
那是向北京开的。1979年10月
无 题
翻检一本参考书时,无意发现了自己写的一张纸片,上面有三段话:
人不是神,不能够承受这样严酷的考验。不,人应该成为神,必须承
受这样严酷的考验。
大江流日夜,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 。呵,我的年纪,我的年纪,还
有我的这颗孩子似的心!
这是什么时候写下的呢?想了一下,记起了那是八年前(一九六八年)
的五月十六日。
那时候我被单独关在一间板壁房里,在那个夜间,想到了整整十三年
前的情景(我突然失去了自由,接着几乎失去了一切),接着又想到了那以
后的境遇,而当时又是那样的处境,借用一句常用的话,真是“心潮如涌”,
很想写下一点什么。但没有可能,就随手记下了这样三段话,夹在书里了。
第一段话是好多年前从一位青年诗人的书中看到的,后来,在某种心
境和情景中就常常想了起来。
第二段话是我自己写的,似乎有很深的感慨,其实不过是惊叹于这些
年来生命的荒芜,让大好的岁月白白地流逝了。
第三段话是从萧伯纳的一个剧本中抄来的,说那句话的人物是罗马的
凯撒。数十年来,刀光剑影,征尘蔽身,现在英雄老去,但还有一颗孩子似
的心。我觉得我很能理解那悲凉的心情。
反复地看着纸片,沉吟了很久。大江流日夜,八年的时间又过去了。
我的感受只有比当年更沉重吧。又很想写一点什么。但是,踌躇好久以后,
只是把那三段话抄录在这里,加上了几句极简单的说明,这也就罢了。
将纸片又夹进了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偶尔翻阅出来,那时又将
是怎样的心情呢?1976年6月19日
迎接生命中又一个黎明
— —我和武汉
武汉是我的故乡。
我在这里出生,成长,度过了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时光。
我现在的寓所离我出生的地方很近。我常常走过我童年时游戏的大街,
经过我的故家和启蒙的小学——那里已经是新的建筑和新的人家。有一天黄
昏,我从那条街上走过时,突然一个什么东西向我的头上飞来? 。呵,原来
是一个小足球。我气恼地向还在滚动着的球跑过去,想将球拾起扣压住,再
和那个恶作剧者理论。但当我刚弯下身时,两支污黑的小手迅速地将球抢过
去了。我的面前站着一个八、九岁的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脸上流着黑汗,瞪
大了流露着歉意和惶恐的眼看着我。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就转身跑掉了。我
生气地望着他的背影,后来却忍不住微笑了,因为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童年时
的自己。而他的飞跑的脚步使我想到了时间的脚步,所以我笑得有一点凄凉。
前几天,收到了上海一位友人为我从一九四一年的《文艺杂志》上抄
寄来的一篇题名《邂逅》的散文,那是我当年的习作,记述着我在重庆与武
汉时的一个女友的偶遇。文章当然是很幼稚的,但那里所提到的几个友人和
记述的当年在武汉的一些情况,却引起了我对遥远的青少年时期的很多回
忆。而且看看自己十九岁时是怎样追述着更年轻时的那些岁月,也是很有意
味的。我进入初中时,几个高年级的同学给了我很多启发,让我看到了残破
的古国和新涌起的民族解放运动的风暴。从那以后,我的世界已不再仅仅是
所熟悉的那几条街,我热情关注的也不再是明天一场小足球赛的胜负了。我
参加了一个读书会,后来又成为一个秘密的救亡组织的成员。在深夜悄悄地
聚会,读一些被禁的书刊,骑着自行车在风雪中送信,唱着歌走在示威游行
的行列中? 。浪漫的气息和朦胧的理想,这一切使我兴奋而快乐。受到大人
的申斥,受到特务的警告和威胁,被学校开除,在几个友人被捕后不得不转
移,转学到外县,? 。,这一切打击更使我骄傲地感到自己有点像剧本《夜
未央》中的革命者了。
“七?七”抗战一周年的那个晚上,我只身登上了到重庆去的轮船。我
怅怅于朋友们没有一人来送行,他们已在白天与我话别,现在都去参加火炬
大游行了。第二天黎明,船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