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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大圈。这是秋天,武汉最好的季节。这天又是星期日。阳光下到处都是
兴致勃勃的游人、欢笑声和歌声。我们在人群中漫步,走过了梨园、行吟阁? 。
还坐着汽艇在湖上飞驰了一圈。到了先月亭。又去了磨山,参观了植物园、
盆景园、果树园。进了楚城,逛了楚街。攀爬上朱碑亭。又登上了楚天台,
眺望东湖全景? 。走了这么多的路,又上山下山,我很疲累。看他也常气喘
吁吁,却一直保持着很高的游兴。“好美一个湖!”在漫游中他好几次轻轻吐
出这一句话。这些年,他跑过不少地方,到过昆明的洱海,杭州的西湖,无
锡的太湖? 。因而他的赞叹是有其份量的。
他的赞叹中也许还包含着别一种感情。解放前,1947年的秋天,
我曾和他一道到珞咖山武汉大学看一位朋友。我们在山上散步时曾看了看东
湖,那时这里还不是一个游览地。
湖上漂浮着几只渔舟,对岸丛丛芦苇,散落着一些茅舍? 。一片荒凉。
建国以后,特别是近十几年,我经常有机会来,亲见东湖逐年的变化。他却
是在阔别了四十多年后第一次重来,与当年留在他记忆中的荒凉相比,面对
着焕然一新的湖光山色,已形成格局的各种建筑设施,看到那么多兴高彩烈
的游人,他当然会有意外的喜悦并有深深的感触的。
现在,我们面对的却是夜间的东湖,置身于另一种意境。没有了游人,
没有了喧闹。星空。朦胧中的大湖,山影。点点灯光。细雨般的水声和风声? 。
如梦如诗。两个历尽风霜的老人站在这里,默默无语。我回想到四十多年前
初看东湖的情景。想到几十年来这位老朋友和我自己的经历。想到时代的风
云变幻。很难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他在想些什么呢?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好美一个湖!”这句简短的话里当也包含着丰富的感情。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他说:“真想有机会再来。”我知道,他自己也
知道,这样的机会是不多了。好在,他老年在外地,想到家乡的东湖,这一
次留下的当是如梦如诗的回忆。
那簇淡蓝色的小花
这十年来,我的凉台、窗前和书桌上,总是放着一些花木和盆景。原
先只有几盆,后来,通过移栽、分枝和好心友人的赠送,发展到几十盆了。
每一天都要花一点时间去照看、经营它们。这在我算是一种运动,也是一种
休息。
我的兴趣比较广泛,并不是那样特别嗜花,但对花还是有着感情。我
喜爱它们的美丽,它们各自的丰姿,它们所显示的生机和象征着青春的绿色。
每当一盆花由于我的经营不善而枯萎,而死亡时,心里就滋生起惆怅和惋惜
之情。在这里面,还有这样一个原因——
在那“史无前例”的日子里,有一段时期我是被关在“单人牛棚”(这
四个字联在一起显然有语病)里。那是一间堆放杂物的板壁房。门是从外锁
着的。由一个负责监管我的“小将”每天为我送饭来。说真的,每当接过他
板着脸送来的半凉不热的饭时,我是有点愧疚不安的,因为这真是“有劳大
驾”。他有一次冷笑着说:“饭来伸手,我看你倒蛮享福咧!”不过,如果他
忘了或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我就只有饿一顿——而这种情况是常有的。这
倒没有什么,只是整天被关着,又没有什么书报可看,甚至被剥夺了和其他
“牛鬼蛇神”一道学习《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的权利,实在感到很寂寞。
我对自己的命运倒没有什么特别担忧,因为,反正早已有一顶巨大的帽子在
头上了,再严重也不过就是如此吧。我只是感到寂寞。一天,忽然放我出去
劳动,这使我感到意外地惊喜。因为,平时只有被审问、被批斗或陪斗时,
才准许我走出那间板壁房的。是挖防空洞。别的一些“牛鬼蛇神”已经先在
那里了。看见我去,他们大概也感到有点意外,都不理我,只有几个过去与
我较熟的,暗暗地做了做眼色,算是打个招呼。我知趣,就到一旁独自挖土
了。阳光很好,舒展着酸痛的筋骨,活也不算重,这样的劳动实在是一种享
受。有一锄下去,我发觉一簇淡蓝色的小朵的野花被挖了出来,就俯下身去
看了看,随手将它仍在一边。当时并没有什么存心——不,也许下意识里我
是想着什么。因为,后来我就小心地不让挖出的土将它掩盖住。当收工时,
悄悄地将它放进我带在身边的茶杯里,而且还顺便撮了半杯土,蒙在脱下的
外衣里面,带回“牛棚”了。
当门被锁上后,我就急忙地将花栽在一个漏底的漱口杯里。花已经有
些枯萎了。我在晕黄的灯光下久久地看着它,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我想,
我能将它救活的。我一定要救活它!
第二天的黎明,一醒来,我就想到要做一件什么事。但究竟是什么事
呢?? 。呵,是的,花!我赶紧披衣起床到桌前看看,花还是蔫蔫的。漱口
时,我又向它喷了些水。
那两天我无数次地看着它,希望看到它的复苏,它的变化,它的生长,
我祈求有什么奇迹会突然发生? 。但它还是那样蔫蔫的。我感到很失望,感
到很痛苦,似乎是面对着一个垂危的亲人。而且,我感到有些负疚:是我伤
害了它的。但是,几天以后,我看到,它渐渐恢复生气了,花枝慢慢挺直了,
小小的叶子伸展了开来,一朵朵小花绽开了笑容。我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久久地凝视着它,泪水蒙住了我的眼睛。呵,复活了,受摧残的小花!又回
来了,生命的绿色!
我觉得,那间破陋、杂乱的小板壁房有了生气。这一簇小花抚慰了我
的寂寞,带来了光辉、温暖。我觉得,它是一首诗,一支歌。
虽然,那只是一簇小小的不知名的淡蓝色的野花。后来有那么一天—
—
监管我的“小将”因一点什么事走进了我的小房。当他对我“训话”
时,突然打住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果然,他是盯在桌上的
那一簇小花上。平时,我总是注意将花藏在杂物堆中的,这一天疏忽了。
“呵,”他笑了笑,“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呀!”他迅速地伸过手去,当
我不顾一切地去阻拦时,他已将花扯了起来,扔在了地上,而且狠狠地踩了
几脚? 。“你,你? 。”我简直说不出话来了,不知是由于惊恐还是由于愤
怒。
那以后的情况我就不想详细叙述了。当那位“小将”留下了一串夹着
咒骂的“革命语言”,并带着威胁地吼叫“你等着看”走出去以后,我努力
使自己镇定下来。环顾四周,我感到那小板壁房是更荒凉了,我被更难以忍
受的寂寞包围着。当时,我下了决心(我甚至是通过发誓来表示我的决心的),
总有一天,我可以自由地养花,我要养许多许多的花。
是的,现在我已养了许多的花。
但我还是深深地怀念那一簇不知名的淡蓝色的小花。1990年除夕
改旧稿
海 滨
我要写的只是在海滩上的一点遐想。
今年七月到青岛去旅游——这是我第一次到青岛。在这座三面环海的
城市里,我当然要到海边散步。正是夏季,几个浴场中都浸泡着人,闪耀着
各种花色的游泳服,岸上也是如织的游客。我很难以宁静的心情去面对海,
而我以为,正是要在这种心情中才能领略海的神韵的。到崂山去参观,汽车
中途休息。一下车就面对辽阔的大海。海滩上只有几个赤裸着身子在奔跑的
小孩。我向海走去。后来脱了鞋袜走在湿润的沙滩上,海浪一阵一阵有节奏
地涌来,一直扑向我的双腿。蔚蓝的天空,辉煌的阳光,深绿色的大海,远
方有几只小渔船? 。如此庄严而和谐。回头看看,一个孩子用枯枝在沙滩上
画着什么,忽然想到上初中时读过的沈从文的一篇小说《八骏图》,其中有
这样一段情节:一位每天到海边散步的女郎用木条在沙滩上写了一句话:“这
世界有人不了解海,不知爱海;也有人了解海,不敢爱海。”这是有意留给
也是每天黄昏来这里散步的一位年轻的教授看的。所谈的海,其实是指她自
己。这是一位淑女对一位绅士的爱情的暗示。当时我不大明了这句话的真正
的涵意,只是从字面看去觉得话说得很俏皮,而且产生了一种对海的神秘感,
一种梦幻的向往。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现在面对大海想到这句话时,我淡淡地笑了。作
为一种爱情的暗示,这句话是颇有一点浪漫气息的,但对于真正的人与海的
关系来说,它并不是准确的。不了解海,不知爱海的人是有的吧,而一个真
正了解海的人,却不会不敢爱海的,虽然海上多雷雨,多风浪,吞噬过许许
多多的人。一个爱海的人,不仅是爱海的辽阔,海上的壮丽的日出,海上多
彩的黄昏? 。也爱海上的雷雨和风浪,也许他们正是在雷雨和风浪中,他们
才更体会到海的庄严的,而且,他们也是在同雷雨与风浪的搏斗中,体会到
自己的力量。
所以,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一篇文章中说到,在波罗的海旁的一
个渔村里,渔夫们在海上的一块巨大的圆岗石上刻上了一行题词:“纪念那
些所有死在海上和将要死在海上的人们。”一位拉脱维亚作家是这样解释这
行题词的:“纪念那些征服了海和即将征服海的人。”
当我年少时,曾经很欣赏沈从文书中那位女郎的话,而现在,当我已
涉老境,面对大海沉思,我却更能体会渔夫们那一行题词的份量。
马背上的水手
有这样一幅照片:我披着风衣,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背景是苍茫
的天空和奔流的黄河,显得颇有气势。这是今年4月去郑州黄河游览区旅游
时,画家张善平为我拍摄的。当时我就说,要写一篇小文《放马黄河边》。
同游的人都笑了。因为我只是租了一匹小马,在黄河的沙滩上小跑了一圈而
已。《三次在马上》,这是几年以前我写的一首小诗的题目。那么,这是第四
次在马上了。
第一次是1940年在重庆南岸,当时我是个中学生。在一个星期天,
和几个同学各租了一匹马。川马一般都很矮小,不会大跑,但善于爬山路。
我们嘻嘻哈哈地沿着南岸的崎岖的山路走了一段。第一次骑马当然很兴奋。
我想象着在希腊战场上手执长剑的拜伦,而且默念着他的诗:“在光荣与至
善中,我将勇往直前,一无所惧,直到我被阻挡——而没有什么能将我阻挡。”
第二次是1951年春,我作为第一届赴朝鲜慰问团的一名成员到了
朝鲜战场上。我和慰问团的另一名成员劳动模范李德心,被派到三八线以南
的前沿阵地去。一个夜间(当时我们的行动都只能在夜间),来接我们的战
士为我们牵来了一匹马——当然是真正的战马。当时志愿军中的马很少,我
感到是太受到照顾了,不大好意思骑。而且,老实说,我也不大敢骑。那匹
马就一直由那名战士牵着走。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的开阔地,我忍不住骑上
去试了试。战马显然感到驮负在它身上的是一个生手,猛烈地蹦跳了几下。
由于我抓紧了缰绳,没有能将我摔下,于是它狂奔而去。来接我们的战士的
吆喝没有能止住它。呼呼的风声在我耳边流过。我紧紧地伏在马背上,感到
一种飞腾的欢乐,但更多的却是紧张。不仅是怕摔下来——那是碎石地,摔
下来是够受的;更怕的是不知道马将把我带入什么地方去,我将脱离了来接
我们的战士,迷失在战斗激烈的异国的战场上。来接我们的战士和李德心的
惊呼声已听不见了。马还在流星般地奔跑? 。幸好小两边还有一些运粮的战
士,将马拦住了。
第三次是30多年以后,我参加了一个诗人访问团,沿着大兴安岭跑
了一些地方,并在黑龙江上航行了三天,又去访问呼伦贝尔草原。这是我第
一次踏上神往已久的大草原,当然是喜悦和兴奋的。当地的牧民们是好客的,
除了请我们在帐篷中喝羊奶、吃大块的羊肉外,还将他们放牧的马让我们骑
着在辽阔的草原上自由地驰骋。牧民们在一旁照料,马很驯良,而且似乎也
是好客的,不紧不慢地奔跑着,使我真正享受到骑马的乐趣。
这三次在马上,加起来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真是令人发笑的。但我却
为之写了一首诗,那是因为这对于我颇有一点象征意义:第一次在马上时是
一个中学生,满怀朝气和向往;第二次在马上,我已是一个青年,而且是在
战场上——对于我,那更意味着是人生的战场;第三次在马上,是在我经历
了坎坷的险道、绝望的深渊,穿越了20多年的艰难的岁月以后,终于面对
在阳光下的浩瀚的大草原。
而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