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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经受了大磨难,而且郑思、伍禾都已不在人间。现在处境都有了根本的好
转,但大家都忙,住得又分散,见面的机会不多,相聚在一起就更为难得了。
所以就以赏花为名,碰面谈谈天,挤在年轻的人群中看看樱花、桃花,也是
难得的愉悦和悠闲。
第一次聚会时,奂午还住在珞珈山下、东湖之滨的一座平房中。这说
起来颇有一点诗意。那两间破旧而又狭小的土屋有如农舍,他也确然刚辞去
“牛倌”生涯不久,墙上还挂着放牛时戴的草帽。他给大家讲了几件放牛时
的“逸事”,惹得满座哈哈大笑。后来他迁入校区内的一幢小楼,住房多了
些,每间还是很小,又堆满了书刊,上十个人挤在一起,就真是只能促膝而
谈了。室外不远就是繁茂的樱花,就是拥挤的看花的人群。春天在那里。但
春天也在我们这里。虽然室小而陋,在座都是白头人,却也谈笑风生。谈谈
身体和孩子的情况,也谈谈做了些什么工作,还有什么打算,也议论对某些
事情的看法,彼此还开开玩笑? 。老朋友之间的那种温暖、关怀和亲切,恐
怕不是年轻人所能体会到的。而且,等一会儿,我们也要挤到那些年轻人中
去了,也要挤到樱花丛中去了。
当然,总是要分手的,互道珍重。
明年还将有春天。
明年我们将收到老诗人的更美丽的诗柬。1986年
怀旧书店
日前重读了朱自清先生的《伦敦杂记》,其中有一篇谈到他在伦敦逛旧
书店的情况,令我颇为神往,因为我已多年没有领略过逛旧书店的那种乐趣
了。
逛旧书店的习惯是从进初中以后就养成的。当时已喜爱文艺书籍,而
零用钱很少,新书一般都买不起,就把目标转向了旧书店。抗战以前,汉口
的保华街附近和武昌的长街都有好几家,当时我很少过武昌,就只在汉口的
几家旧书店逛逛,往往可以用便宜得多的价格买到新出不久的书,也可以淘
到一些别的好书。抗战时期,在重庆,两路口和米亭子是旧书店较集中的地
方,也是我常去的。后来到南京、北京、上海等地,逛旧书店是我的日程之
一。解放初期,汉口胜利街有几家旧书店,就在我服务的机关附近,上下班
路过时,常去看看,和其中一位胖胖的姓张的老板混熟了,有价值一点的旧
书和杂志,他都要为我留着。抗战前出版的整套的《文学》、《译文》,我就
是在那里买到的。那一套《文学》,我转让给了《长江日报》资料室,现在
想必还保存着。当时街上的书摊也多,书都摆在地上,也常有一些值得一看
的书,而且很多线装书。一部日本精印的共10册《史记会注考证》我就是
在地摊上买到的,价格十分便宜。但地摊的主人还是有钱可赚,因为他原是
论斤称来的。这样积累下来,我也有几千册书了。1959年,北京的旧书
店来人到武汉收书,不知怎么打听到我有一点藏书而找上门来。但他看后不
免失望,我实在没有什么珍本。他花了两三百元就收购了我一大批书去。我
当时因经济拮据而不得不出手。事后颇为惋惜,到“文革”抄四旧时,我又
反而庆幸这样的处理了。“文革”期间,旧书店当然不存在了。前几年,交
通路又开了一家旧书店,是国营,店堂不小,但书籍的品种不多,而且大都
是滞销书。积习难改,我也去逛过几次,往往空手而归。由于顾客零落,后
来终于停业了。现在武汉已没有了旧书店,只是在僻静的街头出现几个地摊,
大都卖的是言情、武侠小说之类,贫乏之至。
逛旧书店的乐趣在于“逛”本身。一般是并无目的而去,随便翻翻也
是一种享受,无意发现了一本喜爱的书,一本渴望已久而在新书店买不到的
书,其乐如何?这就要求品种多,也要求经营者的眼光和魄力。通过旧书店,
读者可以互通有无,是培养读书的兴趣、开拓文化领域的一种手段。就我所
知,有的朋友因住处狭窄,而藏书过多,无处可放,想处理一部分而无处可
卖,作为废纸论斤卖掉又太可惜了。所以,无论是为买书还是卖书,都很需
要旧书店的设置。
依照目前文化市场的情况看,这未免是一种奢望吧?不过,这难道真
的只是奢望吗?!
那就让我在这里说出我的怀念,一种怅惘的怀念。
申砚楼半日
申砚楼是画家谢申的画室的名号。那天上午,我和易难应邀到那里作
客,易难和谢申是原来就有交往的。我早八年前就看过谢申的画,也有几个
朋友向我谈起过他,这一次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他说,在60年代初期,
他就和一个与我很接近的朋友一道去看过我,那么,我们初交应是在30年
前。老年健忘,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时他还年轻,初涉艺坛,现在他已年
过50,已是知名的画家了。
他的画室宽敞、明净。我们相约在这里见面,是因为可以随便聊天,
不会有人打扰;也便于作画、写字;而且我也想比较集中地看看他的画。我
过去只看过他的“娃娃画”,他的画室一面墙边陈列的却是十多幅风景。他
还拿出了几十张拍成照片的画给我看,也都是风景,这些画有情趣,有意境。
是国画,又吸收了一些油画的技巧,他告诉我,他原在西安美院就是学油画
的。他还给我看了20年前画的一个长卷,题材是18罗汉,用的又是工笔
了。
但他主要还是以娃娃画知名于世。他说为了画好娃娃画,曾揣摩过杨
柳青的年画,无锡的泥人,民间的剪纸。他说画娃娃不宜过实,又不能过于
变型。他通过多年的探求,已形成了一种自己的风格。他笔下的娃娃们活泼、
天真,而在艺术上又有其特色,受到了国内外许多人的喜爱。他当场画了一
张娃娃和公鸡的画送我,又与易难合作了一幅画送我。他画的娃娃,易难则
是画的猫(这是易难送我的第5只猫了)。他们两人还合作了一幅画,由我
题款,是送给长年卧病的周代和他的妻子王淑芳的,想到能够为他们伉俪带
去一点喜悦,我们也很高兴。我则写了几句话赠谢申:“似而非似,画而有
韵,大俗而雅,返朴归真”。我还为他的女儿砚子和易难的女儿璐璐各写了
一幅字,并为湖北教育出版社成立十周年写了一幅字。字当然还是稚拙,毫
无章法。这样接连在宣纸上大胆挥毫,在我也是“史无前例”的了。
大多的时间则还是谈天,谈到了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艺术本身的特质,
艺术家的追求和突破自己已形成的风格的艰难? 。由于是以画为题,并是各
自的体会,谈得不是那么空泛。
你一句,我一句,谈得很随便,很自如。主人先是招待我们喝茶,后
又喝“孔府家酒”,微醉微醺后,又一杯一杯地喝咖啡,四、五个小时不知
不觉就过去了。谢申一再地说:“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一次聚会的确是
很愉快,又很有收获的,值得一记。
抓住那逝水年华
1991年的最后一个晚上,除夕。合家在一道高高兴兴地看完了中
央电视台的“祝福明天”晚会。孩子们各自睡去了。我和老伴稍稍整理了一
下房间,换上了新的年历和台历,于是有了一些喜洋洋的气氛。时间到了1
2时整。不像农历除夕那样全城响彻了震耳的鞭炮声,周围一片寂静,宛如
平日。然而,一个新的年头开始了。
已经过去的1991年是难忘的一年。在这一年到来的前几天,我曾
在一篇短文中说过这样几句话:“20世纪90年代又将跨进新的一年,我
们临近了世纪末,但我们永远没有世纪末的悲哀,却只感到了日益逼近的新
世纪的光辉。”在迎接1992年时,我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心情。
现在我要谈的倒是一点有关个人的感触。回顾了一下过去的一年自己
做了点什么,不能说是一片荒芜,但是,浪费的时间也真不少,而我已没有
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谈论“时间”的诗文很多,中国古代孔子的“逝者
如斯夫,不舍昼夜”和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抓住那逝水年华,抓住!抓住!”
可以说是有代表性的。前者表达了对于时间流逝的感叹,后者则警示人们要
及时珍惜时间。类似的话我们从年轻时起就听到过的,但只有随着年岁的增
长才愈来愈体会到这些话的份量。
珍惜时间,当然是指应做一点事。我想起了老教授程千帆的一封来信。
他说:“? 。你这一辈子也可以说是从小闯荡江湖,阅历文场,如果身体还
好,何不写点回忆录?不一定很完整,也不要大结构。一篇一事,想到就写,
记得就写,事有大小,见有浅深,都无关系。
近代野史逸闻不少,我们的子孙会感到寂寞。他们会不胜惆怅地说:
我们的爷爷奶奶,为什么那么吝啬,给我们留下的只是一张白纸呢?”他的
如何写回忆录的这一段话和所设想的我们的子孙们的感叹很有意思。关于写
回忆录,《新文学史料》的主编牛汉还有别的几位友人也都向我提出过。我
这几十年来经历了几个不同的时代,个人生活也颇有起伏曲折,应该是可以
写一点什么的。事实上,过去一些年中也零碎写过了几篇。只是多年的日记
都已丧失,而记忆力日衰,有的事记得还清楚,有的事则模糊甚至淡忘了,
要想写较完整的回忆录是很有困难的。千帆兄的提示帮我打开了思路,小大
由之,想到就写。另外,以前在一些杂务上过于分散了精力,今年应该将主
要的精力放在这一方面。
老伴送来了用今年的第一壶开水泡的茶。我坐在炉边品着茶,眼前闪
闪着过去的漫长而又短促的岁月。回顾过去生命的足迹,也是为了探求生命
的下一步。时钟的“滴答、滴答”声伴着我默想? 。
意志的赌徒
翻检文件匣,看到了一份从武汉晚报上剪下来的短文:钱刚写的《问
你敢不敢放“胜负手”》。说的是在奥运会男子自由体操的决赛中,最后一个
出场的李小双面临着决定其命运的选择。“在他之前出场的选手都取得了高
分。他如果要后来居上,首先的条件就是得选择超过别人的高难动作——团
身后翻三周,这是当今世界男子自选体操中难度最高的动作。但这个动作能
否顺利完成,赛前他只有50%的把握。在今年4月的世锦赛上,李小双因
‘团三周’失败丢了名次。但他没有因过去的失败而裹足不前,冒着失败之
后只能得第八名的危险,他毅然放出了‘胜负手’。他做了‘团三周’的动
作,他成功了,他得了冠军。”
看了这篇短文后很有一点感触,就顺手剪了下来。当时,我还联想到
老作家骆宾基在抗战时期写的一篇短篇小说《乡亲——康天刚》。我没有找
到作者送我的收有这篇小说的集子。但还记得这篇小说的内容,虽然读它是
将近五十年前,许多细节已模糊了。
康天刚是山东农民,由于贫困,就停当年许多山东人那样,漂海到东
北去寻找生路。他选择的是挖参。他运气不好,多年来只挖到过一些小参,
生活困难。而与他同船到东北的一个乡亲则开垦了一片荒地,辛勤耕耘,不
愁衣食,并已娶妻生子。康天刚曾几次到那家作客,他有些羡慕那虽不是很
富裕但却安适的家庭生活。但他谢绝了主人劝他留下来共同种地的邀请,依
然在丛山峻岭中穿梭,去追寻他的目标。他渐渐老了,由于都认为他晦气,
各个采参帮不愿他加入。有一个参帮收留了他,却只让他做伙夫。人们瞧不
起他,轻慢他,多年来与他作伴的只有一只狗。而那狗也老了,在一个月夜,
当那狗死在他脚下时,他伤心地哭了。他将狗的尸体扔进了一个深谷,站在
悬崖边,他也准备纵身一跳——在这个世界上,他已无所留恋。但就在此刻,
在月光下,他看到了在险峻的山坡边摇曳着一支巨大的参,他的欢呼惊动了
全帮的人。那的确是一支稀见的珍贵的宝物。全帮人都衷心感激他,并歉疚
于过去对他的轻慢。然而他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随着他多年的忠实的伴侣
老狗去了。
当年,这篇小说受到了一些人的赞扬。但有一位名人提出了批评,大
意是认为不应该轻视平凡的劳动,不应该好高骛远。我是喜欢这篇小说的。
不仅因为文笔优美,那故事本身也使我深受感动。当然,平凡的劳动是不应
该轻视的。作者的本意显然是在歌颂那种敢于树立一个巨大的目标的壮志和
勇于追求那目标的百折不挠的精神。我是从中受到了鼓舞的。
李小双与康天刚的情况是并不相同的。李小双对于他所要做的高难动
作,虽然没有绝对成功的把握,但却是经过了刻苦的训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