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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们早就没蓄那奴才辫子了。那些小人要捉人短脚,不过是一张奸佞喉舌的功夫罢了。我行得正坐得端,随他们说去。”
一时沉寂,轻悠却更紧张起来。她以前只知姜恺之家世极好,却不知好到而今竟是全亚国最尊贵的大家族,亲大哥是大总统,二哥是陆军总司令,而姜恺之本人更是曾留学美国军事院校(西点军校)的海军高材生。
那威严的声音沉寂半晌后,率先开口,“好,我不跟你拐弯抹角耍嘴皮子。十天前,你对叶雪兰爽约,那丫头喜欢你,包容你不说话。可叶老爷子有多宝贝这个女儿,你知道么?你即答应了人家,就应该有起码的绅士风度。”
“我知道了,大哥,我明天会约她将一切讲清楚,我并不喜欢她,大家只能做朋友。”
“姜恺之,你到底知不知道,叶老的资助对我们有多重要,现在军营里三十万大军连冬袄都穿不齐,怎么指望让他们扛枪北伐?!”
“大哥,我当然知道国民政府缺钱,军备配不齐,才致使北伐计划一拖再拖。可我也记得您在就任大总统时宣誓说的话,说国民政府就是为了实现全民自由而建立的。十天前的元旦晚会上,”那正是轻悠离家的那日,“您公开发言,倡导新文化运动,支持自由恋爱,婚姻自主,一夫一妻制。我只是响应您的号召,渴望并努力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在一起。有首诗也写到,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那威严的声音怒极了,吼出,“那你没忘了后面两句,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为了我亚国民众的自由,身为上位者的人就应该做出牺牲。难道你一个人的幸福,会有万万亚国民众的幸福重要?!”
姜恺之冷笑,“大哥说得对,所以大哥可以娶了叶雪兰,哦,我忘了大哥您已经跟向表姐订了婚,二哥还空着,你让他上啊!”
“叶雪兰只喜欢你,如果老二能上根本轮不到你。莫说先前爹娘就不同意你跟轩辕家那丫头来往,她在东晁发生了什么若要查起容易得很,你不顾及自己,至少也该为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着想。”
“大哥,你不觉得你太卑鄙虚伪了吗?!我真怀疑他们是看上你哪一点,让你当这个大总统。”
啪地一声脆响,为这场兄弟争论画下句点。
轻悠双手紧绞,胸口梗痛,直到一道拳击声响起,混着低咒,她猛地回神,倒抽口冷气,鼻头发痒,一个喷嚏毫无预警地打出。
“谁在哪儿?”
那道威严的声音立即响起,大总统还没走。
轻悠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拿自己的衣服掩身时,门一下被人拉开,她尴尬地低叫一声拢紧衣服,转过身,便迎上一张刚正有形的男性面孔,说不上有多好看,但那身形高大雄壮,浓密的剑眉轻轻一挑,便让人肃然起敬。
“我”
轻悠刚开口,嘶啦一声轻响,腰背处突然一轻,那第一线滑顺的西洋开背型丝绸礼服滑落在地。于是,她只有衣服掩着胸口到大腿,细颈香肩并一双白嫩嫩的腿儿,活色生香地印入男人倏然变暗的眸底。
姜啸霖声音更冷,“你是谁?”
轻悠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声音颤得厉害,吐出“我是轩辕轻悠。”
“是你!”
那眼神有多轻蔑,轻悠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努力告诉自己隐忍,没必要较一时之气,五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没忍住。
“大总统,也许对您来说,轻悠不是一个足以配上您弟弟的女人。但您用这样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来威胁您的弟弟,不觉得这是对您自己更大的侮辱吗?!”
姜啸霖眉头一紧,墨眸深凝,而纤弱娇小的女子却挺直了脊梁,与他怒目相对,毫无惧意。
还是被彻底厌恶了啊!看来,这个除夕夜真得一个人过了。
轻悠拧着鼻子离开了那幢华丽的西洋公馆,双臂紧抱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在已经两寸厚的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夜里格外清晰。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爆响,吓得她立即缩退到屋檐下,东张西望,才发现空中一片烟花徐徐落下。
她眼神凝住,有些出神。
没有发现前方十数米的距离,有一辆黑色福特轿车,不往前开,却是以倒退的方式随着她一点点移动。
轻悠看了一会烟火,挨不住接连不断的喷嚏,急步往家里走。
没走几步就看到路灯下的一个方木栏里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本不欲理睬,怕是什么害人的骗局,笼子里呜呜的低咽着实搔人心,犹豫地望了又望,还是走了回去。
竟是一只红皮小奶狗,抖缩着身子,一双玻璃般的棕色眼珠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手伸去时,立即吐出小舌头舔她的指尖儿。
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酸疼,从指尖漫入心窝儿。
“小家伙儿,你怎么一个人钻这笼子里瞎折腾呢?你这么小,该待在妈妈抱抱里呀!今晚是除夕呢,万家团圆,吃汤圆,包饺子的好日子。
什么,你不想吃汤圆,想喝奶!我想想,我那里好像还有些牛奶。这样吧,既然你我都没人陪,咱们就凑一对儿,我请你喝牛奶,你就做我的屠龙勇士吧!
来,吼两声,吓吓那些坏心肠的巫婆,哎,你怎么不给力呢?我还指望你帮我灭掉喷火龙呢,刚才他那吼声震得耳朵疼”
那时,车里的男人看到女孩将小狗包在自己的披风里,自己却光着肩背瑟瑟缩缩地走在漫天大雪里,十指几乎陷入黑皮椅中。
南云卫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眸色黯了黯,刚要启声,男人已经忍不住打开了车门,那模样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盯着路边那纤细的背景,眼眸亮得可怕。
就在男人将要冲过马路,跨越仅仅十米的距离时,一声呼喊从后方追来,眨眼之间就到了女孩面前。
“轻悠,你这个笨蛋,谁准你这样走掉的!”
男人声音又急又喘,掩不住的担忧心疼,他扒开自己的黑大衣,将女孩小小的身子紧紧裹了进去,昏黄的灯光轻柔地从那宽阔的肩头洒下,这样亲昵的一幕,让路人都羡慕得轻轻叹息。
女孩已经有了王子,已经不需要屠龙骑士。
那一霎,湛亮的眸光彻底失色,黑得只剩冰冷的寂寥,天空的雪花一朵大过一朵,将世界都染成一片无望的苍白。
☆、03。烟花易逝3-我等你
转眼已经是阳春三月,绿蕊吐星,繁花映日
春节后,俄国和东晁在上海签署了和平条约,亚国做为中立调停国竟然也从中获得了相当大的好处,其中之一便是东晁为促进两国商贸发展,投资了国民政府的新兴重工业,从而以解北伐军备不足的燃眉之急。
时下,便是这小小的校园也大受革命气氛影响,走过几步,便有论“新文化运动”演讲赛的宣传单飘来,转过楼角,更有人站高台上呼喝“振兴中华”,而在校门口,有专设的“招兵处”被想要参兵报效国家的男孩女孩们拥簇里外三层。
轻悠抱着大叠的书籍,目光浅浅地滑过那一簇簇热闹,听着身旁同学们交换的各种最新革命信息,偶时附应几声,并不发表意见。
“学这什么诗词,还不提着枪管子上阵杀几个洋鬼子痛快!”
这便是大多数青春少年们的热血理想,乱世杀敌勇士强,强过舞文弄墨弱文生。
“得了,咱女孩子最主要的责任应该是结婚生子,相夫教子。”
“你个胆小鬼!”
“你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方的小战场又开打了,轻悠摇头要劝,却被一阵喇叭声打断。
两同学齐声望去,却都艳慕地赞叹起来,竟然立即放弃之前的立场,异口同声叫她赶紧抓住好男人,结婚生子,做中校夫人。
轻悠无奈苦笑,却见车上下来的并非向来一身新绿军装的姜恺之,而是戴着眼镜一副秘书模样的男人。男人朝她微微欠声,说先生想见她一叙。
她心下莫名一拧,在同学们颇为暧昧的眼光中,上了车。
车上等着的男人,并非姜恺之,而是那位仅一面之缘,却留下了极糟糕印象的国民大总统——姜啸霖。
隔日,轻悠刚刚上完一堂素描课,仍对着画久久不动,似在寻思着课堂上的讲义。
这时有同学来报,说有人要找她。
她收回神,轻轻叹了声气,迅速收拾画具出了教室。
在一挂粉白迎春花藤下,淡淡碎金洒落在女子新月般美丽的脸盘儿上,月牙白的旗袍裹着一身纤丽风流骨,优雅的大家闺秀气质,让过往的人都频频回首。
“你好,轩辕小姐,我是叶雪兰。”
随后,两人在一家安静的西典茶餐厅对座,叶雪兰的大家风范很让人欣赏,言谈之间也体现出极高的修养。
叶雪兰并不娇情,也没有过多迂回,明言说是为了姜恺之而来,并直吐爱慕之意,侃侃而谈,将目前的政治和战争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眉眼间的一抹刚毅之色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
轻悠想起昨日姜啸霖找她,话间对叶雪兰聊做介绍,但今日交谈,她只觉得这位大家闺秀当真闻名不如见面。
——我知道你与恺之早便相识,感情甚笃。如果你真如恺之当初对家人所说,是个聪慧通达、识新学懂大义的女孩子,就请明辨是非,分清次重,早下决断。不要再拖累他!
原来,当初东晁袭击黄海岛屿一役,本应由姜恺之挂帅出征,可他知悉她在东晁遇难,想尽办法要到东晁救她,硬是将指挥权给了别人。若当时他能出战,海岛便不会现今还落在东晁人手里,他也早从中校晋升至上校了。
姜啸霖没有直说不满,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姜家人心目中一等一的红颜祸水。
“轩辕小姐,对于您的遭遇,做为女人,我很同情。希望你不要生气,我并没有丝毫贬斥之意。据我所知,现下虽西学渐进,但多数女孩仍受贞操观念所缚,遇到这种事都以自杀为一途。你能重新振作,发奋读书报效祖国,雪兰很佩服。”
轻悠淡淡勾着唇,饮尽了最后一口奶茶,看向叶雪兰,后者微怔,看到她将一直紧扼在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那是一张火车票。
“我今晚离开。余下,就请叶小姐废心了。恺之哥哥他”
她低了低头,唇角弯得更深,却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最后,她抱着画板站起身,朝叶雪兰欠了欠首,低低说了一句“希望你们幸福”,便转身离去。
叶雪兰怔怔看着那抹纤细娇小的身影消失,许久,才伸手去拿留下的那封信,她抽出信纸摊开来,目光便是一亮,迅速读完后已是一片心潮澎湃。
初时她得姜啸霖暗示前来说服轩辕轻悠主动退出,心里其实也存着一丝轻看。因之前她听姜恺之说过会向轩辕轻悠求婚,想轩辕轻悠回国已经半年多,姜恺之似乎仍未成功,春节时又告诉她说要带轩辕轻悠见父母,似乎也未成行。这其中缘由,他们都猜并非姜恺之不愿,多半原因在轩辕轻悠身上。遂她对轩辕轻悠这般暧昧不明拖拉勾引的行迳,有些瞧不起,认为像她们这些家世低微的女子,也就仅会使这般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牢缚男人的心。
今日一见,这个模样清妍颇为沉默的女孩让她很有些看不清,话不多,但一个举动已让人又惊又疑。这便放弃了么?仿佛那人并非入过心,方能如此干净利落,果断从容。
然而,她手中的这封尽叙姜恺之脾性喜好的信,又分明透露出那绵密而深厚的情谊。
她竟忽觉纸有千斤重,一扫先前的那些不屑轻视,对轻悠多了几分敬佩。
是夜,轻悠再次坐上火车,听着熟悉的“哐臧”声,看着眼里飞逝而过的一团团黑影,眼里蓄着的东西便再也止不住跌落下来。
恍恍惚惚里,又忆起除夕那晚,那些美好得不真实的声音和景象。
天空的烟花,绚丽得像只为他们而绽放。
身在异乡为异客,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么孤独寂寞,渴望有人陪。
那双熟悉温柔的臂膀将她搂在怀里,她就像在茫茫大海中飘荡求生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舍不得放手。
——轻悠,嫁给我好吗,让我照顾你,疼你,宠你。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我陪你画画写字,你给我做喜欢的甜粥,我们就生一个孩子。等战争结束了,我带你走遍全世界,去你想去的任何国家。我们坐大船,看大海,开飞机,拍尽世间美景
——轻悠,让我守着你,好吗?我爱你,我会让你忘了那些痛苦的过往。从今以后,你就是姜恺之最爱的女人,妻子,孩子他妈。
——轻悠,嫁给我好吗?
这个春天那么美,因为有姜恺之陪伴,似乎她已经不那么想家,想母亲,不会在夜里一个人的小屋睡着了都会哭着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