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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记第十六
姚弋仲姚襄姚苌
姚弋仲,南安赤亭羌人也。其先有虞氏之苗裔。禹封舜少子于西戎,世为羌酋。其后烧当雄于洮、罕之间,七世孙填虞,汉中元末寇扰西州,为杨虚侯马武所败,徙出塞。虞九世孙迁那率种人内附,汉朝嘉之,假冠军将军、西羌校尉、归顺王,处之于南安之赤亭。那玄孙柯回为魏镇西将军、绥戎校尉、西羌都督。回生弋仲,少英毅,不营产业,唯以收恤为务,众皆畏而亲之。永嘉之乱,东徙榆眉,戎夏襁负随之者数万,自称护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
刘曜之平陈安也,以弋仲为平西将军,封平襄公,邑之于陇上。及石季龙克上邽,弋仲说之曰:「明公握兵十万,功高一时,正是行权立策之日。陇上多豪,秦风猛劲,道隆后服,道洿先叛,宜徙陇上豪强,虚其心腹,以实畿甸。」季龙纳之,启勒以弋仲行安西将军、六夷左都督。后晋豫州刺史祖约奔于勒,勒礼待之,弋仲上疏曰:「祖约残贼晋朝,逼杀太后,不忠于主,而陛下宠之,臣恐奸乱之萌,此其始矣。」勒善之,后竟诛约。
勒既死,季龙执权,思弋仲之言,遂徙秦、雍豪杰于关东。弋仲率部众数万迁于清河,拜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封襄平县公。及季龙废石弘自立,弋仲称疾不贺。季龙累召之,乃赴,正色谓季龙曰:「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夺之乎!」季龙惮其强正而不之责。迁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性清俭鲠直,不修威仪,屡献谠言,无所回避,季龙甚重之。朝之大议,靡不参决,公卿亦惮而推下之。武城左尉,季龙宠姬之弟也,曾扰其部,弋仲执尉,数以迫胁之状,命左右斩之。尉叩头流血,左右谏,乃止。其刚直不回,皆此类也。
季龙末,梁犊败李农于荥阳,季龙大惧,驰召弋仲。弋仲率其部众八千余人屯于南郊,轻骑至鄴。时季龙病,不时见弋仲,引入领军省,赐其所食之食。弋仲怒不食,曰:「召我击贼,岂来觅食邪!我不知上存亡,若一见,虽死无恨。」左右言之,乃引见。弋仲数季龙曰:「兒死来愁邪?乃至于疾!兒小时不能使好人辅相,至令相杀。兒自有过,责其下人太甚,故反耳。汝病久,所立兒小,若不差,天下必乱。当宜忧此,不烦忧贼也。犊等因思归之心,共为奸盗,所行残贼,此成擒耳。老羌请效死前锋,使一举而了。」弋仲性狷直,俗无尊卑皆汝之,季龙恕而不责,于坐授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赐以铠马。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贼以不?」于是贯钾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遂灭梁犊。以功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冉闵之乱,弋仲率众讨闵,次于混桥。石祗僭号于襄国,以弋仲为右丞相,待以殊礼。祗与闵相攻,弋仲遣其子襄救祗,戒襄曰:「汝才十倍于闵,若不枭擒,不须复见我也。」襄击闵于常卢泽,大破之而归。弋仲怒襄之不擒闵也,杖之一百。
弋仲部曲马何罗博学有文才,张豺之辅石世也,背弋仲归豺,豺以为尚书郎。豺败,复归,咸劝杀之。弋仲曰:「今正是招才纳奇之日,当收其力用,不足害也。」以为参军。其宽恕如此。
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常戒诸子曰:「吾本以晋室大乱,石氏待吾厚,故欲讨其贼臣以报其德。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自古以来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归晋,当竭尽臣节,无为不义之事。」乃遣使请降。永和七年,拜弋仲使持节、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诸军事、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单于,封高陵郡公。八年,卒,时年七十三。
子襄之入关也,为苻生所败,弋仲之柩为生所得,生以王礼葬之于天水冀县。苌僭位,追谥曰景元皇帝,庙号始祖,墓曰高陵,置园邑五百家。
襄字景国,弋仲之第五子也。年十七,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雄武多才艺,明察善抚纳,士众爱敬之,咸请为嗣。弋仲弗许,百姓固请者日有千数,乃授之以兵。石祗僭号,以襄为使持节、骠骑将军、护乌丸校尉、豫州刺史、新昌公。晋遣使拜襄持节、平北将军、并州刺史、即丘县公。
弋仲死,襄秘不发丧,率户六万南攻阳平、元城、发干,皆破之,杀掠三千余家,屯于础x津。以太原王亮为长史,天水尹赤为司马,略阳伏子成为左部帅,南安敛岐为右部帅,略阳黑那为前部帅,强白为后部帅,太原薛赞、略阳王权翼为参军。南至荥阳,始发丧行服。与高昌、李历战于麻田,马中流矢死,赖其弟苌以免。晋处襄于谯城,遣五弟为任,单骑度淮,见豫州刺史谢尚于寿春。尚命去仗卫,幅巾以待之,一面交款,便若平生。
襄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学博通,雅善谈论,英济之称著于南夏。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惮其威名,乃因襄诸弟,频遣刺客杀襄,刺客皆推诚告实,襄待之若旧。浩潜遣将军魏憬率五千余人袭襄,襄乃斩憬而并其众。浩愈恶之,乃使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国蠡台,表授梁国内史。襄遣权翼诣浩,浩曰:「姚平北每举动自由,岂所望也。」翼曰:「将军轻纳奸言,自生疑贰,愚谓猜嫌之由,不在于彼。」浩曰:「姚君纵放小人,盗窃吾马,王臣之体固若是乎?」翼曰:「将军谓姚平北以威武自强,终为难保,校兵练众,将惩不恪,取马者欲以自卫耳。」浩曰:「何至是也。」浩遣谢万讨襄,襄逆击破之。浩甚怒,会闻关中有变,浩率众北伐,襄乃要击浩于山桑,大败之,斩获万计,收其资仗。使兄益守山桑垒,复如淮南。浩遣刘启、王彬之伐山桑,襄自淮南击灭之,鼓行济淮,屯于盱眙,招掠流人,众至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遣使建鄴,罪状殷浩,并自陈谢。
流人郭斁等千余人执晋堂邑内史刘仕降于襄,朝延大震,以吏部尚书周闵为中军将军,缘江备守。襄将佐部众皆北人,咸劝襄北还。襄方轨北引,自称大将军、大单于,进攻外黄,为晋边将所败。襄收散卒而勤抚恤之,于是复振。乃据许昌,将如河东以图关右,自许遂攻洛阳,逾月不克。其长史王亮谏襄曰:「公英略盖天下,士众思效力命,不可损威劳众,守此孤城。宜还河北,以弘远略。」襄曰:「洛阳虽小,山河四塞之固,亦是用武之地。吾欲先据洛阳,然后开建大业。」俄而亮卒,襄哭之甚恸,曰:「天将不欲成吾事乎?王亮舍我去也!」
晋征西大将军桓温自江陵伐襄,战于伊水北,为温所败,率麾下数千骑奔于北山。其夜,百姓弃妻子随襄者五千余人,屯据阳乡,赴者又四千余户。襄前后败丧数矣,众知襄所在,辄扶老携幼奔驰而赴之。时或传襄创重不济,温军所得士女莫不北望挥涕。其得物情如此。先是,弘农杨亮归襄,襄待以客礼。后奔桓温,温问襄于亮,亮曰:「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其见重如是。
襄寻徙北屈,将图关中,进屯杏城,遣其从兄辅国姚兰略地鄜城,使其兄益及将军王钦卢招集北地戎夏,归附者五万余户。苻生遣其将苻飞拒战,兰败,为飞所执。襄率众西引,生又遣苻坚、邓羌等要之。襄将战,沙门智通固谏襄,宜厉兵收众,更思后举。襄曰:「二雄不俱立,冀天不弃德以济黎元,吾计决矣。」会羌师来逼,襄怒,遂长驱而进,战于三原。襄败,为坚所杀,时年二十七,是岁晋升平元年也。苻生以公礼葬之。苌僭号,追谥魏武王,封襄孙延定为东城侯。
苌字景茂,弋仲第二十四子也。少聪哲,多权略,廓落任率,不修行业,诸兄皆奇之。随襄征伐,每参大谋。襄之寇洛阳也,梦苌服衮衣,升御坐,诸酋长皆侍立,旦谓将佐曰:「吾梦如此,此兒志度不恆,或能大起吾族。」襄之败于麻田也,马中流矢死,苌下马以授襄,襄曰:「汝何以自免?」苌曰:「但令兄济,竖子安敢害苌!」会救至,俱免。
及襄死,苌率诸弟降于苻生。苻坚以苌为扬武将军。历左卫将军,陇东、汲郡、河东、武都、武威、巴西、扶风太守,宁、幽、兗三州刺史,复为扬武将军,步兵校尉,封益都侯。为坚将,累有大功。
初,苌随杨安伐蜀,尝昼寝水旁,上有神光焕然,左右咸异之。及苻坚寇晋,以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谓苌曰:「朕本以龙骧建业,龙骧之号未曾假人,今特以相授,山南之事一以委卿。」坚左将军窦冲进曰:「王者无戏言,此将不祥之征也,惟陛下察之。」坚默然。
坚既败于淮南,归长安,慕容泓起兵叛坚。坚遣子叡讨之,以苌为司马。为泓所败,叡死之。苌遣龙骧长史赵都诣坚谢罪,坚怒,杀之。苌惧,奔于渭北,遂如马牧。西州豪族尹详、赵曜、王钦卢、王钦卢、牛双、狄广、张乾等率五万余家,咸推苌为盟主。苌将距之,天水尹纬说苌曰:「今百六之数既臻,秦亡之兆已见,以将军威灵命世,必能匡济时艰,故豪杰驱驰,咸同推仰。明公宜降心从议,以副群望,不可坐观沈溺而不拯救之。」苌乃从纬谋,以太元九年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大赦境内,年号白雀,称制行事。以天水尹详、南安庞演为左右长史,南安姚晃、尹纬为左右司马,天水狄伯支、焦虔、梁希、庞魏、任谦为从事中郎,姜训、阎遵为掾属,王据、焦世、蒋秀、尹延年、牛双、张乾为参军,王钦卢、姚方成、王破虏、杨难、尹嵩、裴骑、赵曜、狄广、党删等为帅。
时慕容冲与苻坚相攻,众甚盛。苌将西上,恐冲遏之,乃遣使通和,以子崇为质于冲,进屯北地,厉兵积粟,以观时变。苻坚先徙晋人李祥等数千户于敷陆,至是,降于苌,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者十余万户。坚率诸将攻之,不能克。
苌闻容慕冲攻长安,议进趋之计,群下咸曰:「宜先据咸阳以制天下。」苌曰:「燕因怀旧之士而起兵,若功成事捷,咸有东归之思,安能久固秦川!吾欲移兵岭北,广收资实,须秦弊燕回,然后垂拱取之。兵不血刃,坐定天下,此卞庄得二之义也。」坚宁朔将军宋方率骑三千从云中将赴长安,苌自贰县要破之,方单马奔免,其司马田晃率众降苌。苌遣诸将攻新平,克之,因略地至安定,岭北诸城尽降之。
时苻坚为慕容冲所逼,走入五将山。冲入长安。坚司隶校尉权翼、尚书赵迁、大鸿胪皇甫覆、光禄大夫薛赞、扶风太守段铿等文武数百人奔于苌。苌遣骁骑将军吴忠率骑围坚,苌如新平。俄而忠执坚,送之。
慕容冲遣其车骑大将军高盖率众五万来伐,战于新平南,大破之,盖率麾下数千人来降,拜散骑常侍。
冲既率众东下,长安空虚。卢水郝奴称帝于长安,渭北尽应之。扶风王驎有众数千,保据马嵬。奴遣弟多攻驎。苌伐驎,破之,驎走汉中。执多而进攻奴,降之。
以太元十一年苌僭即皇帝位于长安,大赦,改元曰建初,国号大秦,改长安曰常安。立妻虵氏为皇后,子兴为皇太子,置百官。自谓以火德承苻氏木行,服色如汉氏承周故事。徙安定五千余户于长安。以弟征虏绪为司隶校尉,镇长安。
苌如安定,击平凉胡金熙、鲜卑没奕于,大破之。遂如秦州,与苻坚秦州刺史王统相持,天水屠各、略阳羌胡应苌者二万余户,统惧,乃降。因飨将士于上邽,南安人古成诜进曰:「臣州人殷地险,俊杰如林,用武之国也。王秦州不能收拔贤才,三分鼎足,而坐玩珠玉,以至于此。陛下宜散秦州金帛以施六军,旌贤表善以副鄙州之望。」苌善之,擢为尚书郎。拜弟硕德都督陇右诸军事、征西将军、秦州刺史,领护东羌校尉,镇上邽。
苌还安定,修德政,布惠化,省非急之费,以救时弊,闾阎之士有豪介之善者,皆显异之。
苌复如秦州,为苻登所败,语在《登传》。以其太子兴镇长安,而与登相距。登冯翊太守兰犊与苻师奴离贰,慕容永攻之,犊遣使请救。苌将赴救,尚书令姚旻、左仆射尹纬等言于苌曰:「苻登近在瓦亭,陛下未宜轻举。」苌曰:「登迟重少决,每失时机,闻吾自行,正当广集兵资,必不能轻军深入。两月之间,足可克此三竖,吾事必矣。」遂师次于渥源。师奴率众来距,大战,败之,尽俘其众。又擒兰犊,收其士马。苌乃掘苻坚尸,鞭挞无数,裸剥衣裳,荐之以棘,坎土而埋之。慕容永征西将军王宣率众降苌。
初,关西雄杰以苻氏既终,苌雄略命世,天下之事可一旦而定。苌既与苻登相持积年,数为登所败,远近咸怀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