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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第四卷,第五二六至五二七页
这番话不免令人想起亚理斯多德的诗与历史的比较,别林斯基有些见解是符合《诗学》的,特别是“可能性”这个概念在他的论著里经常出现。他说:
理想隐藏在现实里。……它不是对现象的抄袭,而是由理智探索和想像再造出来的某一现象的可能性。
——《全集》,第八卷,第八九页
诗的思想……只是可能的现实中一些事例。所以在诗里“这是否曾经有过?”的问题从来没有地位;诗要正面回答的问题却永远是“这是否可能?这在现实中是否可能有?”
——《全集》,第四卷,第五三一页
诗是对可能的现实所作的一种创造性的再现。所以在现实中不可能有的东西也就不可能是诗的。(以上重点均系引者加)
——《全集》,第七卷,第九四页
这“可能性”究竟是什么呢?他在评《智慧的痛苦》里给了解答。“可能性之得到实现,是根据严格的不可改变的规律”,它“有合理性和必然性”。这就是说,可能的现实不一定就是已然的现实,而是按必然规律来推测是于理应有的现实。这就不但把再现现实和抄写现实区别得很清楚,而且也把艺术的真实和生活的真实区别得很清楚了。
可能性就是“合理性和必然性”,也就是客观规律性。按照客观规律来创造典型,所以典型是近情近理的,可理解的。同时它又是经过创造想象的理想化的结果,抛开了偶然的东西,揭示出必然的东西,所以典型又是“不平常的”,“新鲜的”。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别林斯基把典型叫做“熟识的陌生人”(38)。熟识的是现实基础,陌生的或新鲜的是艺术创造。他特别强调典型形象的独创性:
在真正的艺术作品里,一切形象都是新鲜的,具有独创性的,其中没有哪一个形象重复着另一个形象,每一个形象都凭它所特有的生命而生活着。
——评《玛林斯基的全集》
这样,他虽有时从类型出发,却克服了过去类型说的一般化的毛病。
别林斯基对典型理论的重要贡献还在于他多少已看出典型性格与典型环境的关系。他一开始就强调一切作品须“在精神上和形式上都带有它那时代的烙印,并且满足它那时代的要求”(39)。他认为“要评判一个人物,就应考虑到他在其中发展的那个情境以及命运把他所摆在的那个生活领域”(40)。下面两段话尤其足以说明他的看法:
像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一样,艺术应该属于历史发展的过程。……我们时代的艺术是用精美的形象去表现和实现当代的意识,对当代生活的意义和价值的看法,对人类道路和永恒的真实存在的看法。
——《全集》,第六卷,第二八○页
现在俄国长篇和中篇小说所描绘的不是罪恶和德行,而是作为社会成员的人,它们描绘了人,也就描绘了社会。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现在对长篇和中篇小说以及戏剧的要求是每个人物都要用他所属阶层的语言来说话,以便他的情感,概念,仪表,行动方式,总之,他的一切都能证实他的教养和生活环境。(重点引者加)
——《全集》,第九卷,第三五一页
上文我们已指出别林斯基始终抱有抽象的普遍人性的看法,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不但有历史发展的观点,而且已隐约有阶级观点了,这里两段引文可以为证。典型应该体现时代精神的特征,而且还要反映出人物所属阶层与生活环境,所以别林斯基还结合莱蒙托夫的小说名著,提出了“当代主角”(41)这一个重要的概念。主角应能体现时代的精神特征,例如普希金的欧根·奥涅金,莱蒙托夫的毕乔林以及果戈理的死魂灵收购人乞乞科夫。
这种看法是深刻的,有独创性的。但是它也还不能说明别林斯基已完全摆脱了永恒理念,抽象的人性以及典型从一般出发那些概念。在上面的引文里,“艺术属于历史发展过程”之后还是拖着“永恒的真实存在”的狐狸尾巴,就说明矛盾并未完全消除。
5.内容和形式:美
像黑格尔一样,别林斯基也把理念看成内容,表现理念的具体形象看成形式。理念也有时叫做“真理”。“真理是哲学的内容,也是诗的内容;单就内容来说,诗作品和哲学论文是一样的”(42)。“因此,诗也是哲学,也是思维,因为它也以绝对真理为内容”,所不同者哲学用概念和逻辑规律来思维,而“诗人用形象来思维,他不是论证真理而是显示真理”。(43)所以“诗和思维(即哲学思考——引者注)毕竟不是一回事:它们在形式上是严格区分开来的”。诗和哲学既然只在形式上有区别,这两种思维——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所用的心理功能也不一样,“哲学或广义的思维是通过理智起作用而且对理智起作用的”,一般“无须借助于情感和想象”;诗却以“想象为主要的动力”,因为“任何情感和任何思想都必须用形象表达出来,才能成为诗的情感和思想”。(44)
别林斯基在内容与形式的关系上前后有时矛盾,按照上引一些话看,诗和哲学的分别不在内容而只在形式,完全相同的内容可以表现为完全不同的形式,内容和形式就可以割裂开来了。但是别林斯基在无数场合都强调过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以及形式对内容的依存,例如:
“具体”是指这种情况:其中理念渗透到形式里而形式表现出理念,消灭了理念也就消灭了形式,消灭了形式也就消灭了理念。换句话说,具体性就是形成一切事物生命的,没有它任何事物都活不了的那种理念与形式之间的秘奥的,不可分割的必然的融合。
——《全集》,第二卷,第四三八页
理念是一种具体的概念,它的形式对它并不是外在的,而是它自己所特有的那种内容的发展。(重点引者加)
——《全集》,第四卷,第五九九页
无内容的形式和无形式的内容都不可能存在。
——《全集》,第五卷,第三○六页
人们不禁要问:诗和哲学所共有的那种“真理”或“理念”或那种“内容”有没有形式呢?既然形式是内容本身的发展,同一理念何以时而发展为哲学的概念,时而发展为艺术的形象呢?既然经过了不同的发展,那原来共同的内容或理念改变了没有?依别林斯基自己的内容形式一致的前提,能说诗和哲学在内容上一致而只在形式上才有区别吗?
这些问题是别林斯基的美学思想的基本矛盾所在。诗和哲学就在内容上也不能看成同一的。他之所以把它们看成同一,是因为他随着黑格尔相信艺术是从理念到形象的。这理念在表现为形象之前究竟是怎样一种“内容”呢?能说它已经是“具体的理念”吗?不能,因为没有表现为形象,它就还不是“具体”的,而只能是抽象的,例如他所说的莎士比亚的奥赛罗表现“妒忌”(45),普希金的“吝啬骑士”,果戈理的泼留希金,以及莫里哀的阿巴贡都表现“吝啬”。(46)这些实例都说明别林斯基心目中的艺术作品大半是从抽象概念出发的,而且他把“主题”和“内容”混为一事。过去许多作家所描写的各种不同的吝啬鬼怎能说在内容上都相同呢?不,在具体的内容上,不但诗和哲学不同,就在诗与诗之间也不能相同。
对内容与形式的看法的矛盾也就必然带来对美的本质的看法的矛盾,美究竟在内容,在形式,还是在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体呢?依别林斯基的看法,美有时在内容,有时在形式,有时又在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体。姑先分析下面一段引文:
现实本身就是美的,但是它的美在本质上,在它的要素上,在它的内容上而下在它的形式上。就这一点来说,现实是未经洗炼的埋在矿砂堆和泥土里的原金:科学和艺术就现实的金子加以洗炼,把它铸成精美的形式。所以科学和艺术并不虚构原来没有的新的现实,而是从曾经有过的,现有的或将有的东西中采取现成的材料,现成的因素,总之,现成的内容,然后给它一个妥贴的形式,连同比例匀称的各部分以及使我们从各方面都能看到的体积轮廓。(重点引者加)
——《全集》,第四卷,第四九○至四九一页
在这里别林斯基明确地指出两点:(1)现实本身就美,现实美是在内容而不在形式;(2)现实提供现成的内容给艺术,这内容在艺术里在本质上还和在自然里一样,犹如洗炼过的金子还是埋藏在矿砂里的金子,艺术只是把自然“铸成精美的形式”,所以艺术美只是在形式上。美既然可以单独地在内容,也可以单独地在形式,这两种美究竟如何区别呢?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别林斯基和车尔尼雪夫斯基一样坚信现实本身就美。下面的话是经常在他的论著中重复出现的:
诗就是生活的表现,或则说得更好一点,诗就是生活本身。
——《全集》,第四卷,第四八九页
诗就是现实本身。
——《全集》,第五卷,第五○三页
哪里有生活,哪里也就有诗,但是只有在有理念的地方才有生活。
——《全集》,第四卷,第五三三页
在诗的表现里,生活无论好坏,都是同样美,因为它是真实的;哪里有真实,哪里也就有诗。(重点均系引者加)
——《论俄国中篇小说》
对这几句话稍加分析,可以看出这几点:(1)“诗”字有时指文学作品(“诗是生活的表现”),有时指诗的特质,涵义近于“美”字(“哪里有生活,哪里也就有诗”)。艺术的诗反映生活的诗。(2)生活或现实之所以美,由于它真实,美与真是统一的。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现实美在于内容。(3)在现实生活里,丑恶尽管是真实的,并不能因此而美;“生活无论好坏都同样地美”,这句话只是就“诗的表现”或文艺作品而说的。由此可见,诗虽就是生活本身,毕竟有所不同。(4)问题在于别林斯基所了解的“生活”还不是一般人所了解的“生活”,因为他说得很明确,“只有在有理念的地方才有生活”,所以他又说,“现实诗的任务在于从生活的散文中抽绎出生活的诗”(47)。这就是从一般人所了解的生活(即“生活的散文”)中揭示出“理念”(即“生活的诗”),也就是排除偶然而揭示“隐藏”的本质那种典型化或理想化的过程,也就是艺术赋与形式(即形象)于自然内容(即理念)的过程。
由(1)和(2)两点看,艺术美反映自然美,美在于真,都应只在内容上见出,所以他说,“只有内容才是衡量一切诗人的真正标准”(48)。由(2)和(3)两点看,艺术美只能在创造成的形式(即形象)上见出。艺术美在形式,上引炼金的例子也已说得很明确,此外别林斯基还说过,“形式属于诗人,内容属于他的民族的历史和现实”(49)。“形式属于诗人”就等于说形式属于艺术创造。这两种看法显然有矛盾,而矛盾的根源在于内容与形式的割裂。
此外还须指出,俄文Жизнь一词和一般西语中相应的词一样,包括“生活”和“生命”两个意义;而“美”这个词在俄文里却有Красивые和Прекрасные两个词,前者较低,相当于汉语中“漂亮”,“整洁”之类的美,后者较高,相当于汉语中真正审美意义的美。别林斯基常强调这两种美的分别,把前者摆在形体方面,后者摆在精神或生命方面。他有时强调自然美在内容(生命)而不在形式(形体),是就这个意义来说的。例如,他在讨论普希金的诗时说过:
普希金的诗好比受到情感和思想灌注生命的那种人眼的美。如果去掉灌注生命的那种情感和思想,那副眼睛就会只是漂亮的(Красивые),不再是神光焕发地美(Прекрасные)了。
——《1841年俄国文学评论》
后来他讨论到女性美时,把这个意思说得更明确:
有些女人生来就有一种罕见的美,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