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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孤单,陡然紧紧地啮着她的心灵,一股寒气袭来,她感到冷,前胸后背透风,
整个人好像刚从冰冷而透明的冰水池里爬上来,那是怎样的萧瑟和寒冷啊。她发
现,自己有记忆开始永远是独往独来的。没有人在家等你回去,没有人惦记你是
不是冷了热了,即使你光溜溜倒在这湿淋淋的地板上猝然死去。所以,她要给自
己织一件暖和的游泳衣。
我要自己疼自己,她边织边说。
毛游泳衣创意好是好,可她真穿上它下水有问题,织的针脚太松不密实像渔
网,间隙中露着白生生的肉,织的太紧又没弹性。姨妈只好反反复复地试验,拆
了织,织了拆。这件衣服在她手里好像永远没完工。
还有,设计与实践有点脱节。那天,大功告成了,她美滋滋穿上,伸展着四
肢做了预备动作,然后,她扑通跳下,姿势很优美,可一下水,毛游泳衣出了问
题,竟发现线掉色儿,染红了游泳池子一汪碧水。游泳池本来人少,那满身肌肉
的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叫,这谁啊,谁这么捣乱啊?一眼在水里就捞着了她。嘿,
说你哪,胖子,自由泳那个老太太,上来!你给我上来!你这什么衣服,你污染
了环境,你知道这一池水多少钱吗?
游泳池激起一阵笑声,还有回音。
在游泳池里,她叶如棠言行举止常常没共鸣,何止是新创意没共鸣,那些来
游泳的老头老太太,整天站在池子边上比画,像开会,他们说笑,谈论世界风云,
恐怖主义,奥运会,克隆人问题,水费涨价,而她一个人专心游泳,下水就是1
500米,游完,上来赶紧就回家,她舍不得浪费宝贵时间,人家看她这么不合
群。显而易见,她今天穿一件红色毛线游泳衣,当然引起同龄或更老年龄人的议
论,讪笑,简直把她当成一个智障的傻瓜。
这样孤寂的心,怎么是一件毛游泳衣暖和得过来的?
叶如兰想得倒简单,找了个比她年轻几岁的潘知常跟她做伴,有胜于无。可
热爱运动的叶如棠哪见过这样的男士,老潘他,说起养生一套套的,竟不会游泳,
而且见水害怕,有恐水症——他振振有词地说出这个她从没听说过的新名词。不
会游泳的潘先生在岸边陪着她,看她做这些动作时目光中透露出极度的赞赏。如
同赞赏她打球获得冠军,她真不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凝睇定神地天天看自己,假
模假式的。跟在屁股后面保镖不是保镖,男仆不是男仆,那是表演者与观赏者的
关系,不是她要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和谐,身心自如地呼应。
叶如棠对潘知常含蓄地说,你不必来陪我。潘知常却笑着答,没关系没关系。
叶如棠一狠心,下次游泳将时间改了,让老潘扑了空。那老潘扑空了也不生气,
索性直扑到叶如棠家里,守株待兔式地等她。宽宽告诉他,我姨妈不在家。他道
:“我晓得,晓得!”而后,他要进去等,男孩在那边画漫画或打游戏,他便舒
舒服服地倚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专看空中戏院,看得手舞足蹈,时不时还以主人
翁态度问宽宽,你喝水吗?……这里有水果哦!
宽宽悄悄儿打手机告诉姨妈,这个人还在沙发上打瞌睡哪。
叶如棠听了真是没脾气,为了不暴露什么,她只能到理发馆将湿淋淋头发吹
干,回来说去做了美容。巧的是,有一天她的这套把戏重演,老潘照旧等在家里,
赶上孙小玲来找她。进门正看见潘知常高跷腿儿,咧嘴乐,吧嗒吧嗒地嗑瓜子。
初次见孙小玲,他表现得甚为热情好客,里里外外地张罗茶水、瓜子水果伺候,
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不由人家女士不往那个确定关系上想。趁此机会,孙小玲又
把他革命历史审查了一溜够,任他絮絮叨叨地说。出门的时候,老潘热情万丈还
送了一程,走出很远,见他伸出半个脑袋连连招手。
这一发现勾起孙小玲的好奇心,以她对老同学的了解,(叶如棠从来不谈隐
私)叶如棠的清高不可救药,多年来在婚恋方面刀枪不入,怎么就让这个面瓜男
人(看上去不像有钱人和商界俊杰)打倒了?
孙小玲本来是给叶如棠找了一份英文家教做,改天约她游泳后到附近的上岛
咖啡馆。叫了两杯蓝山咖啡,见面劈头就问:“怪不得气色不错,没想到,你金
屋藏男娇啊?”叶如棠被她问蒙了,道:“什么男娇?”
“在你家那位潘先生,比你小,什么关系?”她坏笑道。
“你还知道比我小,审问过了?”
“还等我审,人家不打自招。讲起你情意融融的感觉,谁还看不出?”
“是比我小几岁,什么关系也不是。”叶如棠辩解道。
孙小玲笑吟吟道:“别瞒我了,这把岁数了。”
叶如棠实在想象不出老潘是如何表现出情意融融的,她认真强调道:“一个
朋友而已。”可是她的脸红了,好像她让人知道了她和他干了什么肮脏羞耻违法
犯罪的事。
“好啊,做朋友最好!你可算活明白了,千万别结婚。老年同居现象也是很
时尚的嘛。”孙小玲真心为她的与时俱进而激动,怂恿觉醒的她紧跟时尚。然后,
她还列举了很多西方人报刊文章,说明专家调查当今世界各国老年再婚成功率低
下,再婚者80%都以失败告终的论点,又举出同学同事中,这个那个的晚年婚
恋惨痛教训,告诫叶如棠,老年再婚麻烦多多,人到老年,改变自己个性就无异
于自杀。找个老伴儿,互相照应就不错,60多岁历经沧桑的人生,感情世界本
来就是一片废墟,何必再建屋盖房整得工程浩繁,牵牵挂挂?
她说的不是没道理,可叶如棠心路历程她不懂,现在的心理她也不懂。两人
也没啥可争论的,各自想法不是一回事。叶如棠想想自己和老潘算什么哪,没有
卿卿我我,都是君子淑女式的礼尚往来,写信也没半个爱你吻你之类的混账话,
就差致以布尔什维克敬礼了。情人算不上,结婚没想过,何来同居?
如果让叶如兰知道孙小玲的撺掇,肯定挨骂。老年同居?什么西方人观点,
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孙小玲要老公有老公,要钱有钱,日子过得很滋润,
很小康,很伪贵族!这世道,有钱可处变不惊,没钱天天胆战心惊。整天在美容
院里鹦鹉学舌鼓捣一堆狗屁观点,把别人往歧路上推。你要没钱,人老珠黄了离
把婚,找个人同居试试?别看叶如兰在着装打扮以及很多理念方面特时尚,可她
对男女过日子的问题极理性,务实。这些日子,她已经对于姐姐的拒绝表示了愤
怒,昨天还在电话里说:“姐,作为你的妹妹,我劝你赶快务实点,别等待该死
的那姓王的王八蛋了,什么也等不来。你已经变态了!他不过是个幻想,你必须
找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过正常人的日子。”
但是孙小玲的一番话,还是让叶如棠有点心烦意乱。这样假不假,真不真的
交往,又是何苦?她想,应当尽早和老潘明确态度,不能自欺欺人拖着。问题是
人家老潘也没要求什么啊,我这么急急火火地“明确”,岂不可笑。再一想,说
不定人家老潘也是这么时尚,推崇流行的所谓老年同居关系?
这么一心烦意乱,骑自行车回家便精神恍惚,没想到就出了严重事故。过马
路一辆白色桑塔纳拐弯儿特生猛,而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摔成了小腿骨折。
骨折那个瞬间叶如棠痛得钻心,这样一个人倒在下班人流如潮的马路上,那
份无助让她的心更痛。怪只怪她老眼昏花,没看清肇事者的车牌,让人家溜了。
据后来值班警察说,这件事故严格讲,好像也有骑车人自己的责任,年纪大了,
大脑和肢体都不灵光,还是当心不要骑自行车的好。叶如棠心里很气愤,谁年纪
大了,我还不至于老到风烛残年的分儿上!不过,当时她管不了和谁理论是非,
她满身泥水汗水狼狈不堪的时候,幸亏有路过的一位年轻的好心人搀扶着她,叫
了出租车,急忙送到附近的瑞金医院。赶到医院急诊室,小伙子提醒,阿姨,你
快点打电话,叫你家爱人或者孩子来!这句话提醒她,身上带的钱不够,看病交
押金,再说统筹医疗证又没拿。也幸亏她随身带着手机,急急火火往家挂电话。
是宽宽接的电话,听姨妈出车祸就傻眼了,声音颤抖地要哭:“姨妈,你在
哪里啊?……”
叶如棠想到一个小男孩你能指望他什么,说也说不明白,存折取钱费时不便,
便说没大事,我找老潘帮忙!来不及细想,急拨老潘电话。那边老潘声音冷静地
问道:“你是不是有公费医疗?还是大病统筹?这事,按说应当找你们老干办处
理的!”
叶如棠心里一惊,谁都知道公费医疗改革了,现在退休人员是大病统筹不假,
可眼下急需的是给住院部交押金2000元。明摆着老潘是小心眼儿,公私分明、
捂住自己钱袋的。
叶如棠见他这么不中用,埋怨道:“老潘,你误会了。我有钱的,算我先借
你的行不行?”
潘知常领悟到自己过分了,又解释道:“是你误会了,钱我马上送来!我不
过提醒你有麻烦要找组织,组织出面好办事……”
叶如棠一股火蹿上来,满肚子的烦闷,此时顾不得许多,截住他的话头,叮
嘱让他尽快送来。
直到一切手续办理完毕,叶如棠住院了。忙完了,潘知常分寸恰当地客客气
气,看表道:“好,好,你先休息。我回去了!有空来看你!”
右腿打上白晃晃的石膏,躺在灰白墙壁的房间。四周静寂无声,临床一位老
太太睡着,叶如棠感到酸楚和无奈。想想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一般朋友?刚才还
在忧虑到朋友啊,同居啊互相照应啊,危难之际你能第一个想到是他吗?你能指
望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吗?可你有什么资格谴责老潘,凭什么要求人家对你一
盆火似的奋不顾身,要仗义,要敢担当,要有骑士风度?
医生对她说,你骨质疏松了,这个年纪发生骨折很多。说完举起一张X光片
给她看,她看见了像发糕像蜂窝似的图像,明白那是自己曾经健壮身体的局部地
区开始土崩瓦解。
叶如棠孤独惯了,在她生命的危急时刻,从来没有惊慌和任性,都是咬紧牙
关一个人撑着渡过险滩。可现在她发现撑不住了,身体零件不听话,肉体背叛精
神,不然怎么会出事故哪?!幸好没送命,面对现实你承认不承认反正你就是老
了。
老了不光动作迟缓什么都慢一拍,而最懊恼的是没看清那辆汽车的号码,看
不清就没法起诉,自认倒霉,受罪不说,还自己承担医药费。现如今实行的大病
统筹,超过指标多花的钱要自己掏腰包,叶如棠刚住了几天,就慌了。医药费、
住房费、营养伙食费、护工费,虽是零七八碎,可就像一把把小刀子剜心。我越
来越老了,要再生什么病怎么办?生大病怪病慢性病卧床不起的病又怎么办?她
想到自己存折统共只有两万多元钱,(其中包括买电脑的钱)除去这次住院开销,
只剩一万多了。
这几天夜晚,如此清高的叶如棠,居然每天晚上梦见钱,冰箱里一打开,不
是吃的,全是一沓沓钱,数不清的钱。惊着了,还是乐疯了,反正她呼啦就醒了。
醒来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存在决定意识,你嘴上不服输,心里早就面对严峻现实
了。
临床住着那位周老太,家人天天幸福地围着,不光围着,欢声笑语像是小钩
子钩人心。还川流不息送来乌龟汤鸡汤鸽子汤,各种滋补品组合上。一问,才知
道她是骨癌,已陆续住院多年,她女儿说,幸亏老妈享受离休局级待遇,公家全
报,护理费也报,不然即使我们做生意也是吃不消,老太也活不过几年。再看老
太,脸色红润,说话放屁都响亮,底气杠杠的,没个浓浓亲情加经济实力,哪能
扛到今天。聊天一席话说得叶如棠心里更是压个大铁砣。房间里有电视,她从来
不愿意看。
为了省钱叶如棠当即辞退了安徽籍小护工,让护士拿来拐杖,大小便呼哧带
喘地力争自理。周老太家雇了俩保姆,专门在病房当护理工是个东北人,这中年
妇女约50来岁,身高马大,能吃也能干。名叫金永花,大概给人带过孩子,不
知为什么她家主人以孩子的口吻都称她“金姨”。金姨穿着不像个土气的保姆,
洁净,质地不好但懂得色彩搭配,看起来是个有点文化的女人。叶如棠对懂色彩
的女人印象一直比较好。金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