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和‘两会’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我的提问很可笑。“我在会上。懂了?”
我忽然想起了平常在报纸上见到的他的名字,总是很高兴他成了一个人物。这会儿
怎么忘了。
“懂了。”我说,“你搞政治了,你是个比较著名的人物了。那你忙吧,不必送我
了。”
“这样吧。今天晚饭时间我有两小时可以自由支配,我请你吃顿饭。”
我说:“不吃。”
我说不吃的时候眼前飞快闪回这次来北京的所有委屈和失望,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他说,“我现在身不由己。既不能送你也不能陪你玩玩。但我们可以一
起吃顿饭。”
我一边抹泪水一边冷静地说:“我没哭,我也没时间吃这顿饭。”
我们都不说话了。一种梗塞状的难受劲从我们的心中慢慢滚动过去。
他说:“那就不吃?”
我说:“不吃。再见。”
这次我能肯定我的钥匙没丢而他把钥匙丢失了。
我立刻着手办明天离京的火车票。
毛同志陪我和票贩子老赵谈买黑票的勾当。我们三个人都坐在招待所肮脏的沙发上,
面对从不走动的世界各国时钟。老赵长一北方男人的大脑袋,留寸头,齆着鼻子说一
口老北京话,满口舌头乱卷,句句理直气壮。找老赵买票的规矩是必须事先交纳手
续费。到武汉的当日硬卧票,手续费五百元人民币。次日票,三百元。提前三天订票,
一百五十元。提前一星期,一百元。
我说:“我要明天的。”
老赵说:“先交三百,明天按票价一手交钱一手交票。”
毛同志说:“你不能便宜一点吗?”
老赵说:“大婶,您当这是菜市场买萝卜大白菜?”
我说:“三百就三百。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把钱给你你一去永不回,我上哪找
你?”
“这好办。我不收这钱。”老赵拉过服务台里面的小姐,说:“把钱押在她这儿行
吧?”
老赵就是招待所总服务台介绍给我们的。我当即数了三百块钱交给了小姐。我让小
姐给我开了一张收据。
我收拾好了一切,坐在房间,专等票来。第二天毛同志出去买医疗器械,中午特意
赶回招待所,说要送我。
中午老赵没来。来了个电话。
“票实在太难弄了。北京在开‘两会’呢。还要票吗?”
“当然要。”
“要明天的吗?”
“是的。”
“那手续费还是三百。今天我白跑的车马费就算了。”
“好吧。”
我拿出毛巾抖一抖又挂在卫生间。岁月开始显得无限漫长。
又一天中午时间到了老赵没来,又是一个电话。与昨天内容一模一样的电话。
第三天中午还是一个电话。要明天的票吗?要!那就还是三百。票太难了。北京在
开会!
第三天我和毛同志预感都不好。毛同志因此没出去办事,陪着气疯了的我。
“北京人怎么这样!北京人怎么这样!”毛同志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蹙着眉在房间
踱来踱去。我躺在床上,两眼望天,用脚趾甲狠狠抠墙纸,恶毒的报复念头满脑瓜乱转。
第四天上午老赵来电话了。他说有了明天中午的票。请带上票钱到火车站广场西侧
报刊亭去,有人会给票的。
我翻身起床穿上外衣准备去取票。毛同志喝住了我:“等等!这里头有阴谋诡计。”
“不会的。他们不会不给我票。”
“不是。我是说你实际上是向老赵提前三天订票的。手续费应该一百五十元。老赵
为了多赚一百五十元,老骗你说在买明天的票。”毛同志站起身来,眉头展开:“现在
事情明朗了。老赵只可能三天后有票,可他用计让你多掏了一百五十元钱。”
“对。”我也豁然明白。不就是想多赚几个钱吗?请直截了当推心置腹说,我可以
给。反正也不是我的钱。何必害人苦等三天。白了多少少年头!
“好狡猾!”毛同志感慨万千,说:“社会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是在首都北京发生
的事啊!毛主席如果九泉有知,只怕要从纪念堂站起来哟!”
我与毛同志是两种思路。她是以小见大,忧国忧民。我却是不论是与非,只想到要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寸土不让锚株必较。
“走。”毛同志勇敢地挺起胸脯,挽起我的手臂。“我和你一起去车站。我倒要看
看这些贩子什么嘴脸。”
“不。”我使劲摇头。我告诉毛同志:“我不愿意善罢甘休。我这次来北京太难受
了!”
“我们报警?”
“私了。”
毛同志惊诧得拍了一声巴掌。“莫搞莫搞。小眉,你人生地不熟又是个女的。”
“真的私了。讨个公道而已。但我需要你帮我,可以吗?”
毛同志望了我一刻,说:“可以。我这次豁出去!”毛同志一激动说起了湖南话。
我很想很想冲过去,握紧她的手,告诉她我为我们第一天见面时我的冷漠无礼深感
抱歉;告诉她如果没有她的陪伴,我在北京的日子将会多么难捱;告诉她我将永远记得
并想念她。但是,我一动没动,一句活没说出口,傻站着,不敢看她。毛同志去了卫生
间,在里头哗哗的放水声中清着哽咽的嗓子和堵塞的鼻子。
十分钟后我拎着旅行包出了门。毛同志站在窗前一直对我摇手。
我在火车站广场顺利地取了票。顺利得令人吃惊。一位妇女走近我问:“眉红?”
我点头。这位妇女在我眼前松开拳头,掌心里是一张硬卧火车票。她又伸出另一只手。
我将准备好的票款放在她手里,她没数钱,只看了看,然后票就到了我手里。她将两手
抄进口袋,转身走了。
我寄存了行李。在电话亭给毛同志打了一个简洁的电话。跳上一辆出租车,转眼到
了西苑饭店。
我在西苑饭店的酒吧里一边吃水果盅一边等电话。
我在温暖如春的暖气环境中脱掉了大衣,穿着羊毛衣裙,漫不经心吃着,手里翻着
武侠小说《碧血剑》,注意力始终跟随着吧台上的小姐,因为吧台上的电话由她接。
电话铃响了,小姐拿起话筒听了听。在她问“哪一位是眉红小姐”的同时我已经站
了起来。
“成功了!”毛同志在电话里欢欣鼓舞。她说:“你的票到手之后我马上找到了招
待所经理。我装出沉痛的模样告诉他:我同房间的旅客不辞而别了。经理大叫:什么?
我说:不过她留下了一些钱和一张三百元的收据,可能是交的房费。经理立刻让我和他
一起下楼到总服务台,一结算房费一分不少当然也不多。服务员急红脸了,说经理这三
百元钱是老赵的。经理说什么老赵的!就是房费嘛!哦,太有趣了!”
毛同志像个喜欢讲故事的小女孩不厌其详,我静静地听着,觉得这故事非常好听。
“还有吗?”
“有!”毛同志快活地咯咯笑。“大概是服务员通知了老赵。老赵很快就赶来了。
在大厅里暴跳如雷,冲我发恼。我说:“你这个人有意思。我与这事有什么关系呢?我
说:你要是懂事,对我客气一点,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老赵的脸变得好快,
当场就陪上笑脸给我说好话。我就装出同情他的样子悄悄告诉他了电话号码。他肯定会
给你打
电话的,现在他和经理在争吵。”
“毛同志,让你做了一次特务,好玩吧?”
“你这个女讶子呀!要当心罗,当心聪明误聪明罗。”
“谢谢!”我真心地顺从他说,“我记住了你的话。”
我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就响了。我让小姐接电话。但我站着没动。小姐一听又笑盈盈
将话筒递给了我。
果然是老赵。
他怒气冲冲地说:“你应该给我订票费,这是规矩!”
我自然是和颜悦色。我说:“我当然给。我是因为急事换了住所。”
“你什么时候给我?”
“现在就给。我在西苑饭店酒吧等你。”
“我又得出车马费!”
“这一趟的我报销。”
老赵直喘粗气。“喂,我马上就到。我告诉你放明白一点,咱是北京人,在北京你
甭给咱玩猫腻!”
我说:“我在北京什么都没玩。”
一只细颈瓷花瓶里头插着一支粉红色的月季。我把一张百元钞一张伍拾元钞放在一
块,用花瓶压在桌布上。
老赵进门了。他的衣冠不整被把门的门卫狠狠蔑视了一眼。老赵的步子小心翼翼,
好像怕在光可鉴人的地上摔倒。
待酒吧小姐将老赵引导到我的桌旁,他的气焰已经在表面熄灭了。我请他喝咖啡。
“给我!”他低声说。
我指了指花瓶。
“应该是三百元。”
“应该是一百五十元。你给我买的是三天之后的票。”我轻声细语说,“做生意,
规矩和信誉是最重要的。骗人也要看看对方是谁。”
“我操——”
“小姐。”
酒吧小姐应声而来。我给了老赵几秒时间,他紧闭嘴巴。我说:“我也要杯热咖啡。”
“好的。”小姐应声而去。
老赵抓起钱塞进了衣服口袋。一脸霉气。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厅。
这是我在北京最惬意的一刻。
西苑饭店流光溢彩一尘不染简直与我那招待所有着天渊之别。因此我特别想在这里
和王先生见一面。我设想他大吃一惊然后无可奈何地为我在酒吧的消费付款。用这个节
目向王先生作别吧,不在我们一同出门旅行了一次。尽管他厌恶我或者说对我没兴趣。
不知道年过半百阅历丰富的王先生明白不明白,男人对女人表示没兴趣是对女人多么大
的侮慢。
我往王先生房间打了一下午电话,他始终不在。
我在西苑饭店门口东张西望,踱来踱去,兀然心生一念,便伸手打了一辆面的。
司机问:“上哪儿?”
“兜风。”我说,“走三里河路过木握地上复兴门外大街,照直往东开。经过了国
际饭店之后上北三环路回西苑。”
司机看了我一眼,说:“好呐。”
我一本正经,努力做出深不可测的模样。
这样,我从黄昏初降到华灯齐放,在京城由西向东兜了一圈。我经过了吴琴心家。
经过了与她吃饭的国际饭店。经过了老阿山家。经过了好几个旧日朋友的家。经过了我
不辞而别的招待所。经过了我恋恋不舍的毛同志。经过了我与德方打交道的紫红色的楼
房。经过了我依然怀念的马甸桥。
我差不多是以故宫为圆心,以封建时代的皇城为半径画了一个不大圆的圆。我清醒
地意识到无论我奔驰在哪条路上,我都可以遥望故宫太和殿。尽管北京的辉煌灯火,现
代化建筑,蝗群般密集的小轿车,摇滚乐流行歌曲糊弄了我的视线,常常使我不知身在
何处。但我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看见从前那座方正的巍峨的皇城。我从未能旅游成,心却
处处都到了。总不能让我白来北京一趟嘛。
干燥的北方风冷漠地吹打我的头发。我默然望着窗外。
车上了三环路,顿时平稳顺溜开阔起来。由于架设了许多立交桥,这一路没有红绿
灯。一个多小时没说话的司机打了个呵欠,试探说:“听歌吧?”
我不想听歌,但怕司机打瞌睡。我说:“好。”
司机放进去一盘磁带。劈头一句便是港台味的情歌: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
感情。
北京似乎正流行这首歌。我已经在出租车里听过好几次了。根据这几天我对北京的
感觉,流行这种歌实在不相称。他们渴望真感情?开玩笑!
我说:“师傅您能换一盘音乐带子吗?”
“行。”
换了。一听更糟糕,是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我是从武汉听着克莱德曼搞了小小把戏
才进京的,结果在京苦不堪言。此时此刻。我宁愿要大白话,而不要钢琴曲,我坚决拒
绝它柔软的触须悄悄伸进我隐秘的创口。
“对不起,师傅,还是听明明白白我的心吧。”
“对。这歌好听。”
歌声陪伴司机开车。我依然默默望着窗外,干燥的北方风依然冷漠地吹打我的头发,
司机提醒我说到了。我凝神一看,窗外可不正是西苑饭店。晚上从马路对面看,西苑更
漂亮了。我下了车,站在冷风中活动脚腿。我觉得腮边有蚁爬感,一抹居然抹到一手冷
泪。谁哭了?
我得承认我的心不太好。总把别人往坏处想。半个多月的北京经历把我的心搞得更
不好了。正当我要动身往西苑饭店去的时候,我无意中看见了王先生。王先生和他表弟
又在一块。他们在西苑饭店对面的一片林子里散步,两人紧紧靠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