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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破解《连城诀》－孔庆东
主讲人简介：
孔庆东：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1983年自哈尔滨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钱理群先生的开山硕士、严家炎先生的博士，主攻现代小说与武侠小说，语言驾驭出色，文章不仅生动有趣且愤世嫉俗。著作有《北大往事》《47楼207》《黑色的孤独》《口号万岁》《青楼文化》《井底飞天》《金庸侠语》《空山疯语》等。
内容简介：
小说《连城诀》是金庸根据儿时家里一位长工受尽冤狱的真实事件发展而来。小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魏晋南北朝时期政局动荡，梁元帝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以及藏宝图下落不明。八百年后，江湖上疯传，藏宝图密诀隐含在天下无敌的连城剑法中，绝世武功和连城财宝，引得江湖中人刀兵相见，普通百姓也为之癫狂。
评论界认为《连城诀》在金庸的全部创作中内容独特；地位重要，而大多数的金庸迷对《连城诀》却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与追捧。那么《连城诀》这部小说与金庸先生的其他作品有哪些本质的区别？我们又该如何来理解《连城诀》这部小说的现实意义？
《连城诀》是金庸的一部以人性恶为叙事中心的小说；揭示了人间可能存在的种种丑恶现象；挖掘了人性的弱点及其根源。在《连城诀》一书中，主人公狄云出身贫寒、生性善良，但屡屡遭遇命运坎坷。金庸的这部小说突破了传统〃大侠〃的定式；
是他的作品由〃侠〃的文学向〃人〃的文学转折过程中一个重要标志。那么，金庸如何在虚构的武侠世界中揭示真实的人性呢？
小说《连城诀》最大的悬念就是寻宝，为了找到大宝藏，师徒、父女、官府布衣、江湖门派尔虞我诈，血腥、杀戮都应了那句流传已久的古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说中，那些为宝藏而舍生忘死的人们在宝藏中得到了什么？作者的现实寓意又该怎样去理解呢？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孔庆东将引领您走进金庸的武侠世界，一起去破解《连城诀》。
全文：
（小说《连城诀》是金庸根据儿时家里一位长工受尽冤狱的真实事件发展而来。魏晋南北朝时期政局动荡，梁元帝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以及藏宝图下落不明，八百年后江湖上疯传藏宝图秘诀隐含在
天下无敌的连城剑法中。绝世武功和连城财宝引得江湖中人刀兵相见普通百姓也为之癫狂。评论界认为《连城诀》在金庸的全部创作中内容独特，地位重要。大多数的金庸迷对《连城诀》却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与追棒。那么《连城诀》这部小说与金庸先生的其他作品有哪些本质的区别，我们又该如何来理解《连城诀》这部小说的现实意义）
《连城诀》原来的名字不叫《连城诀》叫《素心剑》，素心“素”是朴素的素，素心是佛家的一个词干干净净的心叫《素心剑》。这个当时是在东南亚影响很大的一个作品，《连城诀》篇幅也不长，不足三十万字，但是却具有很大的艺术震撼力。金庸每写一部小说都会使你感到这部小说跟以前的又不一样了。这就是高手，高手就是不能每天都端出来同样的菜，每天端出来都是不同的菜。《连城诀》它的特点在于什么呢？我们看以前金庸的小说一部一部，他都在塑造大侠，武侠小说塑造大侠是应该的，像《书剑恩仇录》里的陈家洛，《碧血剑》了的袁承志，《雪山飞狐》，《飞狐外传》里面的胡匪，胡一刀，苗人凤这都是大侠，那这个《连城诀》是不是又塑造一位大侠呢？
（《连城诀》是金庸的一部一人性恶为叙事中心的小说，揭示了人间可能存在的种种丑恶现象，挖掘了人性的弱点及其根源，在《连城诀》一书中主人公狄云出身贫寒，生性善良，但屡屡遭遇命运坎坷。金庸的这部小说突破了传统“大侠”的定式，是他的作品有“侠”的文学向“人”的文学转折过程中一个重要的标志。那么，金庸如何在虚构的武侠世界中揭示真实的人性呢？）
这部小说里不塑造大侠了，他写一个寻宝模式，书中写一群武林人物，去找一个大宝藏，在找这个大宝藏的过程中，不但没有产生什么大侠，反而这些人是彼此陷害，师害徒，父害女，最后搞的是人性丧尽。
（大侠梅念笙是唯一知道《连城诀》的人，一生只收过三个徒弟：大弟子万震山，二弟子言达平，三弟子戚长发。三个徒弟为逼得连城剑法杀害师傅夺得剑谱，梅大侠受重伤跃入江中，不料后来剑谱不翼而飞，随后三个徒弟相互跟踪，寻找剑谱。自此，一场浩劫拉开序幕）
整个江湖，在这连城诀里面给人的感觉就像人间地狱一样：恐怖，阴森，凄惨。所以我曾经专门地点评过《连城诀》这部小说，《连城诀》是人类文学史上一部深掘人性底蕴的奇书，在整个人类文学史上把人性之恶挖得这么深的，《连城诀》是数得上的，小说的情节非常紧张，气氛很诡异，悬念一个接一个，经常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金庸驾驭悬念的这个功夫是超过绝大多数侦探小说的。我们说侦探小说最善于搞悬念，但是大多数侦探小说都搞不过金庸（的小说）。我读过很多侦探小说我就读过去了，不会特别紧张，喘不开气。你读连城诀这本小说真是让你又想读下去又不敢读下去那个样子，吊你的胃口。
（大侠梅念笙的三个徒弟，欺师灭祖，又起内讧。三弟子戚长发欺骗两个师兄盗走剑谱，在乡间隐姓瞒名达八年之久，但大师兄万震山还是找到了他。万震山的儿子万圭突然来请戚长法发赴父亲的五十大寿寿宴，在此之前，戚长发在跟踪一神秘人影时，剑谱不翼而飞。戚长发怀疑是大师兄所为决心赴宴。不料宴席却是万震山张开的罗网，戚长发带着美貌如花的女儿戚芳和纯朴老实的徒弟狄云踏金了万府，踏进了一去不能回的深深陷阱，既然是揭露人性丑恶的一部小说《连城诀》里的坏人到底能坏到什么程度呢？）
书中写一个坏人叫万震山，他杀了人之后，他就把这人砌在墙里边，砌在他家屋子里的墙里头，但是他一到半夜就起来梦游，他每天半夜起来就蹲在空地上，在这儿空手砌墙，表演哑剧小品《砌墙》。天天半夜起来，这多恐怖啊，所以这个情节是非常诡异的。我第一次读的时候就很恐怖很害怕。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那个时候年纪不大，读的时候很害怕。所以读了之后我晚上也起来砌墙。当然后来读了一些精神分析理论，读了弗洛依德的书，读了荣格的书，读了一些阿德勒的书。那么我就明白，这个人的这种举动是合乎心理学的。因为他杀了人之后，又把人砌到墙里，他就有两种心理：一种是得意，一种是恐惧。人做一分恶，就积一分毒，毒都在心里面积累着。大恶之人毒就积得多，心脉就会受到损伤，他就会有种种变态的举动，来缓解，
来疏散。越理性的人，平时越不犯错误，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梦，控制不了自己的睡眠，在睡眠状态下，会起来重复白天的举动。
所以说，如果没有二十世纪心理学的发展也不会产生如此深度的金庸小说。金庸小说的背后是二十世纪文学，人文科学的发展。他都把它融会进来。所以令人深深折服。这样的情节在近代以前的小说中也是没有的。我们知道人类文学史上有很多书是专门写人性怎么坏的。《连城诀》在这里面很重要的一部越读越惊心动魄，甚至有个别人胆小一点的特别是喜欢真善美的读者不愿意读下去了，说，把人写得太坏了，哪儿有这么坏的人，读不下去了，可怕，但是它又不是写简单的善恶对立像写童话一样的塑造几个老巫婆特别坏每天把人抓起来剁成肉馅，不是写这个，不是那种简单的坏人。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在《红楼梦》之前的小说都有一个毛病，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善恶对立。到了《红楼梦》才打破了这个善恶的界限，所以说《红楼梦》了不起。
金庸曾经被人批评为善恶不分，说，金庸的人物我就看不懂，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所以金庸的小说有毛病，我不喜欢。这样的读者其实他的审美趣味不高，他习惯了那个卡通漫画式的人物，好人就是好的，坏人就坏的。来一个大灰狼就是坏的，他喜欢看这样的作品。那么金庸说人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有百分之百的善人，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恶人，即使你说他此时此刻是好人或者是坏人，过五分钟可能就变了，恶人也必有他可取之处，善人也必有他可气之处，但是我们又不能绝对地说某一个人身上百分之几是好的，百分之几是坏的。然后把这百分之五给去掉，这又是做不到的。那么文艺作品，特别是像金庸这样的作品，他是要努力写出善恶既对立，然后又能够互相转化的这样一种人性的辩证法。比如《连城诀》，《连城诀》的主人公叫狄云。
这个主人公倒是一个好人，这个主人公是个很朴实的乡下孩子，朴实善良，去学武功，作者就通过这个朴实的孩子，乡下孩子的眼睛来看世界，这就使我们想到鲁迅先生写的《孔乙己》，鲁迅先生的小说《孔乙己》，观察者也是一个小孩子，这个小说是通过一个小伙计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的，在这个小伙计的眼中看出孔乙己是很可怜的，周围的人都没有人性，那个小说如果不是用孩子的眼光来看，如果通过“咸亨酒店”的老板，通过掌柜的来看，那小说就是另外一个样子。那么《连城诀》是通过一个叫狄云的乡下孩子来看这个世界，所以越看越惊心动魄就好像我们现在比如写这样一个电视剧：一个农民进城，用这个农民的眼睛看城里的一切，好像赵本山的《马大帅》一样，他看这个城市和我们看肯定是不一样的。在狄云学武功的过程中，他遇见的大部分是坏人，但是也有好人，好人都是吃亏的，坏人是要胜利的，所以这个主人公他并不能主宰故事，他只是一个情节的推动者，他这是带着我们读者去看这个世界的一个被动的导游
（憨厚朴实的狄云，师从戚长发习练武艺，并与师妹戚芳相爱，万震山的儿子万圭为夺得貌美的戚芳，设计诬告狄云偷盗财物，奸淫他父亲的小妾桃红，买通知府凌退思把狄云丢如死牢，戚芳中计误会狄云，在万圭的重重攻心之下嫁给了万圭，狄云想上吊一死了之，却被同牢的丁典救活，丁典和狄云越狱后，挣脱牢笼的狄云寻师找恋人都没能如愿，反而被大侠水岱之女水笙及其表哥误认为是血刀门的恶僧，打斗中，狄云被踏断了一条腿。在被官府和江湖的八方追缉之中狄云被血刀老祖误认为是自己的徒孙救起，苦命的狄云总是遇到坏人，而金庸又是以什么样的笔触来描写这些坏人呢？）
从人物形象塑造上来看，这个狄云并不是小说塑造的最成功的人物，在我看来，《连城诀》塑造的最成功的人物是坏人，比如说，我曾经举过小说中一个大坏人叫“血刀老祖”，鲜血的“血”，他有一教门叫“血刀门”他是掌门。这个大坏人血道老祖写得非常好，他是一个奇坏无比的人，而且坏到什么程度呢，坏到像好人一样，坏得顶天立地，毫无掩饰，坏得赤裸裸，一辈子天天干坏事，非常难，因为每天都有坚持不下去的危险，每天都需要创新，所以这个血道老祖，就是能够以一种可持续发展的模式干坏事，所以他是非常不容易的。那么跟这血刀老祖做对比的是所谓的江湖豪侠。我们一般想像武侠小说，还不是塑造一批好人，侠客，打抱不平，帮助穷人，这是我们容易想到的，特别是我们看到这个血刀老祖是个坏人，肯定得出来一批好人来灭他，或者出一个大侠把他打倒证明邪不压正。应该是这样。可是小说写得很奇怪，这个血刀老祖他干了一件坏事，他抢了一个正派豪侠的女儿，在他来说这是家常便饭，武功又高强，一随手就抢走了。
于是许多正派豪侠就集体追杀他，领军人物是四个人，这四个人他们合称“落花流水”，是各取他们名字中的一个字的谐音。“落花流水”的四大豪杰又称“江南四老”。分别是“冷月剑”水岱，“中平无敌”花铁干，“仁义陆大刀”叫陆天抒和“柔云剑”刘乘风。四个人率领二三百中原豪侠长途奔袭，追杀一个淫暴无比的西藏来的叫“血刀僧”，血刀门的掌门血刀老祖，从湖北追一直追到川藏交界的大雪山。可是在追杀的过程中，这个反动派的形象越来越高大，就是血刀老祖孤身一个人，你越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