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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吃冰激凌、饼干。“你好像感冒了,”露丝的父亲说,“眼睛水汪汪的。”露丝说没患感冒。可就在第二天露丝却真的感冒了。
第三个星期四,露丝去的就是这一家电影院。
宾果老板(3)
一个星期四又一晃而过,再下个星期四又冒风险外出。对着卧室的镜子,她瞧见自己只有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无情爱可言(这面镜子看上去一碰就碎,褪了色——镜子也会老吗,露丝感到纳闷),由此判断:是的,她可说长得漂亮,有一双鸵鸟似的大眼,鸵鸟似的高度,呆板的尊严,如果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男人朝她的方向斜眼望过来,一定会这样评价。她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个项目都是以失败告终,重返帕克林荫道大酒店给她一种愤愤然的满足,正如她最近在一封信中所说的那样(这封信写给那个在拉德克利夫读研究生的室友,从前是个姑娘,现在是个女人,那时候她同露丝一样是个处女,可能比露丝还要害怕和男人接触——可现在珀林娜离了婚,有两个孩子,和一个爱尔兰诗人以及他的孩子一同居住在斯利格的一座城堡里,这座城堡跟叶兹的差不离),去帕克大酒店见鬼。
那天晚上开了个好头。露丝纯属无意,信步走到“进化之友第二届年会”的会场。舞厅里挤满了人,露丝在后排坐下。台上宣读论文的是位高贵的绅士。他戴夹鼻眼镜,衣扣上插一支红色康乃馨,人长得很魁梧。露丝听他宣读论文,随大家热烈鼓掌。(论文内容露丝不太听得明白,大概是关于宇宙通讯——或者这种通讯已经成为事实,但FBI和“大学教授们”联手抵制?)宣读另一篇论文的是位女士,年龄和露丝相仿,拄拐杖。她似乎对宇宙中——“在外太空”——有上帝存在提出异议。论文宣读完毕,掌声更加热烈,虽然露丝只是出于礼貌稍稍鼓了一下掌,因为多年来她一直在思考巴勒斯坦地区北部古城拿撒勒的耶稣——思考这些问题——终于,有一天她秘密地去了蒙特亚鲁医院找心理大夫,痛哭流涕地承认她知道得十分清楚——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全是无聊的胡说八道,但——尽管如此——她有时候还是心甘情愿地“相信”;她是不是患有临床神经病?她声音里的感染力,眼睛向上翻的滑稽动作想必提醒了那个男大夫使他注意到露丝?马洛?奥登很像他本人——她是在北方上的学,是不是?——他就是用诸如此类的问题使她消除忧虑,并且告诉她,这一切当然是胡说八道,但对家人的忠诚有时候会使人觉得烦恼。不错,人常常同家人争吵,有时候还讲很不中听的话,但对家人的忠诚没变。如果她失眠,就给她开个处方,服点巴比妥酸盐,做个检查不好吗?——因为她看上去(他本意是好的,可却伤透了她的心)憔悴极了。露丝没有告诉他,自己刚刚做过每隔六个月就要做一次的检查,她的身体好得很:肺部没问题,贫血症控制住了。在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夫记起来露丝是谁了。“啊,你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你不是曾经发表过一本小说,尽人皆知、引起过巨大的轰动吗?”——露丝已经恢复镇定,硬邦邦地答道在阿拉巴玛没有名人,把原来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而此时拿撒勒的耶稣又浮现在太空……要不就是围绕某个月球旋转……再么他就是的确坐在太空飞行器里(太空飞行器这个词会上用得十分频繁),等着地球来客造访?有一个七十多岁的白头发老先生对露丝表示好感,他越过两三张折叠椅子在露丝的身边坐下,甚至还有个年轻点的,或许五十多岁吧,头发犹如猪鬃,梳得油光水滑,说话有点儿结巴,胸前佩带的会章上写着H?斯彼德维尔,犹太人,佛罗里达。他主动提出会后给露丝买杯咖啡。露丝心中一动——是什么感觉?——好笑,有趣,绝望?露丝只得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做一个小学生禁止说话的动作,因为右边的老先生和左边的H?斯彼德维尔都起劲地说话,似乎要用他们看见不明飞行物的经历给她深刻印象,而第三个发言人就要开始发言了。
第三个人的题目是“进化的下一个阶段和最后阶段”。发言的人是肯塔基州斯通希德宗教研究所新荷兰德学院的牧师杰科?格洛姆维尔。露丝正襟危坐,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双膝拘谨地并拢(想必出于偶然,斯彼德维尔先生的右膝紧紧挨着她),装着注意倾听。她头脑里一片恐慌,就像鸡窝里进了一条狗,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觉,直到心猿意马渐渐平息。在九月的一个星期四夜晚,鬼使神差她进了帕克林荫道大酒店的里根希舞厅,听一个看上去有点儿像个小猪的人宣读论文,这个人穿一套绷得紧紧的灰红格子花呢西装,系一条鲜红的领带。她注意到许多与会者都是残疾人——有的拄单拐,有的拄双拐,甚至还有坐轮椅的(有一个坐轮椅的人,是一个年轻人,他长着一张鹰脸,想必跟露丝一样的年纪,看上去却至多十二岁,得心应手地驾驭轮椅。轮椅上有块按钮板,他显然能够利用这块按钮板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情。几年前,露丝背部的神经痛得使她直不起腰来,也曾经租用过轮椅。而她那张轮椅却是一张很普通的轮椅)——而且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有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可这些男人都不是有出息的人。而身上发出一股不太浓烈、有点儿像木薯的怪味的斯彼德维尔先生也非崭露头角之人。出于礼貌,出于善意,露丝又坐了几分钟才道歉离开。
此时露丝?马洛?奥登坐在乔?派宾果厅的长桌旁边,她刚喝过橘子汁,肚子有点儿不舒服,一张有希望赢的牌——很有希望的牌——摆在她面前。她感到纳闷,不知道她越来越感兴趣是否合理,是否与喝下去的橘子汽水有关;还是害怕能赢——因为她理所当然不打算赢。她甚至不能想象自己用大家听得见的声音叫“宾果”!时间已经是夜晚10:30以后,已经有几个人博了头彩,出了几个第二名,许多人欣喜若狂地尖声叫喊宾果,有几个人怒吼着叫宾果,有一两个不可思议地喘着粗气。这时她真的本该回到家了(剩下的已经不到十一二人)。看来穿着浮华、用金别针把白得耀眼的头巾别起来的乔?派,声音甜得跟蜜似的乔?派,肩膀优美的乔?派并没有注意到她。不知道是惰性还是好奇使她继续留了下来。见鬼,露丝想道。她把玉米粒在用了许久的厚纸板上推来推去,肯定还有比跟托非特的人混熟更糟糕的法子打发星期四吧?……她要给哈米顿?富莱和卡洛林写信,虽说他们还该着她的回信,她要给他们详细描述自己当晚新交的朋友(坐在她对面那个肥胖的年轻女子满头大汗、脾气很好,她名叫洛白丽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露丝上手很快,玩得顺利。刚要开始,洛白丽亚心血来潮要和露丝换牌。——“你把你的牌给我,我把我的牌给你,露丝!”她笑容满面地说,十分娇媚,露丝当然不得不立即答应,可她却犯了一个错误)。大厅里耀眼的灯光照得人难受,在乔?派的办公桌前悬挂着一面特大的美国国旗。还有那些古怪、陌生、伤心、心急火燎、专心致志的玩家。有些是特别年迈的老人,面容干枯,双手颤抖,有些是瘸子,或者特别矮小的人,或者不可否认地总有点儿不正常,还有几个很小的孩子(实际上是件丑事,小孩子这么晚还没睡觉,跟在妈妈身边玩宾果,常常要两三张牌,而他们的妈妈则贪婪地要四张牌,而最高只能要四张)。录音带放出刺耳的音乐,不休不懈地伴随着乔?派不知疲倦的嗓门。乔?派,宾果厅的老板,热情地笑得露出牙齿,当然是针对大厅里每一个人,但在当晚早些时候他显然把目光投向了露丝这个新顾客——除非是露丝的眼力不好,在灯光照射下看走了眼,凭空想象出来的(一切焦虑,不仅限于在宾果厅滋生的焦虑,都是愚蠢的。难道没有这样的感觉吗?)。生活中失败的人永远是失败者,哪怕他们能赢(因为一个吹风机,或者100美元现金,或者户外烧烤架,或者带铁轨的电动火车,或者一大本仿皮面有插图的《圣经》,对这些人而言能派多大用场?)。她将记录下某些人喊“宾果!”时那一片失望的叹息和一脸倦容的女服务员宣布中奖号码,证明号码合法有效时人们的嘀咕。获胜者热泪直流,热烈握手;乔?派频频亲吻,似乎每个赢家对他而言都很亲,都是老朋友,急忙上前迎接;明黄色的芥末溅到一英尺长的热狗和小圆面包上,不巧的是,紧挨着的就是婴儿们换尿布的长凳。洛白丽亚迷信,用手摸挂在脖子上的小金质十字架,筋疲力尽的小女孩睡在地板上,头下枕着一个玩具熊,想必这个玩具熊是她家的人几个小时以前赢来的;还有——
“你赢了!这里,嗨!她赢了!就在这里!这张牌,这里!这里!乔?派,就在这里!”
露丝左边的一个老太太当天夜晚早些时候曾经和露丝说过几句话(后来才知道她名叫科那丽亚?逖瑟尔;她曾经为奥登家的邻居费拉利打扫过清洁卫生)。她突然叫起来,抓住露丝的手,激动地把桌板上的玉米粒推开;没关系,没关系,露丝的确拿到了一张获胜的牌,她中了宾果,不可避免地中了彩。
宾果老板(4)
又响起了通常的叹息声,抽泣声,愤怒、失望的嘀咕声,但游戏结束了。一个长着一头钢盔似的黄铜色头发的姑娘,嘴里嚼着口香糖,对乔?派读出露丝的号码,乔?派对每个号码都点头认可,说,是的,对了,继续,亲爱的,请到这里来。他满面容光焕发,似乎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奇迹。100美元的获胜者!第一次光临的顾客(除非他的眼睛骗他)就赢了100美元!
露丝尴尬得一脸绯红,心怦怦地跳起来,她得走上乔?派的高台接受支票和乔?派的热烈祝贺,乔?派还要在她嘴边响响地给她一个不舒适的热吻(她必须猛然后退,予以拒绝——那男人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实实在在站在那里)。“现在,你在笑,亲爱的,我没说错吧?”他高兴地说。站上台近距离看,他还是一样英俊,只不过白眼球或许显得太白。他头巾上的金别针是一只打鸣的公鸡。他的皮肤晒得很黑,山羊胡子比露丝想象的更黑。“这一个晚上我一直在观察着你,如果你能放松,笑口常开,你会漂亮得多,”乔?派在她的耳朵边悄声说道。他身上有一股甜甜的气味,像蜜饯或者葡萄酒。
露丝有点儿生气地往后退,但还没来得及,乔?派又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冰凉、薄薄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迅速地揉搓。“你是新来的吧,是不是?今天晚上第一次来?”他问道。
“是的,”露丝回答说,声音很轻,他只得弯下腰来倾听。
“你是托非特的姑娘吗?住在城里吗?”
“是的。”
“可你在今天夜晚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乔?派的宾果厅?”
“没有。”
“今天夜晚你离开的时候是怀揣100美元的赢家,你有什么感想?”
“噢,感觉就是好——”
“什么?”
“就是好——我从来没有料到——”
“你常玩宾果吗?我是说,你知道,在城里这些教堂,或者在别的地方玩。”
“不。”
“不常玩?来这里只是为了寻开心?第一夜就赢了100美元,这不是走鸿运了吗!——你知道,你真是个引人注目的姑娘,脸色这么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多待一会儿,或者,就半个小时吧,等我把东西收拾起来。隔壁就是个很好的酒吧,我注意到你是独自一人来的,是吧?——也许可以在睡觉前喝点饮料,就我们两人?”
“噢,我想不必了,派先生——”
“乔?派!我名叫乔?派,”他笑着说,朝她俯过身来,“你叫什么名字?和花儿有关,对吗?——是某种花,花的名字——”
露丝①感到十分窘迫,只想逃之夭夭。可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太害羞了,不肯把名字告诉乔?派?”他问道。
“我的名字是——奥利维亚,”露丝结结巴巴地说。
“哦。奥利维亚。奥利维亚,是吗……唔,有时候我会读错,你知道,有时候我会被打岔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读错。我从来不以为自己百分之百准确。奥利维亚,那么。好,很好。你为什么这么容易激动,奥利维亚?麦克风不会把我们说的话传出去一个字。十一点左右你有空去喝点饮料吗?嗯?就在隔壁的盖费德,我就住在那里,那里的休息室很舒适,温馨,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没人打扰,就我们两人,没有别的附加条件,没别的……”
“我父亲在等我,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