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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尼打电话到办公室的时候,奎恩的秘书只是说他不在。尽管维特尼亮出奎恩弟弟的身份,秘书肯定知道他是谁,但仍然不肯给他透露任何信息。“奎恩在家吗?他到城外去了吗?他在哪里?”维特尼极力不露出不安的声音。而奎恩的秘书,奎恩的同伙之一,只是静静地答道:“我有把握,帕克森先生圣诞节期间会和你联系的。”
圣诞节在格兰德维林荫道老帕克森的大宅子里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在那么狂欢的气氛中,维特尼怎么能把奎恩拉到一边说话?何况,到时候也许为时已晚了。
因此,尽管维特尼不是那种爱干涉别人婚姻、特别是哥哥私生活的人,他还是上了车,开车到城市另一头。他住的地方是城里不太富裕的街区,这里的房屋都是共管的公寓楼和单家独户,他已经在这里居住多年,过着庸庸碌碌的单身汉生活。现在他要驱车前往城市的另一头,进入奎恩几年前搬进的百万富翁区。这个地区是闻名的白水山庄,所有的房屋都是大宅院,十分奢华,以绿树和树篱作为屏障和道路分隔开来。每个建筑群落占地都不少于三英亩。奎恩的房屋是他自己设计的:有室内游泳池,有桑拿,房屋的后面还有一个庞大的红木露台,是新乔治风格和现代派建筑风格的折中。维特尼从来不把他的沃尔沃开上曲曲弯弯的鹅卵石车道,而是把它停在可以容纳三辆汽车的车库门前,步行到前面摁门铃,以免有擅闯私宅的感觉,哪怕是受邀请前来拜访,也要掏腰包的。
因此,他此时感到明显的不安。他摁响门铃,站着等候。大厅里黑灯瞎火,起居室里也一样。他发现车库的门是关着的,奎恩的车和艾伦的车都不在车道上。家里没人?他不是听见有音乐的声音吗?——是收音机的声音?他想,女孩们明天还要上课;下星期一才开始放假,那么今天晚上还在上学期间。孩子们不是应该在家的吗?艾伦不是也该在家的吗?
他一边等待,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里寒冷的空气。温度已经降到零下,但还没有下雪。除了进入白水山庄一路上看见几棵圣诞树,他没有节日即将来临的感觉;在奎恩和艾伦的屋子里看不见圣诞节的装饰。甚至连前门都没有悬挂常青花环……没有圣诞树?在格兰德维林荫道大帕克森家,往年圣诞节总要在大厅里竖立一棵巨大的枞树,修剪这棵枞树的时候还要庆祝一番。尽管维特尼已经不参加,一年一度的仪式还在庆祝。他认为这是成年期的特权,可以使你远离不安和痛苦。他现在已经三十四岁了。
当然圣诞节那一天他将和全家人共度,或者共度半天。只要他还住在他出生的这个城市,他就免不了要和全家人共度圣诞节。是的,他已经送了几份包装昂贵的礼物,也接到了他那一份;他要同往常一样对母亲和蔼,对父亲彬彬有礼。他明白自己使父母失望,没有成为奎恩那样的儿子。但是在庆祝节日期间,人多,热闹,减轻了这种屈辱。维特尼已经忍受了这么多年,或许再也不会真正感到丢脸,只是留下丢过脸的记忆。
他又摁了一次门铃,小心地叫道:“哈啰?有人在家吗?”透过大厅,他可以看见屋子深处亮着一两盏灯;音乐似乎停了。黑暗的大厅里楼梯脚有几个盒子——还是手提箱?小箱子?
这一家子要外出旅游了?这个时候?圣诞节前?
维特尼想起几个星期前听到谣传,说奎恩要偕同一个女朋友到某个开销很大的地方,非洲的塞舌尔群岛,旅游。对这种谣传维特尼半信半疑,因为尽管奎恩高傲自大,无视妻子的感情,可他从来不至于这么放荡;原因之一,他们的父亲会对他大发雷霆。奎恩也意识到自己在当地享有的声誉,多年来奎恩虽然不太认真,却一直想进入政界。他们的曾祖父洛德?帕克森曾经是颇得人心的共和党议员,在该州帕克森的姓氏仍然受人尊重……这个畜生不敢,维特尼想道。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感到一丝害怕。有了进一步的预感。万一奎恩在一阵狂怒的冲动下,对艾伦和女孩们干下什么蠢事,那可怎么办?维特尼的脑海里浮现出奎恩在屋后华贵的红木案台上烤牛排,腰间系的围裙沾满鲜血的形象。奎恩去年六月四日。一只手拿着双头叉子,一只手握着一把电动切肉刀。电动刀呼呼地转,刀刃闪着致命的光。奎恩涨红了脸,对弟弟来迟大为光火,挥手叫他走到案台边,像快要发酒疯但还能控制住自己的醉汉一样强压下撒野的冲动。奎恩身高六英尺三英寸,重两百磅,浅蓝色的眼睛在脸上特别突出,声如洪钟,一副专横跋扈的样子!维特尼马上服服帖帖。奎恩的围裙紧绷绷地系在便便大腹上,样子十分可笑。他做了一个开玩笑的手势,把那一把看上去十分凶险的刀子朝维特尼刺来:开玩笑地把手一晃。
维特尼想到这里,打了一个哆嗦。别的客人都哈哈大笑。维特尼自己也笑了。只是开个玩笑,而且有趣……如果当时艾伦看见了,也会打哆嗦,但维特尼没有注意。
维特尼试图把这个形象从脑海里驱散。
维特尼心想,不光是走投无路、穷愁潦倒的人和有精神病史的人杀害家人。前两天他在报纸上读到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说的是一个中年的保险公司经理开枪打死与之反目的妻子和儿女……不,现在别想这样的事。
预兆(2)
维特尼又摁了一次门铃。这次没有白摁:他听见有人应答。“哈啰,是奎恩吗?是艾伦?是我,维特尼——”他的声音多么微弱,颤抖得多么厉害!他相信哥哥的屋里一定出了事。同时,如果奎恩在家,一定会因为他来打扰把他臭骂一顿。无论怎样,奎恩都会暴跳如雷。帕克森是个大家族,他们集中居住,关系密切,不喜欢惹麻烦、爱管闲事的人。目前维特尼和奎恩之间关系良好,但两年前艾伦离开这幢房子提出离婚诉讼时,奎恩责备维特尼说他和艾伦在他背后搞阴谋;甚至还指责他是和艾伦私通、背叛他的男人之一。这场离婚诉讼不久就撤诉了。“说实话,威特!我可以接受!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伤害你!我要的是实话,你这个狗娘养的胆小鬼!”——奎恩就是这样大发雷霆。然而,暴怒中似乎有故作姿态的成分,因为奎恩的怀疑理所当然没有根据。除了奎恩,艾伦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奎恩就是她的命根子。
没过多久,艾伦又回到奎恩身边,把女儿们都带了回来。她撤了离婚诉讼。维特尼既失望又如释重负。失望的是艾伦争取自由的努力非常必要,非常正当;如释重负的是奎恩破镜重圆,女儿们又回到他的怀抱,重新确立了他的权威,他的怒气平息下来,没有理由再迁怒于他的弟弟,只是像往常一样对他有点儿轻蔑而已。
“我怀疑你和她勾搭,当然不是认真的。”奎恩说,“——我一定是昏了头。”
说完,他笑了,似乎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从那次事件以后,维特尼就有意避开奎恩和艾伦,只有圣诞节之类帕克森全家的聚会,维特尼才不得不和他们会面。
此刻维特尼浑身颤抖,不知道该不该走到屋后去敲后门,从后门往里瞧。不过,如果奎恩在家,真的有事,奎恩不是很——危险吗?那个人有几把猎枪,一把短枪,甚至还有一把领了持枪许可证的左轮手枪。而,如果他在酗酒……维特尼想起警察在调查家庭争执时常有被枪击的事件发生。
这时,他看见艾伦朝门口走过来,于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是艾伦吗?她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头——这是维特尼的第一感觉,虽然是在心烦意乱的情况下得出的印象,事情过了很久他还会回忆起来——因为她走得慢慢腾腾,步子不稳,似乎地板在她脚下倾斜;她在用力扭绞着双手,还是用围裙擦手?不管门廊里站的是谁,门铃的响声显然使她感到焦虑。维特尼叫道:“艾伦,是我,维特尼!”只见她像小孩一样如释重负。
她是在等奎恩吗?维特尼感到纳闷。
令维特尼感到奇怪的是,艾伦立刻打开大厅的灯并迅速开了门。
艾伦轻声惊叫道:“维特尼!”
她两眼发直,眼睛湿润,瞳仁扩大,脸上的神色虽然疲惫,脸却烧得通红,也是逢年过节喜气洋洋的脸色。她看见小叔子似乎大吃一惊,紧紧抓住他的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维特尼心里纳闷不知道她是不是喝了酒。他不时在聚会上见她喝酒,一口一口慢慢地喝,有条不紊地喝,似乎要麻醉自己。他从来没见过她喝醉,更没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
维特尼道歉道:“艾伦,对不起,打扰你啦,——你们没有给我回电话,我为你担心。”
“担心?为我?”艾伦笑望着维特尼,眨了眨眼睛。那笑容先是询问,然后渐渐扩展成满面笑容。她的眼睛也闪出了亮光。“为我?”
“——还有你那几个姑娘。”
“——我的姑娘?”
艾伦哈哈大笑。笑声高昂、欢快、甜美,维特尼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笑得这么爽朗。
维特尼进门后,艾伦迅速把门关上,显得十分热情。她拉着维特尼的手,急切地把他领进大厅——她的手冰凉、湿乎乎、硬邦邦,——她迅速把大厅里的灯熄灭,叫道:“是维特尼叔叔,姑娘们!——是维特尼叔叔!”听声音似乎如释重负,此外声音里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欢快。
维特尼困惑不解地打量嫂嫂。艾伦穿着一条有污渍的便裤,一件工作服,系着一条围裙;她棕色的头发随随便便地拢在脑后,露出了小巧玲珑的耳朵;她没有化妆,连口红也没有涂,这样看上去比维特尼往常看见的样子显得更年轻、更脆弱。在大庭广众中,作为奎恩?帕克森的妻子,艾伦妩媚娇柔——是个文静、少言寡语、讲究穿着打扮、说话不卑不亢的俏佳人。奎恩喜欢女人穿高跟鞋——至少要外貌漂亮——因此即使是一般的聚会,艾伦也难得不穿高跟鞋。
这一天夜晚,艾伦穿的是平跟鞋,显得比维特尼想象中的艾伦更加娇小,不及她的大女儿莫利高。
艾伦领着维特尼往屋后的厨房走去——一路上,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灯光,在饭厅里跟在大厅一样,地板上摆着纸盒、纸箱——她提高嗓门欢快地说话,似乎一方面要他打消顾虑,另一方面又在讲给别人听。“你说你担心,维特尼?——为我,为姑娘们担心?为什么?”
“唔——因为奎恩。”
“因为奎恩!真的!”艾伦把维特尼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笑问道:“可为什么‘因为奎恩’?而且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今天夜晚?”
“我和罗拉聊天,她告诉我——奎恩又开始酗酒。——他又威胁你。因此我想——”
“你,还有罗拉关心我和姑娘们,你们真好,”艾伦说道。“——和帕克森家的人大不相同!然而你和罗拉本身就不是真正的帕克森,是吧。你们处于——”她犹豫地住了口,似乎得把想起的第一个词咽下去。“——外围。你们……”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不做声了。
维特尼连忙询问他最急切想要知道的问题,唯恐流露出心中的忧虑:“奎恩——在家吗?”
“在家吗?不在。”
“他在城里吗?”
“他走了。”
“走——了?”
“出差去了。”
“噢,明白了。”维特尼的呼吸没那么急促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会派人来接我们,到巴黎去。或者去罗马。他在哪里办完事就接我们到哪里,有空就来接我们。”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也要走?”
预兆(3)
“是的。就在这几天。今天早晨我一直在跑女儿们的护照,办签证。除了墨西哥,她们还是第一次到国外去,我们大家都激动得不得了。奎恩起初并不热心,他在东京的生意很复杂,你了解奎恩,总是不停地谈判,总是计算,他的脑子从来没有歇过——”说到这里艾伦不说话了,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猛然哈哈大笑起来。“唔,你了解奎恩。你是他的弟弟,你是在他的阴影下长大的,你怎么能不了解奎恩。用不着对奎恩进行剖析!”
艾伦又抓紧维特尼的手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为了保持平衡,她微微倚在维特尼的身上。
维特尼不得不承认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想到哥哥无论如何不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威胁——这使得维特尼大大恢复了镇定。
“这么说,奎恩坐飞机走了,你和姑娘们随后也要去?”
“他有生意要做,你明白。不然的话,我们一同走了。奎恩想要我们同他一起去。”艾伦似乎重复背熟了的话,此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