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往后退。我掩面而泣。
可后来我还是怀孕了。而且就在几个星期之后。
在荒废的宅院背后,总有许多故事,而且总是凄凉的故事。因为农场主破了产,只好移居他乡。因为死了人,农场维持不下去,又没人愿意购买——就像河对岸的麦德洛克农庄一样。麦德洛克先生七十九岁去世,麦德洛克太太不愿意把农庄卖掉,独自住在那儿,直到乡村卫生管理处来人把她弄走。太可惜了,我父母说。可怜的女人。他们告诉我们永远、永远别到麦德洛克家的谷仓或者房屋里乱逛——麦德洛克夫妇还住在里面的时候,房子就已经岌岌可危,急待修缮。
鬼魂出没(2)
据说,麦德洛克太太发现丈夫仰面朝天,两眼圆睁,眼球突出,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死在谷仓里,就神志不清了。她去找他,发现他这样死了。从此缓不过劲来。从此摆不脱当时的惊惧。为了她好,他们只好把他送进州立医院(他们说的),把房屋和谷仓封起来。到处长出高高的野草。各种蓟草疯长,春天是蒲公英,夏天是卷丹状植物。我们开车经过的时候,我老是盯着那幢房子,眯细眼睛注视,免得看见什么人从一扇窗户往外瞧——一张脸,一张苍白、转眼就不见了的脸——或者一条黑影爬上天面,躲到烟囱后面——
玛利?卢和我感到纳闷的是,究竟那屋里有没有鬼魂出没,老头儿死去的谷仓里闹不闹鬼。我们蹑手蹑脚地在周围窥探,情不自禁要走过去,每次都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有东西把我们吓一跳,才互相抓得紧紧的,推推搡搡穿过树林飞奔回去。终于,有一天我们接近了屋子的后门,从一扇窗户往里瞧。玛利?卢走在前面,她说别怕,没人住在屋里,没人会把我们抓起来。贴有告示不许入内也不要紧,警察不会逮捕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
我们探察了谷仓,掀开木头井盖,把石头扔进井里。我们唤猫,但那些猫不敢走近让我们抚摸。它们是谷仓里的猫,瘦骨嶙峋,一副病容。县法院的人说麦德洛克太太让十几只猫和她一起住在屋子里,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臭哄哄的。那些猫不肯过来,把我们气坏了,就朝它们扔石头,它们喵喵地叫着四散奔逃——讨厌的肮脏东西,玛利?卢说。我们再次爬上麦德洛克家厨房用油毛瓦盖的天面,只是为了好玩,玛利?卢还想顺着大天面爬到房子的顶端,可我害怕了,说,别,别,求你别爬了,别爬,玛利?卢,求你啦。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古怪。玛利?卢只是对我望了望,没有像平时那样打趣或挖苦我。天面十分陡峭,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跌伤。我看见她一脚没踩稳,滑下来,摔倒了。她跌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惊慌的面孔,飘散的头发。我知道没救了。你这人真没趣。玛利?卢掐了我一下。可她没上大天面。
后来,我们就在谷仓之间跑来跑去,拼命扯起嗓门大声叫嚷,为的是好玩,只是为了好玩,玛利?卢说。我们把东西扔到一堆。破损的农具、残破的马具皮革、一把一把的稻草。农场的牲口已经多年不在了,但它们的气味还十分冲鼻。干了的马牛粪便像一层泥土。玛利?卢说:“你知道我要干什么——我想把这个地方烧掉。”她望着我,我说:“好吧——做呀,把它烧掉。”于是玛利?卢说:“你以为我不敢?——给我一根火柴呀。”我说:“你明明知道我没有火柴。”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我觉得一阵冲动直冲脑门,喉咙痒痒的,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我说:“你疯了——”而玛利?卢却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才疯呢,笨蛋——我只不过试你一下而已。”
玛利?卢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妈妈讨厌起她来,总想让我和她作对,于是我跟别的女孩交朋友。玛利?卢嘴巴不甜,妈妈说。玛利?卢不尊敬长者——连自己的父母也不放在眼里。妈妈猜想玛利?卢在背后笑话她,说我们大家的坏话。她厚颜无耻,骄傲自大,是一条精明的犟驴,有时候粗鲁得跟她的兄弟一个样。为什么不交别的朋友?为什么她站在院子里一叫,我就要跟着跑?希丝金一家子简直就是一堆白人垃圾,比他种出来的那块地强不到哪儿去。
在镇上,在学校里,有别的女孩子在场的时候,玛利?卢对我总是不屑一顾。这些女孩子住在镇上,她们的父亲和我们的父亲不一样,不是农民。但是,一坐上回家的校车,她就挨着我坐,仿佛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而我则帮她做作业,如果她需要我帮忙的话。有时候我也恨她,但是过后她对我一笑我又原谅了她。她说:“嗨,丽萨,你生我的气了吗?”我做个鬼脸,说没有,似乎她这样问对我是个侮辱。玛利?卢是我的姐妹,有时候我这样假装。我自己编了个故事说给自己听。故事里我和她是两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玛利?卢有时候也说她想离开她那个家,那个该死的家,和我住在一起。可是过了一天,或者一个小时,她就沉下脸来,凶相毕露,搞得我差点哭起来。希丝金一家子都是卑鄙下流的种,都脾气暴躁,她还常常这样对人说,仿佛她以此感到骄傲。
她的头发是淡淡的金黄色,在阳光照耀下,几乎是白色。我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头发扎成辫子,盘在头上——是她祖母帮她扎的,她讨厌辫子。像那些该死的蠢儿童读物里格雷特尔或白雪公主的画像一样,玛利?卢说。长大一点后,她把辫子放下来,让它一直往下长,几乎长到了臀部。这条辫子真美——丝一般柔软亮泽。有时候我梦见玛利?卢的头发,可是这些梦十分混乱,我醒来后记不得究竟那个长着一头金黄色、丝一般头发的人,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躺在床上好一阵子,理清思绪,然后才想起我的好朋友玛利?卢。
她比我大十个月,高一英寸左右,重一点,不胖,但是有肉,结实。上臂像男孩子一样有一小块、一小块硬邦邦的肌肉。她的蓝眼睛像水洗过的玻璃,眉毛和眼睫毛几乎是白色的,她长着扁平的鼻子,斯拉夫人的颧骨和一张由心情而定,或甜蜜、或油滑、或疯傻的嘴。可是她不喜欢她那张脸,因为她的脸是圆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脸把它称为月亮粑粑,尽管她明明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大男孩不是对她吹口哨吗?校车司机不是和她打情骂俏——把她叫做“金发妹”吗?他可从来不给我取个什么绰号。
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妈妈不喜欢玛利?卢来访:她不信任玛利?卢,她说。认为玛利?卢也许会偷东西,或者把鼻子伸进屋子里不欢迎她去的地方。那个女孩会把你带坏,她说。但这些都是说来说去听腻了的废话,因此,我根本不爱听。要不是怕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会对她说你疯了。
玛利?卢问我:“你就不恨她们?——你妈妈和我妈妈?有时候我但愿……”
我用手捂住耳朵,不听她的话。
希丝金一家子住在离我们两英里开外的地方,在道路偏远的一头,路在那儿变窄。那时候路面没铺,冬天从来不铲雪。我记得他们的谷仓和黄色的贮料垛,我记得奶牛去饮水的泥泞池塘,他们春天里搅拌的粪肥。我记得玛利?卢说过,但愿这些奶牛全都死掉——他们总是生这种那种病——这样,她的父亲只好放弃,把农场卖掉,他们就可以搬到镇上,住好房子。我感到受了委屈。她说这番话,似乎已经把我忘了,要把我扔下。见你的鬼去吧,我小声说道。
我记得希丝金家厨房升起的袅袅炊烟从焚烧木材的炉灶里升腾而起,直上冬季的云天,像你吸进的一口气,越吸越深,越吸越深,最后渐渐没了。
后来,那座房子也没人居住了。但是只封了几个月——银行把它拍卖了(原来,希丝金家的农场大部分是银行的,连那些奶牛都是。所以玛利?卢关于这一切的想法全错了,而且一直蒙在鼓里)。
鬼魂出没(3)
我写作的时候,听得见玻璃破碎的声音,觉得脚下踩着玻璃。从前,有两个小公主,两姐妹。她们专门做大人不许做的事情。——鞋子底下可怕的脆响——滑得像水一样——“有人在家吗?嗨——有人在家吗?”厨房的墙上用大头针钉着一张旧日历,一张褪了色的图画,上面画的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身上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色长袍,垂着的头上插着刺。玛利?卢打算吓唬我,使我相信屋子里有人,于是我们两人又叫又笑跑到外面安全的地方,吓得魂飞魄散地大笑。事后我始终闹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笑,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把残存的窗户打碎,猛摇楼梯的扶手,要把它们摇松,低着头跑来跑去,以免蜘蛛网粘到脸上。
我们当中的一个发现一只死鸟,是一只八哥,躺在曾经是客厅的地方。用脚把它翻过来——鸟的眼睛睁着,平静而一本正经地朝上望。麦丽萨,那只眼睛对我说,默默地、可怕地对我说,我看见你了。
那是在老敏屯家,石砌的房子,房顶坍塌,阶梯破碎,像古老的图画书里画的东西。从路上望过去,好像房子很大,可是当我们进去察看的时候,却大失所望:并不比我自己的家大多少,楼下只有四个房间,楼上另外还有四间,一个阁楼,陡峭的天面,屋顶的一部分已经塌了。谷仓往里倒塌;只有基础还是坚实的。土地多年前卖给别的农场主。屋里好长时间没人住。人们管它叫敏屯宅院。位于鄂尔克河畔。玛利?卢的尸体最终就是在那里找到的。
读七年级的时候,玛利?卢交了一个本不该交的男朋友,这事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男孩年龄比她大,辍了学,给农场打工。我觉得这人有点儿迟钝——不是说话,他说话倒是挺快的,很正常。是他的思维方式。他大约十六七岁,名叫汉斯。他有一头像扫把棕毛一样卷曲的金发,一张粗糙而布满色斑的脸,一双愚弄人的眼睛。玛利?卢对他如痴若狂,胡乱模仿镇上的大女孩,说什么对某个男孩或年轻男子汉“如醉如痴”。汉斯和玛利?卢亲吻,在敏屯宅院后面的墓地废墟里,在河畔,在希丝金家车道旁边的沼泽地里的草丛中亲吻,他们以为我没看见。汉斯从他兄弟那儿借了一辆车,一辆破旧的老福特,前面的缓冲器用电线捆着,脚踏板刮着地面。我们在路上走着走着,汉斯从后面按着喇叭赶上来停下,玛利?卢爬上车,可我却跟在后面走,知道他们不想跟我在一起。让他们见鬼去吧。我宁愿独自行走。
“你就是嫉妒我和汉斯,”玛利?卢毫不留情地说,我不回答。“汉斯讨人喜欢。汉斯好。他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坏。”玛利?卢用虚假的声调说。这种虚假的声调是她从镇上年龄比她大、招人喜欢的姑娘那儿捡来的。“他——”她盯着我,不停地眨眼,不停地笑着,不知道说什么,似乎实际上她根本不了解汉斯。“他不笨,”她气愤地说,“只不过他不喜欢多说话。”
几十年过去了,尽管我努力回忆,只记得汉斯?缪恩泽是一个肌肉发达,头发理得很短,长着一对招风耳朵,皮肤上有色素,嘴唇上隐隐有须的金发男孩——他在望着我,眯着眼,皱着眉,似乎知道我多么怕他,多么希望他死掉。如果他把我真当那么一回事,他一定也恨我,可是他并没有把我真当一回事,他的目光只是从我身上一滑而过,似乎在我站着的地方根本没人存在。
关于废弃的房屋,有许多故事。但最糟糕的故事莫过于离我家三英里,鄂尔克河畔的敏屯宅院。谁也没有理由揭开敏屯先生打死妻子,然后用。12口径猎枪自杀的秘密。他没有喝醉,人们说。他的农场比起别的农场来说,也经营得一点儿不坏。
从外面看着那一片长满喇叭花藤和野玫瑰的废墟,似乎很难相信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世上各种东西,甚至连人一手建造的东西,都悄悄地自生自灭……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那所房屋就已经废弃多年。大部分土地都已经卖掉,但这家的子嗣却不愿意处理房产。他们不愿意把房子卖掉,也不想把它夷为平地,他们当然也不愿意住进去。所以房子一直空着。“禁止入内”的告示贴了一层又一层,可没人把它当作一回事。流浪汉闯进屋内造成破坏,麦克法兰家的男孩子们在一个万圣节前夕企图放火焚烧原先的干草仓。玛利?卢和汉斯约会的那个夏季,我和她从后窗爬进去——后窗的挡板早已被拔掉——我们犹如两个梦游者,互相搂着腰,瞪大眼睛,在各个房间转悠。我们每转进一个角落都等着敏屯先生的鬼魂出现。屋里散发着老鼠屎的臭味、霉烂腐败的气味和年深日久的悲哀。壁纸被一条条地撕下来,石灰板壁爆裂,旧家具翻倒砸碎,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