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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又是咒诅女人的名人。。”什么理论、学说、道德观念、价值判断等等
一切崇高的东西都被视为可以换来换去的工具,有时故意装出高尚的样子也
是做给人看的,鲁迅称之为“做戏的虚无党”。而且其做戏的功能往往超过
了以做戏吃饭的演员,演关羽的只是在舞台上“做戏”,只在那个时刻演员
认为自己是关羽;而“做戏的虚无党”们却是要“提着青龙偃月刀一路唱回
自己的家里来了”(《宣传与做戏》)。这种游民意识在社会上的泛滥引起
了鲁迅的忧虑,他终生与之斗争。从他最早的一篇小说《怀旧》对市井庸俗
的批评,到最后的遗嘱中要儿子不要做“空头文学家”、“空头艺术家”,
都包含有这个意思。这确实是比同时其他思想家深刻的地方。
鲁迅先生所批评的游民意识与游民文化的泛滥及其在知识界的表现,反
映了新旧知识分子也存在着游民化的问题,这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创作。直
至现今,有些作家以“痞子”、“流氓”自居,公开以没有原则作为原则,
追求眼前利益,蔑视一切是非,这与市场上假冒伪劣商品的泛滥是同根同源
的。
从流氓谈到游民、游民意识
一
说来不算遥远,只在十多年前,“流氓”这个词还是极厉害的杀手锏。
如果某某女士在大庭广众之下,杏眼圆瞪、怒气冲冲,斥某人“耍流氓”、
某人是个“臭流氓”,这便是个重磅炸弹,极具威慑力量,在场者愤怒的目
光马上就会像利剑一样投向“耍流氓”者,直看得他地上有个缝儿都会立马
钻下去。如果观众中再有几位勇敢之士的话,就会演出一场全武行的活剧,
拳脚齐下,“耍流氓”者在饱餐一顿老拳之后披花挂彩、一瘸一踮地被革命
群众送进公安局,从此声名狼藉,在社会上难以立足。因此,斥责人“耍流
氓”“臭流氓”仿佛成为许多自重身分的女士们的口头禅了。在他们“与人
奋斗”时,时时祭起这个法宝,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至于芸芸众生,也
最怕与这顶桂冠结缘,一旦沾了边,那可真是造了孽,万劫不复。那时候五
类分子曰为地富反坏右,“坏”虽然只是位居老四,并非顶尖地反动,但因
为“坏”这顶帽是赠给那些难以经济成分(如地、富)或具体政治行为(如
反、右)归类的孤魂野鬼的,而“坏”这个朦胧、模糊概念更易于引起丰富
的联想,于是大多数人便认为“坏”便是流氓成性之人,因此,“坏”分子
的名称最臭,境遇最糟。1966 年“红八月”“小将造反”之时,我所在的单
位中被“革命群众”们“格杀勿论”的就是“坏”分子。而其他四类虽也饱
经“触及皮肉”与“触及灵魂”的革命,但还都侥幸活了下来。可见流氓引
起人们的憎恶之深。
可是,曾几何时“流氓”不再是迎风臭出八里地了。甚至,在某些人的
心目中它“香”了起来,有些人居然以“流氓痞子”自居了。这在生活与小
说中是不罕见的。有的以“痞爷”自居,时不时地就会抛出“你把老子怎么
样?老子流氓一个”。屏幕、电台上流氓话不绝于耳。也许是不懂,或许是
好奇,电视、电台的播音员或主持人们,把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甚至连市井
细民在公开场合都羞于启齿的江湖黑话或着眼于两性关系的荤话,毫无羞赧
地说给亿万观众。随着对“流氓”恶感的“淡化”,在公共场合,例如在公
共汽车上,大多女士也很少以此指控他人了。有时偶尔碰到一两位老派人物
祭起此法宝时,亦难以促成群情激愤的场面,反而往往会招来嘻嘻地讪笑。
总之,随着流氓与流氓现象的表面化,人们反而见怪不怪了,难道真是“司
空惯见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吗?这要从根上谈起。
二
“流氓”一词,古代并无贬意。所谓“氓”就是“民”的意思。《孟子》
中就有“愿受一■而为氓”(意为,原意从您这里接受一份产业而成为您的
子民),“流氓”也就是流民,古代或称游民(两者也有区别,流民多指汇
成洪流的失业之民,游民多指失业游荡的游手好闲之徒),他们是社会震荡
与社会动乱的产物,而社会震荡与社会动乱自春秋战国以来就周期性地存在
着。封建社会所称的“民”,包括士农工商四大类,他们维系着自给自足的
封建经济,成为社会的柱石,又称之为“石民”。而流民、游民是从“石民”
中分离出来的,他们失去了产业、工作,在他们原有地方居住不下去了,或
成帮搭伙地在农村中流动,就食于富庶地区或进入城镇成为城镇居民的底
层,在那里勉强求活,前种情况主要发生在宋以前,后种情况主要发生在宋
以后(这个问题极复杂,这篇小文不能细说,读者有兴趣可参阅拙著《中国
流民》,香港中华版,1992 年)。如果流民、游民愈多,社会震荡不止,很
可能会演变成暴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农民战争”)造成战乱。通过若干
年的战乱、残杀、瘟疫、饥饿,人口剧减,有余田地激增;人际关系又藉诸
武力、才干做了新的调整,新的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各安其位,不打算再争斗
下去了,社会重新稳定,老百姓仍分为士农工商,经济仍是自给自足的自然
经济,社会在变动不大的情况下,开始了新一轮的运转。到了宋代,由于商
业、手工业的发展,城市型制的变化与人口的激增,城镇之中游民日众,逐
渐形成了游民阶层。而游民阶层之中的腐败分子,就是我们今天意义上的流
氓。它与古代意义的流民有关,但两者不是一回事。下面我们所说的流氓都
是现今带有贬意的流氓了。
流氓完全是社会发展的消极因素。他们往往依靠偷盗、欺诈、赌博、拐
卖、行骗、卖淫、欺压良善等不正当手段为生,社会上的种种丑恶现象大都
在他们中间滋生。他们愤世嫉俗,反对一切贫富不均,但同时又梦想一夜暴
富,坐拥百城,而且为此不择手段,为财而死;他们既可打家劫舍、劫富济
贫,也会骚扰百姓、为害乡里,加剧社会矛盾;他们标榜江湖义气、四海一
家,但又往往拉帮结派、内讧内斗不断,为了个人私利或帮派利益,反目成
仇,聚众械斗,心狠手辣;他们既反对封建专制权力的代表——官府,又崇
尚暴力、权威,以暴易暴;他们既不满当代最高的封建统治者,又幻想取而
代之,或者辅佐造反的英雄做打天下的开国元勋,封妻荫子、福禄绵长。在
斗争中,见胜利则趋之若鹜,败则作鸟兽散,甚至沦为旧统治者的走狗。即
使他们推翻了旧的封建统治者,也马上就会成为新的封建统治者。他们上台
后在压榨人民、控制百姓方面丝毫不亚于旧的统治者,甚至其手段更为刁钻、
更为残酷、更为野蛮,因为他们了解下情,洞悉人间的情伪利弊。朱元璋之
代元便是很好的一例。当人们欢庆朱明把自己从异族统治下“解放”出来的
时候,同时发现他们迎来的是一位更难伺候的新主子。
中国历史上以游民或流氓身分登上封建统治宝座者还真不少。两千年中
第一位享大名的游民便是刘邦。他不是丧失了产业,而是不务产业,只以交
游和不正当的活动为正业。他与游士相结合,以游民为骨干,因利乘便建立
了汉朝,当上了皇帝,后世将其视为流氓皇帝。当然,也有业儒为他编造了
不少神话,以为衮冕与光环,但中国最正直的史学家司马迁却把他的流氓本
色与风采描写得淋漓尽至、栩栩如生。据此,三四十年代的四川畸人李宗吾
把他的“成功”秘诀概括为“脸厚心黑”,也就是“把流俗所传的君臣、父
子、兄弟、夫妇、朋友五伦,一一打破,又把礼义廉耻,扫荡净尽”(见《厚
黑学》)。心如煤炭,则干坏事没有一点心理障碍;脸若城墙,则杜绝了一
切愧作之情;感情上没有包袱,固可以轻装地对他人实施掠夺。这正是我们
下面要提到的流氓意识与流氓手段的核心。它为后世许多梦想变泰发迹的人
们大开方便法门。
当然,古往今来发迹的游民不止是刘邦,几乎每朝每代都有这类人物,
登上皇帝或国王宝座的也有不少。游民在社会垂直流动中是最活跃的阶层。
他们本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无法再向下流动了,但他们的突然发迹则十分引
人注目,其社会示范效应自然十分显著,有些甚至被编成小说、戏文加以演
述(如程咬金、薛仁贵、刘知远的故事)。他们不仅引起处于社会底层人们
的歆羡,正像现今人们爱读《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一样,甚至会使得一切不
得志的人们垂涎三尺。因此,在社会变革或社会动乱剧烈的时期,游民意识
及其恶劣面的极端表现——流氓意识的泛滥,影响到社会的各个阶层;流氓
气被许多人当作英雄性格学习与效法,不仅毫不足怪,而且也是必然的了。
知识阶层不仅对此不能抵御,士大夫性格中的游士心态与其相结合,使之更
富于欺骗性。这是自宋以来就存在的严重社会问题,近百年来为害尤烈。因
为自清中叶人口激增,西方帝国主义入侵,社会演变极为剧烈。大批的人口
被抛到社会正常秩序之外,成为四业不居的游民。他们拉帮结派建立游民组
织,天地会、哥老会、青帮、红帮、在理会几乎覆盖了中国的大小城镇,甚
至本意在于推动社会进步的政治革命、社会革命都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就
其本质讲,游民并不是社会的进步力量),其思想意识更是波及到社会的各
个阶层。鲁迅先生《阿Q 正传》中的阿Q,只是一个没有固定的职业、收入
与居处的、带有浓重流氓色彩的游民,而阿Q 精神却在各个阶层的人身上反
映出来,并被看作是国民性的重要部分,这正说明了游民意识的广泛影响,
甚至成了“现代的我们国人的灵魂”(鲁迅语)。鲁迅的告诫并没有引起人
们的警惧,当它以“革命”形式(尽管是阿Q 式的革命)出现时还受到人们
的热烈欢迎和由衷的敬仰呢!几十年种种的“革命”的喜剧、闹剧,人们经
历的还少吗?
三
平常所说的“耍流氓”“流氓气”与流民意识或流氓意识还是大有区别
的。前者是表面化的东西,后者才是问题的核心。《芙蓉镇》中的王秋赦,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流氓气十足的痞子,而李国香以批“资”出名、反“右”
起家,以善于整人、工于心计见长,看来与流氓意识不搭边,实际上她与王
秋赦没有多大区别,他们都是以短浅的个人私利为中心,没有一定的原则,
或说没有固定的价值观念,一切随缘而定,以作戏的态度对待人生和处理问
题。鲁迅对此有很好的描述:“和尚喝酒他来打,男女通奸他来捉,私娼私
贩他来凌辱,为的是维持风化;乡下人不懂租界章程他来欺侮,为的是看不
起无知;剪发女人他来嘲骂,社会改革者他来憎恶,为的是宝爱秩序。但后
面是传统的靠山,对手又都非浩荡的强敌,他就在其间横行过去。”(《流
氓的变迁》)流氓本身乃是社会的渣滓,是社会秩序的毁坏者,可是他们却
敢堂而皇之以“维持风化”与“宝爱秩序”者自居,这不是极为滑稽可笑吗?
其实这极正常,他们没有任何固定的价值取向,东风来了是东风派,西风来
了则是西风派,他们无非是“借传统的靠山”、“横行过去”取得点利益,
给并非“强敌”的对手造成点损害,以取得心理的满足,这与阿Q 打小D、
调戏小尼姑一样。当然,他们更可以“革命”为靠山,在“革命”名义下去
干这一切。李国香整胡玉音就是一例。
流氓溷迹城镇、见多识广、头脑灵活,心目中没有什么崇高和要持之不
变的东西,一切都是玩玩而已。那么无论什么理论、学说、道德观念、价值
判断都可以“化为济私助焰之具”。鲁迅曾说:“前人之勤,后人之乐。要
做事的时候可以援引孔丘墨翟,不做事的时候另外有老聃,要被杀的时候我
是关龙逄,要杀人的时候他是少正卯;有些力气的时候看看达尔文、赫胥黎
的书,要人帮忙就有克鲁巴金《互助论》;勃朗宁夫妇岂不是讲恋爱的模范
么,助本华尔和尼采又是咒诅女人的名人。。”(《有趣的消息》)在这些
人面前一切规范都显得无能为力,似乎只有强制与暴力才能使他们稍有畏
惧。可是当革命来临或社会转型之际,一切旧的规范、法制被打烂,而新的
规范、法制没有建立起来或建立起来而没有权威性的时候,流氓的横行、流
氓意识的泛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