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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饮食习惯未免太粗野了,对于我们来说,那么正规而文雅地吃饭则会让自己丧失食欲,这可是一种真正的折磨。因此,田老头请我吃晚饭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隐隐地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如同一匹狼,隐约发现前方存在着什么会让我心动的东西,但即使把对危险的嗅觉提升到最敏感的程度,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我因为紧张而手心出汗。
就是在这么一种胡思乱想与宿醉残留中,我步入了田光宽大而阴暗的豪宅。酒菜已经准备好了,田老头亲自出来迎接,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似笑非笑,好象我有什么隐藏在心底中的秘密被他看透了。我有一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捉拿的感觉,不禁问他:
“怎么啦?”
“你进去就知道了。”他脸上依然是那种捉摸不透的神色,脸话语都是淡淡的,这反而让我忐忑不安。
屋里因为没有阳光和过度宽敞而显得很阴暗,即便点了不少蜡烛也是如此。我刚从屋外的骄阳中进来,站了一会儿才适应这里微弱的光线。宽大的餐桌边只摆了三把椅子,有两把是空的。另外一把坐着人,背对着我,看打扮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听见我的脚步,慢慢站起身,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转过身来。
望着她的脸,我浑身立刻僵硬,如同遭了雷击一般,脑子瞬间不能把握任何知觉。
雪娉凝视着我的脸,表情不知道是悲是喜。看得出,她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让泪水流下。她经过精心的修饰,发髻整齐光亮,脸上因为抹了脂粉而显得特别白皙,双唇鲜红,蛾眉淡扫,头上的饰物闪闪发光。她已经不是那个易水小舟中江风吹拂乱发的渔家女子了,就连眸子都是。她的眼睛依然明亮,但我分明能从中看到因为思念带来的憔悴。精致的打扮也不能掩盖她面容的消瘦。
我想笑笑,可是控制自己的表情都变得特别费力:
“你很漂亮……你瘦了……”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说话。终于,她再也抑制不住,晶莹的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想来找你……”她低低地抽泣着说。
田老头已经进来了,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们。我没有问他怎么会知道我和雪娉曾经相遇,怎么会把她带到我的跟前。这个老头知道很多事情,但从来只告诉我我应该知道的。也许他早就知道,我想自己从第一次渡过易水开始,就落在他的视线里面了。
对于这顿晚餐我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心思根本就不在上面,从雪娉身上传来阵阵浓郁的香气也让我心猿意马,看来田府是花了极大的工夫来打扮她。我几乎一直是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有很多次,我都暗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重逢的喜悦是这么美好以致它看起来不像是真的现实。
在我回过味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张宽大而柔软的床上,我后来才搞清楚这是在田光专门为我们买的小楼里。被面是棉制的,很柔软,织得又细又密,看样子花了不少工夫,我一摸上去就几乎能肯定是雪娉亲手织的,有一种握住她的手的感觉。就在我细细体味棉被的温暖柔和的时候,她来到了床边。
所有的铅华都已经洗去,和在舟中见到的相比,她的面容消瘦了许多,少了几分青春的稚气,却多了几分憔悴的柔弱。她的头发长长而随意地披着,在灯光下,更显得美丽而娇柔。晕黄的灯光透过丝制的长袍,能隐隐看见她的双腿笔直而修长。刚才身上浓郁的脂粉气已经消失,代之的是她自然散发出来的幽幽体香。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一直咬着嘴唇,低头不语,不过最后还是脱下长袍,钻进被窝,靠在我身边。
我一直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她依偎过来。我得承认当时自己非常迟钝,类似白痴。她身上的幽香如同一阵迷雾般把我包围,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纤细而柔软,我一只手就可以围拢,稍微一用力,她就紧紧地靠着我的胸口。我能听见她的心跳传来,急促有力,我自己的心跳也是如此,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轻促迷离,使我感觉自己仿佛飘在云端。
也许是因为夏日的夜晚异常凉爽,她的皮肤如同缎子般光滑,轻轻从我的手上掠过,形成的曲线极富动感,然后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肌肤上起了密密的小点,这个变化让我想起被风吹皱的春水,正一圈一圈地湮开。
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飘离了身体,所有的感官都不听使唤,不能笑也不能哭。就在这时,她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突然变得滚烫。
嗓子好象有点干。
我被一束明亮的阳光所惊醒,恍然发觉昨夜睡得特别沉稳,仿佛时间一瞬间就从晚饭后跳到了今晨。我很不情愿地半睁着眼,不知是因为阳光的刺眼还是自己不愿离开这种极度的舒适。平生头一次如此沉醉于慵懒之中。
突然有一片阴影袭来,然后是轻柔物体细细摩擦的痕痒,我睁开眼,雪娉正低下头,注视着我,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拂过我的脸,轻微的抚摩痒得我不禁笑出声来。
她的眼中也满是笑意,佻皮和温柔的笑意。这么近地看着她的双眼,比初次见她时还要近。我静静地注视着她,让她双眸里如秋水般的温柔慢慢而不可阻挡地将我包围。她微微笑着,俯身靠近我。在还没有意识到之前,一种温暖而湿润的感觉已经布满了我的双唇。我情不自禁从被窝里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一股热气从丹田直传到手臂,一下子我就把她揽入了怀中,她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感觉到了这股力量的不可抗拒,顺从地贴近了我的胸口。
我的唇恋恋不舍地离开她已经滚烫的双唇,偷偷瞅了她一眼。她双眼微闭,也许是离我太近而不敢正视,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透露着心中的羞怯和不安。隔着薄薄的丝袍,我能真切地感到她肌肤的细腻和柔滑。她靠在我的胸前,呼吸轻柔迷离,如同一种诱惑让我象酒醉般迷乱。耀眼的太阳照在洁白而柔软的棉被上,形成柔和而眩晕的光辉。隐约看见有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悠闲地漂浮。
我惬意地闭上眼睛。
刺秦(八)
在往后的数个月中,田光很少与我见面,也许他想给我们充分呆在一起的时间,也许他太忙——最近忙的事情太多,太子丹刚刚从秦国回来,不久,秦国的大将樊于期逃到燕国,秦国称呼他为恐怖分子和叛徒,并发出了全诸侯通缉令。
确切地说,太子不是声势浩大地凯旋而归,而是连夜逃窜回来的。虽然他从小和嬴政一起玩大,在赵国做人质的时候都同样感受过作为砝码的痛苦,但不同的是,嬴政后来成了秦王,而他依然是一个人质,在秦国豪华的使馆里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其实在那档子事发生以前,嬴政对他一直还算不错,毕竟,两人是从小的交情。在赵国,太子丹就一直跟在嬴政左右,整天大哥长大哥短,而来秦国也是他自己主动请缨,一副忠实的革命小老弟的架势。
而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太子丹坐在颠簸飞奔的马车中,脸色煞白,面部的肌肉因为紧张与惶恐而抑制不住地抖动。虽然他紧闭着眼,想要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幕,可记忆却不听使唤地在眼前清晰地浮现。
太子丹与嬴姬都没有发觉门外已经有明亮的火把,不知道是因为门窗关得太严实还是两个人太投入而忘记了危险。当嬴政一脚踹开门的时候,他们俩正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嬴政望着他们,一言不发,而太子丹与嬴姬看到秦王凶狠阴鸷的目光的时候,都情不自禁打了几个冷战,只是哆嗦在那里,无法吭声。秦王看了看自己的幼时伙伴,又打量了一下自己曾经的宠妃和全诸侯最有名的播音员,冷笑了一声就大步走出,跨出门槛的时候甚至没有忘记把门带上。
太子丹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无法思考。这时候,黑暗中冒出了一个阴影,手脚麻利地帮他穿好衣服,拉着他往后院跑。太子丹甚至没来得及与瑟缩在床角的嬴姬告别。
整个使馆早已被秦兵围得水泄不通,但是那个从黑暗中冒出来的人似乎并不慌张,他搬开一个草垛,硬把太子丹塞进了一个幽深的暗道中。
然后太子丹就在一架隐秘在街角的马车上了。可能是因为刚才赤身在深秋的夜里呆久了,也可能是因为害怕,他觉得非常寒冷,哆嗦个不停,甚至忘记了意识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直到回到了燕国自己的家中,他才惊魂稍定,终于知道田光在秦国一直有秘密安排的人马,就是怕他在秦国出事。在对田光感激涕零的同时,太子丹也有一点的不满,他曾经几次旁敲侧击地问田光为什么当时不安排把嬴姬一道救出来,但是这种事情没办法明说,田老头也就一路装傻,对这个问题含糊其词,笑而不答。不过太子丹再蠢,也明白他和嬴大哥之间深厚的交情已然付诸流水。很难说一点懊丧都没有,但是一种复仇的欲望在那几天充斥着他的脑海,最后,他决定用刺客干掉这个大哥,既出出胸口的恶气,又算为自己的红颜知己报仇雪恨,当然,更重要的是说不定他太子丹没准就此成为那个挽狂澜于既倒的人物,从此叱咤风云了呢。这个想象令他激动不已,甚至苍白的脸都微微泛起潮红。
嬴姬自然没有那么好运。在第二天早晨,嬴政接到太子丹逃跑的报告,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个敏感懦弱犹豫的幼时玩伴。当下属询问对嬴姬的处置时,他只是在脑子里飞快地掠过她白皙的身躯,就淡淡地说:“挖掉眼睛,割了舌头,砍下手脚,把她搁在坛子里……别让她死了。”各地出兵的情况接踵而至,在案头堆积如山。嬴政吩咐完,就把精力集中到这些军机大事了。
举国上下的乱纷纷好象和我都没多大关系。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与高子和二狗在一起喝酒,只是醉了以后我不再大哭,而是舞刀。雪娉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脸上也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而红扑扑的,有点象桃花。私下里我问过她对于我的醉舞的感觉,她微笑着评论说太柔了,不象个武士,倒象个诗人。我得承认这个评语让我有些尴尬,因为我对自己即兴的舞蹈还是比较自鸣得意的。于是我不再刮胡子,而是让它如钢针般,边扎着雪娉边问她现在是不是威武了些,她边躲边咯咯笑着说些猪鼻子插葱之类的回答,让我啼笑皆非。
我有点担心自己在过分舒适的环境中会变得大腹便便,于是每天早上做俯卧撑,然后在院子里练几趟刀。在一个深秋的早晨,当我正满头大汗用刀把纷飞的落叶劈来劈去,而雪娉用看个白痴一样略带嘲弄和怜惜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田光的信使又到了。
田光的信很简单:速来。一个人。
短短的几个字很奇怪地让我心神不宁,但是直觉驱使我立刻收拾停当。一上车,马车便疾驰而去。事情往往都是这样,信写得越模糊,人越会胡思乱想。我在马车的颠簸中一言不发,只是不断摩挲着刻着这几个字的竹简。从偶尔向窗外的一瞥中,我注意到天开始变得阴沉。我找不到思考的答案,似乎只能把这种异样的感觉归咎于阴沉的天气。正当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猜的时候,田光正从他宽大而阴暗的宅子中出来,送走燕太子丹。他凝视着太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沉思良久,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叫仆人烧了一大盆水。
我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因为田老头今天很反常地在大中午洗了个澡,而且洗了很长时间。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穿了一件很干净的白色的棉布衣,似乎是新的。他见到我,微微一笑。我很少见到有人笑得如此从容,就是田光也是如此。田老头的笑往往是很睿智的,但很少象这样澹泊。他的笑容让我心里安静不少。
“今天太子来见我了,”田光悠闲地坐下,慢慢啜了口茶,很安详地说,“我劝他不要留下樊将军,可他不听,说是决不做不仁不义之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
“您是说让我去杀了他?”
田光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太子在秦国呆了很久,又和嬴政从小玩到大,对他太了解了。太子这次回来,对我说,秦国对燕国动武是迟早的事情,嬴政是虎狼之人,不能冀望他看和在太子的交情上对燕国发善心,”说到这儿,田光嘲弄地笑了笑,“其实,这谁不知道?太子未免宅心仁厚了些。不过,这次太子已经决定要刺杀嬴政,并且要请我来操持大局,规划这件事情……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田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目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