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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四:阴谋春秋下-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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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红木大墙,两枚硕大的棋子镶嵌其中,白黑两个大字生发着润泽的亮色——棋庐!

  蔡泽矜持地点了点头,便径自摇到大墙下端详起来:“黑白两子玉石琢成,噫!这字,却是如何进去也?”吕不韦笑道:“此乃楚国制玉名家和氏第三代传人之绝艺,剖玉刻字,如在镜中。”“鬼斧神工也!”蔡泽一声惊叹,“足下识得楚国和氏?”吕不韦道:“吕氏商根在陈,也算得楚商。和氏传人作璧,只托不韦出手。”蔡泽恍然一笑,却是欲言又止,却摇到中央棋枰前得意笑道:“看来,这副好棋便是老夫彩头也!”

 “荆山常玉,如何做得纲成君彩头?”吕不韦一笑,转身便是啪啪啪三掌。须臾之间,便有一名须发雪白的老人推着一辆小四轮木车进了厅中笑道:“先生终是输棋了。”吕不韦点头笑道:“西门老爹,十年彩头,今日有主,大幸也!”蔡泽眼睛直眨:“如何如何?足下十年未输一局?”吕不韦便是一声笑叹:“圣手者,可遇不可求也!”蔡泽嘿嘿笑道:“圣手不敢当,天下弈者,老夫可居第三。”吕不韦惊讶道:“冠军圣手,却是何人?”蔡泽便是一脸正色:“唐举第一,士仓第二。老夫不及也!”吕不韦笑道:“依纲成君之见,不 

韦可算入流?”蔡泽嘿嘿一笑:“论棋艺,足下大约在十座之后。论棋具,足下却是冠绝天下!”吕不韦不禁便是一阵大笑:“十座输三圣,值也!纲成君,看看自家彩头了。”

  蔡泽摇将过来。西门老总事打开了车面木盖。吕不韦俯身车中,双手捧出一个青铜镶边的长方形木匣。蔡泽郑重其事地接过,不禁一声惊叹:“好重也!”端详一番不禁又是惊讶,“买椟还珠,竟在今日?四颗海珠,这棋匣便价值万金也!”吕不韦摇摇手笑道:“纲成君,棋为圣人所制,启迪心智,岂能以市人目光衡价?不韦曾于岭南海滨伐木,助渔人打造出海大船,渔人送我四颗大珠。若是上市买得,岂非有辱大雅也。”蔡泽哈哈大笑:“好!如此说去,老夫便心安理得也!”

  说话间,西门老总事已经接过棋匣在车顶打开,从匣中先抽出了一方长方形棋盘。蔡泽正在困惑,老总事两手一板,棋盘便拼成了方形:棋盘为沉沉红木,九星之位以紫铜条连线,盘面便交织出一个光芒柔和精美绝伦的“田”字。两函棋子却是荆山精玉磨成,看去莹莹晶晶,摸来温润圆柔,确是棋中极品。

  “幸亏一副棋具也,否则断不敢受之。”蔡泽第一次脸红了。

  吕不韦笑道:“好棋入圣手,物得其所也,纲成君何愧之有!”转身便道,“西门老爹,茅亭下摆得一席,为纲成君博彩庆功!”

  片时之间,酒菜摆置妥当,两人便在暮色晚风中对饮起来。说得一阵棋趣,蔡泽蓦然想起一般问道:“足下与范雎何时相识?”吕不韦道:“三年前,应侯辞相南游,鸿沟尾巧遇鲁仲连夫妇。仲连本我至交,便邀应侯一起到陈城聚首。盘桓月余,应侯便去了。”蔡泽目光一阵闪烁,又道:“足下年来又见范雎,不知他境况如何?”吕不韦歉疚道:“陈城一别,与应侯只通过一书,未及拜访,不韦也是心下不安。”蔡泽眼睛骤然一亮:“范雎托你捎书,如何便没有谋面?”吕不韦笑道:“四月入秦,我在白马津接到商旅同道捎来的书简,应侯并未前来。”转身高声道,“西门老爹,将书函拿来。”须臾,老总事将一方木匣捧来。吕不韦打开翻检一阵,拿出一支竹筒递过:“应侯书。”蔡泽呵呵笑着打开,却见羊皮纸上只有寥寥数语:“不韦如晤:闻你商旅过秦,可带我一书交蔡泽。但能脱得秦宫之累,我心安矣!兄若欲扩展商事于秦,可告蔡泽助之,断不误事也。”

  “范雎信得老夫,足下如何信不得老夫也?”蔡泽板着脸将羊皮纸摇得哗啦响。

  “纲成君何出此言?”吕不韦笑道,“是否在秦国经商,我得先踏勘一番再说。商旅之道,并非朝堂有靠便可大成。若决意入秦为商,不韦岂能不求助于纲成君?”

  “好也!”蔡泽拍案赞叹一句,却又突然压低了声音,“不韦呵,可知应侯书简所言何事?”吕不韦摇摇头:“书简私件,不告不知。”蔡泽哈哈大笑一阵,竟是满面红光:“今日此酒饮得痛快!来日老夫酬答!”

19

 

  疑团廓清,蔡泽顿时精气神大爽,着手谋划入手路径。

  立嫡虽则繁难,然根基却只有一点:在诸王孙中遴选出真正的贤能之才。只要这一根基立定,其余的利害关涉自有老秦王杀伐决断。但是,恰恰是遴选贤能这件事最难做,否则,老秦王也不会让一个统政丞相抛开政务来做此事。就实而论,此事难在三处:其一,以何尺度取贤?也就是说,以何家学问为基准查勘考校?战国之世,百家争鸣流派纷呈,除了专攻经济民生(如农家水家工家医家等)与玄奥之学(如星相家堪舆家阴阳家易家名家等)的诸多流派,其余“显学”几乎家家都是治世经国之学,其中最显赫者便有法、儒、墨、道与王道之学,时人号为“经纬五学”。虽说秦为法治之国,法家之学居地位显赫,但以战国求贤之道,却从来无分学派轩轾。当年秦孝公的《求贤令》便是范式,只求“能出奇计而强秦者”,而绝不限定学派。自孝公商鞅变法之后,秦国用人之道更趋明朗——只要恪守秦法,无论所持何学!当年的甘茂、魏冄是杂家,而今的蔡泽是计然家,都不是法家,却都做了丞相。惟其如此,你便不能限定某家某派之学为王孙考校之依据,但是,又不能没有一个学问标尺,这便是第一难。

  其二,骑射剑术与军旅之能者算不算贤才?对于君王,若是嫡子自然继承,或某种无可变易之大势所既定,不学无术而又异常杰出的马上国君大有人在,自不存在此等难事。然则,此处要害恰恰是太子无嫡子,要在诸多王孙中遴选,这个难题便立即凸显出来。秦国激励耕战,朝野无不尚武,谁能说骑射军旅之能不是干才?偏偏是士仓打破了这个禁忌,直然上书老秦王,断言范雎初选的嬴傒“不堪国君之才”。老秦王决意重选,实际上便是肯定了士仓主张。但是,老秦王毕竟没有明诏,更没有将嬴傒排除在备选者之外,这便成了一个实在的难题。

  其三,以何种方式遴选?论学论战,对策应答,骑射较武,任官试用,组合考校,那一种方式都牵涉到诸多方面。再说,太子嬴柱有二十六个庶子,十四男十二女,年齿悬殊,最大者三十二岁,最小者八九岁。哪种方式能使王孙及其背后势力都无可指责?这便是大大一个难题。还有,公主在不在遴选之列?十岁以下的幼子在不在备选之列?仔细揣摩,竟在在都是棘手难题。

  思谋得几日,蔡泽竟是拿不出一个稳妥的方略,便决意先到太子府拜访一番。

  轺车到得太子府门,尚未进得车马场,门吏便将蔡泽轺车直接从侧门车道领进了第二进大庭院。蔡泽与嬴柱年岁相当,非但常常共商国事,更有着范雎与士仓的微妙关联,来往便是颇为相得。蔡泽下车,便径直进了国事堂。

  “禀报纲成君:太子方才午眠,请稍等片时。”主管书吏迎上来便是一躬。

  “午眠?打实说,太子病了么?”

  “纲成君,”主管书吏低声道,“日前,太子从河西巡视回来便病倒了。”

  蔡泽再不说话,摇着鸭步便去了后园,到得大池边柳林的大石亭下,果见嬴柱正靠在长大的竹榻上闭目养神,身边石案上一只药炉还袅袅飘着药香。蔡泽一拱手笑道:“安国君,别来无恙?”嬴柱颇艰难的坐起身一招手道:“你消闲了,我能无恙么?坐了。”转身对守着药炉的侍女一挥手,侍女便抱着药炉走了。蔡泽坐进石案前关切道:“如何?是暑气还是当真大病?”“天磨我也!”嬴柱叹息一声,“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见劳便发,歇息便好。老样子,不说它也罢。”蔡泽歉疚笑道:“丞相府千头万绪,实在是不当劳你。君命如此,老夫奈何?”嬴柱摇摇手道:“纲成君,我终是通了,此事也实在非你莫解。我劳事小,只要你能底定大事,便是万全也。”蔡泽满面忧色地摇头道:“难,难乎其难也!”嬴柱不禁呵呵笑道:“纲成君说难,便是有谱了 。”蔡泽故做神秘地一笑:“便算有谱,非得安国君从权,不能成事也。”嬴柱霍然站起一拱手道:“君奉王命,谁敢掣肘!纲成君只说,是否要我搬出太子府回避?”“不不不。”蔡泽连忙摇手,“安国君只要通了,一切如常反是好事。只有一样:王孙及其教习,须得悉数听从老夫号令。安国君与诸夫人,尤其诸夫人,最好不过问,不说情,以全老夫公道之心。”“不是‘最好’,是必须!”嬴柱板着脸,“此乃父王之命,纲成君何须松弛?那位夫人敢坏大计,纲成君便找嬴柱说话!”

  “好!”蔡泽大笑,“安国君此时精神否?”

  “只说何事?”

  “召得几位教习,老夫想与几位官师先行议论一番。”

  嬴柱略一思忖,转身便唤来府邸总管正色道:“家老听好:自今日起,纲成君每来我府,你便侍奉左右,奉命行事,若有违抗,我必严惩!”回头对蔡泽一笑,“纲成君自己说了。”见嬴柱如此认真,蔡泽便也不再推辞,当即吩咐对家老请各位教习到学馆正厅,又对嬴柱慨然一拱:“安国君养息便是,老夫去也!”

  学馆在后园大池的西岸,临水面竹一座庭院,最是幽静去处。蔡泽悠悠然摇到时,五位王孙师已经在馆厅等候了。秦法:太子老师为国臣,分左右傅(太子左傅、太子右傅),王孙辈的教习却是官师私请——太子若无聘定的名士教习王孙,便可请太子傅官署派出“官师”教习王孙;派出官师无法定官职爵位,俸禄依旧归属太子傅官署。这便是律法许可的官师私请。嬴柱庶子众多,请来的官师便有五位:两位武道官师,三位学问官师。

  “参见纲成君!”五位官师一齐肃然做礼。

  “诸位入座便是。”蔡泽一拱手答礼,目光便巡睃了一圈,但见首座一位四寸玉冠的白发老者,依次两位三寸竹冠的中年,末座两位精瘦黝黑散发无冠不辨年龄的壮士,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蔡泽入得东厢独座,便向对面一字排开的五座打量道:“北座三位文师,南座两位武师,可是?”

  “纲成君明察!”五人齐声一答。

  “敢请五位高名上姓?”

  “在下赵嶂,云阳赵氏之后。”首座老者端严中有着几分矜持。

  “在下相里轸,商山人氏。”次座中年人颇为稳健。

  “在下庄塍,北楚人氏。”第三座中年人淡淡漠漠。

  “在下乌丹,西秦戎人,通骑射。”

  “在下孟明桓,郿县人氏,职剑术教习。”

  虽是连珠报来,蔡泽也听得明白,嬴柱所请这五个人还都有些根基来头。老者赵嶂自称云阳赵氏之后,显然便是秦孝公时云阳名儒赵亢赵良兄弟的后裔了。那赵亢被商鞅斩首,赵良说商鞅未遂便依附甘龙复辟一党,又被秦惠王根除旧贵族时一并斩首。遭此重创,赵氏竟一直没有离开秦国,可见一斑。相里轸商山人氏,显然便是墨家名士相里氏后裔。后期墨家在秦国朝野名望颇大,天下呼为“秦墨”,这相里轸分明便是秦墨弟子了。庄塍北楚人氏,虽则不明源流,然北楚历来多出名士,如甘茂如荀子,谁能说这个庄塍与楚国当年的纵横名士庄辛没有关联?两个武师也是不凡。西秦戎人归秦已有三百年之久,乌丹能入国为太子傅官署武师,绝非寻常。最后这个孟明桓报出郿县,显见便是郿县“孟西白”子弟。郿县孟西白三族向为秦国军旅名将渊薮,在朝在国更是盘根错节,何能小视?

  “敢问赵师,王孙教习取何法式?”蔡泽根本不去理会心下诸般闪念。

  “禀报纲成君,”赵嶂中规中矩地一拱手,“王孙众多,无法单独课读,无论男女,只以长幼分做三班。已加冠者一班。未加冠者两班:十岁以上一班,十岁以下之蒙童一班。我等五人以两月为一周期,每人一旬全督三班,所余一旬为学子歇息。如此,可保王孙公平受教也。”

  “好!人说儒家通教,果然如此!”蔡泽拍案赞叹一句,便是悠然一笑,“某受王命,欲选王孙之贤才三五人,入官历练。以诸位官师之见,该当如何遴选?”

  厅中一时默然,三位文师谁不看谁,却也都不说话。终是孟明桓慨然拱手道:“武事好说!拉到校场便见分晓。如何考校,但凭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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