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我们唱哑了嗓子,号手们吹肿了嘴唇,到半夜时分,才送走最后一批过江队伍。
紧接着,我们文工队也开始向朝鲜腹地行地。
经过朝鲜新义洲的时候,我们只看到一片片废墟,残垣断壁,连一棵整树都看
不到。面对不见一星灯火的黑黝黝的废墟,谁也难以相信这就是与安东隔江相望的
城市。从西北方向传来了爆炸声。
有人说,这可能是敌机在轰炸鸭绿江桥的火车道——我们的兄弟师是乘火车过
鸭绿江进入朝鲜的。就在我暗自为我们师没遭到轰炸庆幸之时,已听得防空枪砰然
划破夜空。几颗红色信号弹从路边洼地像焰火般升蹿。事后分析,这可能是潜伏的
敌人特工在为敌机指示轰炸目标。而当时,我们还懵懵懂懂的,敌机便呼啸着飞临
头上。
随着“隐蔽——卧倒——”的喊声,公路上拥挤的队伍和车辆奔跑、疏散。同
时,炸弹便爆响了,呛人的硝烟扑人鼻腔。敌机扫射下的子弹噗噗地一溜而过,像
一条鞭子在水面上狠抽一下,子弹激起的泥土就像溅起的水花。
“敌机——敌机——”一个小个子女兵惊叫着,像狼群追赶下惊恐的小羊,一
路奔跑。我看出那是刘冬茹。我本来已经卧倒在路侧一个浅坑中,见惊跑着的刘冬
茹,忽然也爬起来奔跑,但是并不知要奔向哪里,哪处安全。
“快卧倒——”一个黑影像豹子似的蹿上去,把刘冬茹推到路边一侧。那是分
队长廖沙。
于是我又本能地扑到地上。那时,觉得一匹惊马驮着快掉下来的驮具从我身边
奔过去,蹄子踢起的泥土像子弹打在我脸上。紧接着,一声炸弹爆炸,一辆轻型运
输卡车像醉汉似的冲下公路,碾向卧倒的人们——汽车颠簸的响声中有人的惨叫和
歇斯底里的咒骂。
像盛夏突然而至的一阵雷雨。敌机轰炸过后,各部队重新集合清点人员物资。
与自然界雷雨不同的是,敌机轰炸扫射的弹雨是要浇灭一个个活泼泼的生命。那时,
我惊魂未定从隐蔽处爬起去找队伍。旷野里,有人喊着:“我的水壶丢啦!”也有
人叫:“负伤的在哪儿?赶快包扎!”还有人骂着:“汽车轧死自己人啦!妈的,
这司机只顾自己逃!”
一帮战士围着轧死人的那辆卡车,从驾驶室里拽出司机,吵嚷着,叫骂着:
“没让美国飞机打死,让你轧死了!”
“你是哪个单位的?什么名字?”
“把他交军法处!”
被轧死的战士可能是二团九连的——几个人正在往担架上抬这个人。我从担架
旁经过,向那里瞥了一眼,觉得星光下那躺在担架上的死者全身完整,脸上也不见
血污,估计是车辆轧在了腹部。到那时为止,我从出生起没见过死人,这是第一个。
而且,这位被自己人的汽车轧死的战士很可能是零七师入朝后牺牲的第一个人——
账当然要记在美国飞机头上。
从入朝第一天起,伴随着飞机投弹爆炸的惨烈耀目的白光和呛人的硝烟,我脑
海的底片上印下了飞机的恐怖。说实话,当时我真的连飞机的影子都没看见,因为
我在奔跑、卧倒之际就没有来得及眺望空中,对敌机的具体印象还是以后的事。但
是,虽然我自小没见过飞机,却一直对飞机神往,觉得坐在飞机上翱翔于蓝天白云
间是非常浪漫的事情。我小时候不止一次做梦亲眼看到了真正的飞机——停机坪上
银白色的一架,而不是在画册上见到的或是商店见到的玩具模型。或许正是由于对
飞机的神往,才在入朝第一夜遭敌机轰炸时更觉恐怖异常。此后若干年来,只要一
提到飞机这个词儿,我脑海中首先跳出的便是炸弹爆炸的白光和气浪……
在那天夜里随后的行军中,对敌机轰炸的恐惧在队伍中蔓延。
也许是那个年代部队指战员文化素质普遍较低,因而防范敌机成了行军中第一
要紧的事,其紧张程度今天看来可以当笑话,但当时却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
“喂,戴眼镜的摘了,眼镜反光,敌机能发现——”
“镶金牙的别张开嘴,大金牙反光,小心敌机发现——”
“严禁使用电棒!谁也不许用电棒!”
“眼睛别看天——眼球反光,敌机飞得太低,容易发现!”
“哎,你们看,那一闪一闪的亮火儿,是美国兵在抽烟吧?”
“美国兵还在三八线呢!紧张啥?”
“那是特务吧?”
“呸!那是萤火虫儿!”
“看——信号弹!”有人惊喊。
果然,远处夜空中又升起信号弹。于是大家又紧张起来,认为这又是特务发信
号弹在为敌机指示目标。队伍加快了步伐,疾行变成了跑步。从队伍前边传来口令
:“快跑!”传到后边成了“卧倒!”
于是卧倒一大片,队伍隔断一大截。听得前边骂:“谁让你们卧倒?让你们快
跑!”于是卧倒的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追赶队伍……
这就是我们出兵朝鲜的第一夜。到天快亮时,找到一处山坡下几间没被炸毁的
朝鲜民房休息。我们二十多个男女挤在一间小房里,在炕上合衣而卧。每个人都必
须侧身睡——我们称之为“白菜帮儿睡法”,不然挤不下。当我挟在女兵的“白菜
帮儿”中间躺倒之际,感到腰酸腿疼,但是很快就沉入梦乡。那个时候,我还庆幸
总算平安度过入朝第一夜,却没有料到,此后的徒步行军其艰难困苦程度令人无法
想象。
首先是负重量太大。前边我也说过,出发时就每人发了五六斤干粮和十二斤米,
到安东又补发一身衣服一双胶鞋以及饼干、炒米、蛋粉、肉干等等,加上背包、锹
镐、枪支、乐器,合计背的少也有五六十斤,多的有七八十斤。男同志都担心掉队,
何况我们这些女兵。
负重量这么大,还要走夜路,为的是躲避敌机的轰炸。而且,常常是走山间小
路,爬山过梁蹦河。加之正值雨季,由于下雨天敌机较少出动,队伍逢雨必行,还
可以白天冒雨行军。整日泥里雨里,一步一滑,十步一摔,个个都是泥水淋漓。有
时摔倒了半天爬不起来,因为负重大而体力不支。部队走过的道路上,这里那里扔
着人们为减轻负重丢弃的罐头、干粮、盒碗用具,却没有人去拾捡。由于天天下雨,
雨布很难遮挡,雨水渗入背包、粮袋,这样,越走背包越沉。一次次蹚河,双脚整
日泡在泥水里,磨破的脚指头加上泥水沤泡,都泡得发白溃烂。女同志来了月经更
是受罪,一下河里,下身便呼地流血,一缕缕殷红漂在河面……好容易捱到宿营地,
又找不到房屋。况且,有时住房屋也危险,当时有个营的营部找到房子住下,被敌
机发现轰炸,一下死伤四十多人。绝大多数情况下,你就是豁出去挨轰炸也找不到
避风挡雨的房屋,于是,雨里水里,大家草草把雨布往树枝上一搭,放倒极度疲劳
的身躯,就仰在泥水里睡觉……至于吃饭喝水更是简单,随身带的干粮啃几口,渴
了从树叶上接点雨水,或是就近找小河或山泉喝几口。虽是夏季,夜里在风雨中露
宿,还是冻得很。那时大家互相搂着睡,彼此靠对方体温取暖。
在文工队,女同志还是受到不少照顾的。比如枪支、锹镐和重些的乐器都由男
同志负责携带。而且,行军中,男同志还经常帮女同志背背包。女同志来了例假,
又没有卫生纸用,男同志知道了,就从他们的被子或大衣中撕出一块块棉絮让女同
志们用。而有时对女同志的照顾,反而好心办了“坏事”。譬如有一回滂沱大雨中
行军,在路旁发现两辆小推车,不知是哪个单位丢弃的。廖沙等人就用小推车来推
大家的背包、杂物。后来见刘冬茹哭哭啼啼实在走不动,又得知她身上来了月经,
就让她坐在小推车上,几个男同志轮流推她走。却不料在下一个很陡的山坡时,没
搂住车把,小推车失控叮呤咣啷冲下山坡,差点把刘冬茹摔死。幸亏一块大石头挡
了车轱辘一下,车子一弯,把刘冬茹甩在了泥水里。大家只得弃了小车,搀着刘冬
茹走。
还有一次,傍晚宿营,营地设在朝鲜老乡的几间被炸毁的房子附近的空地上。
暗夜中,不知谁发现两块大石板,便让刘冬茹和我一人用一块。因为我俩年龄小,
又来了例假,躺在石板上比躺在潮湿的地上要好些。谁知我俩枕着背包、盖着雨布
在石板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闻得有些臭味儿,起身一看,原来我俩昨夜
躺的石板是老乡铺厕所蹲坑用的石板,上面还沾着粪便污迹。刘冬茹懊丧得直淌眼
泪。我们只好找避人之处,把脏衣服换下,卷起来,等到宿营时再清洗。
却不料,就在我们跋涉一天,宿营时又发生了意外。那次我们的宿营地有一处
地热温泉,在一座山村外,用青石砌的池子。池子上原来的棚子被敌机炸毁了,只
剩下四周围半人高的矮墙。男队员们匆匆洗了洗,便到远处站岗,防止来人靠近,
我们女队员便泡在温泉水里洗澡,也有的先在池里流出的泉水槽边洗涮衣物。在长
途行军中,能泡上温泉澡,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大家欢声笑语地洗濯,温泉水的缭
绕热气中晃动着女兵们丰腴的身子……忽然就听得喊叫:“敌机来了——敌机来了
——”大家迟疑间,已听见敌机俯冲的啸声,紧跟着炸弹爆炸了,一声巨响后,腾
起几丈高的烟尘。
硝烟中蹿出一匹惊马,从我们池边疾驰而过。大家一窝蜂地从池水中跳出,有
的取衣服,有的光着身子跑。爆炸声、女兵的惊叫声、远处让卧倒隐蔽的喊声乱成
一团。可以想象,十几个年轻女性的胴体在温泉池周围惊得东躲西藏,间或腾起爆
炸的气浪,女人的湿漉漉的长发在奔跑中扬散,这是一种什么战争景象!那次我之
所以看到这一幕,是因为我在敌机袭来时,被春红大姐一把搂住,贴着水池的石壁
躲着,水面上只露出头来。我从断墙的豁口看到跑散的裸体女兵……
那次轰炸,师部被炸死一匹白马。我们文工队虚惊一场,倒没受什么损失。
就在这次师部挨炸后,第二天翟玉祥的警卫员汤云牵着马来找我,说是翟团长生病了,需要我去照顾一下。于是我便骑上了翟团长的坐骑,把背包搭在马背上,离开了文工队。那时我对骑这匹高头大马不再害怕,我觉得比之在大雨泥泞中负重
行军,骑马简直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第七章
望着二人那风雨中蹒跚迈步的身影,我忽然两眼发酸,泪水和着雨水滴滴滚落
大雨紧一阵松一阵,却不停歇。汤云牵着马,披着雨布,在泥水里闷头行走。我坐在马上,也披着雨布,雨布的后摆遮盖着我的拴在马背上的背包。风雨从暴露的腿脚及浑身各个缝隙渗入,我觉得凉湿湿的牙齿直打战。
大约是午后三四点钟,山间公路上,不同隶属的部队混杂穿插着朝前蠕动。有
驮炮的驮队,也有吆喝声不断的胶皮轱辘大车、死命按喇叭的嘎斯汽车和拉炮的拖
车……借着大雨的掩护敌机难以飞临,各部队争抢着通过。但也正是由于大雨,道
路泥泞不堪,积水的弹坑不时陷住车辆,叫骂声、吆喊声和马达的轰鸣及从天而降
的大雨混成一片喧哗嘈杂。只有路侧的背负沉重的步兵们,一身泥水淋漓,默默地
忍耐着,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步履极其疲惫,艰难异常。
汤云牵着马走得很快。我们穿越了一段车辆拥挤的公路,路经一个岔路口,看
到有朝鲜人民军的女兵在雨中执旗指挥交通。在这里,汤云把我乘的黄骠马牵向东
去的一条路。
这条路稍窄些,路况更差。好在车辆少了,只有仨一群、俩一伙儿的步兵在跋
涉着。显然这是被大雨泥泞和负重而拖散的队伍,早已不成建制,各个营团的人都
有,在吃力地走向今天的宿营地。
我知道,有些掉队的战士,要到半夜才能赶到宿营地;甚至有的赶到宿营地时
天已渐亮,来不及休息又得开拔。那时刻,惟盼第二天天色放晴,部队为避敌机轰
炸,只得白日在山林间隐蔽休息,昼伏夜行,那样,头天掉队的士兵才得以喘息一
日……
雨又下得紧了。像旧棉絮般灰蒙蒙的天空洒落着密密麻麻的雨滴,溅在路上激
起一阵水雾。马儿的蹄铁敲打浸透雨的沙石路面,发出单调而沉闷的橐橐声。我在
马背上颠簸着,一面时不时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
“小汤,你累不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