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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花信年华,容貌甚美,此时浑身素服,额上勒着一道白绫,愈发显得清丽动人。
华云龙立在灵案之前,举目望去,见那尤氏右手掌灯,左手抱在怀中,似是抱着一个婴儿,不觉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尤氏身着重孝,定是司马叔爷的亲人,但不知她抱着的婴儿是谁的孩子?
思忖中,那尤氏已将油灯放置在灵案之上,缓缓转过身来。
华云龙目光一瞥她怀中所抱之物,心头猛然一跳。
原来那尤氏抱着的并非婴儿,而是一头黑猫。
那黑猫毛色漆黑,油光闪亮,黯淡的灯光下,那双灵活的眼睛金光夺目,令人心悸。
只见那尤氏裣衽一礼,缓缓说道:“二公子到此,是奉命而来么?”
华云龙急忙镇定心神,还礼道:“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拜祭司马叔爷。”
尤氏道:“我家姑娘已到宝庄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不知夫人与司马叔爷如何称呼?”
尤氏垂目望地,道:“贱妾乃是老员外的侍妾。”
华云龙暗暗忖道:司马叔爷尚无子嗣,蓄妾求子,也是人之常情。
当下重行大礼,道:“原来是二夫人,请恕晚辈失礼之罪。”
尤氏身形一侧,道:“贱妾不敢当此大礼。”
华云龙心念一转,道:“府中只剩下二夫人一人了么?”
尤氏悠悠一叹,道:“姑娘离家之日,已将婢仆悉数遣散,贱妾感念老员外的恩德,独自在此守灵。”
华云龙肃然起敬,道:“二夫人重情尚义,晚辈敬佩万分。”
尤氏一声叹息,似欲谦逊几句,忽然低头沉吟,半晌方道:“二公子赶来寒舍,除了祭奠我家员外,还有别的事么?”
华云龙道:“晚辈奉家父之命,赶来南阳,一者拜灵,二者查缉凶手。”
尤氏秀眉一蹙,道:“华大侠并不亲自下山?”
华云龙道:“家父已将查缉凶手之责交付晚辈了。”
尤氏闻言之下,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但只一瞬,重又恢复了哀惋凄冷的模样。
华云龙暗暗忖道:她是看我年轻,料我本事有限,不堪当此重任了。
转念之中,觉得尤氏怀中那黑猫,双目金光闪闪,一直盯着自己,充满了敌意,不禁朗声一笑,道:“夫人爱猫?”
尤氏道:“家破人亡,孤零一身,这黑儿是妾身唯一的伴侣了。”
华云龙暗道:原来那黑猫也有名字,倒也有趣。
但听尤氏道:“我家员外是武林知名之士,一身技艺,虽然比不上令尊大人,但也算得一流高手,能够谋害我家员外的人,自非泛泛之辈,华大侠不肯出山,只派二公子前来查案,未免”
她似不愿多讲,话未说完,突然一叹而止。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夫人放心,晚辈纵然不才,竭尽所能,自信必能报命。”
尤氏一叹,道:“二公子既然成竹在胸,妾身也无话可说。”
华云龙道:“尚望夫人指点。”
尤氏冷冷地道:“妾身所知之事,我家姑娘谅必早已陈述明白。”
华云龙暗暗忖道:看来这尤氏遭逢大变,性情颇为偏激。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晚辈听说,司马叔爷惨遭非命,伤痕在咽喉上”
尤氏接口道:“老夫人也是一样。”
华云龙道:“灵柩尚未固封,晚辈想看看伤处的情形。”
尤氏漠然道:“左面是老员外的灵柩,右面是夫人的。”
话声中,拿起案上的油灯,移步朝棺木行去。
华云龙到了左面灵柩之侧,双手把住棺盖,准备揭开。
尤氏立在华云龙右边,左手抱着那“黑儿”,右手高举油灯照亮。
华云龙正要揭开棺盖,鼻尖突然嗅到一种淡淡的粉香。
那是一种极品宫粉,珍贵异常,寻常人家,有钱也难买到。华云龙出身世家,自幼风流,专门爱在脂粉堆中厮混,对妇女常用的脂粉自然十分内行。
他微微一怔,嗅了嗅,发觉那香味来自尤氏身上,不禁暗暗好笑,心想:难怪这尤氏能讨司马叔爷欢心,原来确有可人之处。
忽听尤氏道:“二公子为何迟疑了?”
华云龙莞尔一笑,双掌用力,便待揭开棺盖,突然,他心头一动,忖道:不对!这尤氏既然为夫守制,为何还用脂粉?司马叔爷死去十余日,残留在身上的脂粉,应无这般浓重。
转念至此,不觉又忖道:嗯!完全不对,一个新丧夫主,哀伤逾恒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头黑猫,成何体统?
他本是精灵古怪的少年,先前未曾动疑,倒也不觉得什么,此刻疑心一动,顿时感到破绽百出,事事可疑,大大的不合常情。
但听尤氏叹息道:“老员外死状极惨,二公子不看也罢!”
华云龙随声应道:“正是!正是!”
突然话锋一转,又道:“灵堂之内,应该有一盏长明灯才是。”
尤氏先是一怔,随即幽幽一叹,道:“贱妾遭此大变,六神无主,一切都忘了。”
华云龙心中暗道:眼泪总不该忘掉,我可没有见着你的泪水!他突然大声喝道:“夫人留神,晚辈开棺了!”
双手用力,猛地掀开了棺盖。
棺盖一开,扑鼻一阵石灰气味,在那浓烈的石灰气味当中,尚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华云龙嗅觉之灵,高人一等,鼻端一触那混杂的气味,心头已是雪亮,当下敞声怪叫道:“哎呀!好香!好香!”
皱起鼻头,猛然嗅了几嗅。
那尤氏愣了一愣,奇怪棺木内散发的毒气怎会毒不倒这纨绔小儿,不禁大惊失色,右手一沉,油灯猛向华云龙脸上砸去,左腿一抬,袭向华云龙的腰际。
华云龙哈哈大笑,右手一撩,霍地抓住尤氏的臂膀,将那尤氏往棺木按去。
棺盖揭开后,尤氏一直闭住呼吸,这时手臂奇痛,惊急交迸,脱口一声娇呼,一股毒气扑入鼻端,霎时昏死过去。
这乃是一瞬间的事,华云龙对付尤氏,绰绰有余。
哪知突然之间,一股劲风凭空而至,袭到了身后。
华云龙骇然一惊,一时间不容细想,身形一纵,闪电一般窜了开去。
只听“嗤”的一声,华云龙背上的衣衫,已被撕去了一片。
这时,灵堂中黑暗如漆,伸手不见五指。
华云龙人未站定,那股劲风已复跟踪袭到,华云龙匆匆横闪一步,避过了那劲风的偷袭。
他出身武林世家,对那闪避让位的功夫自有独到之处。
这一刻,他已辨出偷袭自己的,正是那尤氏抱在怀中的“黑儿”。
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看那两道黄澄澄的光亮再一次窜了过来,连忙身形微侧,一脚踢去。
那黑猫原是西域异种,久经调教,善于扑斗。华云龙一脚踢去,居然未曾踢中,那黑猫扑地一转,反向华云龙右腿袭来。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小畜牲,少爷今日非生擒你不可。”
他童心大起,双腿一屈,蹲了下去,左手摸着背上破裂的衣衫,右手疾若电掣,直向那黑猫颈上抓去。
蓦地,灵幔之后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
哨音十分短促,那黑儿闻得哨音,顿时贴地一转,直往灵幔之后窜去。
华云龙大喝一声“哪里逃!”扑身一捞,抓住了黑儿的尾巴,不料那黑儿身子一扭,一口咬来,吓得华云龙大叫一声,缩手不迭。
只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转瞬便归于静寂。
华云龙闪电般扑了过去,发觉灵幔后有座小门,门后一条甬道,追出甬道,敌人已失踪影。
那黑儿也已不知去向。
华云龙怔了怔,游目四顾,一无所见,突然想起自称“尤氏”的女子仍然昏倒在灵堂之中,连忙返回灵堂,亮起火折,一看之下,哪里还有“尤氏”有影子,显然就在这眨眼之间,已被同伴救走了。
棺盖早被掀开,一阵阵浓烈的石灰气味,混杂着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散发开来,令人欲呕。
华云龙闭住呼吸,朝棺内尸体望去,司马长青的尸体,经过化装,此刻已看不出可疑之处。
华云龙伸手掀开衣领,始见咽喉上面有一个酒杯大小的窟窿,那窟窿齿痕宛然,历历如新,显然确是被动物咬断喉管,气绝而死。
蓦闻“嗖”的一声,灵案下窜起一条人影,疾若劲矢,直往门外窜去。
华云龙纵声大笑,道:“哈哈!你们好大的胆子,也太小看你家二爷了。”
他顾不得盖上棺盖,纵身疾跃,如影随形一般,追出了厅门。
星光下,只见那人影体态窈窕,婀娜多姿,一身玄色劲装,腰际斜插一柄短剑,原来竟是一位年方二八、楚楚动人的少女。
华云龙伸手在那少女肩头一拍,道:“喂!还不乖乖地站住?”
那玄衣少女步履踉跄,连窜数步,几乎跌仆在地,所幸面前是道院墙,她伸手扶住墙壁,始才将身躯站稳。
她忽然取出手帕,捂住小嘴,连连咳嗽,连眼泪也咳了出来。
原来这少女屏住呼吸,躲在灵案之下,那灵案有桌围罩着,不易为人发觉,但因闭气过久,被棺木中散发的毒气侵入眼内,少女抵受不住,被迫冲了出来。
华云龙双目炯炯,朝那玄衣少女上下打量,心中暗道:这丫头面薄腰细,袅袅婷婷,倒是个美人胚子。
他心头在想,口中笑道:“二爷并未伤你啊!你干吗落泪?”
那玄衣少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突然抽出短剑,沉声道:“姑娘与司马家命案无关,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让我走。”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既与命案无关,你躲在灵堂之中干什么?”
玄衣少女冷冷一哼,娇躯一晃,便朝大门掠去。
华云龙哈哈笑道:“话未讲明,何必急于要走?”
身形一闪,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玄衣少女似算定他会如此,短剑一振,忽然刺去,同时双足一顿,倒射而起,娇躯扑向院墙。
华云龙大笑声中,举手一抓,抓住了短剑的剑尖。
这短剑光华闪闪,乃是一柄截金断玉的宝刃。
华云龙抓在手中,恍若无物。
那少女身形业已纵起,却舍不得丢弃兵刃,只得真气一沉,落下地来。
华云龙将手一松,笑道:“姑娘尊姓,芳名可否见示?”
玄衣少女惊急交加,道:“我已声明在先,与司马家命案无关,你何必多问?”
华云龙笑容满面,道:“在下生平最爱与女孩子交往,姑娘若不讲个清楚,那就别想离去了。”
玄衣少女微微一怔,道:“哼!名门之后,原来竟是轻薄之徒。”
华云龙放声大笑,道:“家兄才是名门之后,舍弟华炜也是纯良子弟,至于在下么,嘿嘿”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你又怎样?”
华云龙一本正经道:“行为怪僻乖张,哪管世人诽谤。姑娘!你遇着了华家二爷,你是倒霉定了。”
玄衣少女闻言一愣,心中暗道:这姓华的刁钻古怪,武功却深不可测,我打他不过,脱身不得,如何是好?
心中盘算,苦无脱身之策。
突然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泛起心头,不禁脸上一热,螓首低垂,羞不自胜。
原来华云龙貌似潘安,俊美无俦,是个十足的美男子。那玄衣少女年方二八,自来少与异性接触,但情窦已开,此刻突然发觉对方是个俊美少年,不禁大为局促,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莫名其妙地羞赧不已。
华云龙睹状之下,莞尔一笑,忽然从怀中取出描金折扇,“唰”的一声打了开来,摇了两摇,道:“姑娘贵姓芳名?”
玄衣少女秀目一抬,闪电般瞥了华云龙一眼,低声说道:“素不相识,何必称名道姓。”
华云龙呵呵一笑,道:“姑娘不愿道出姓名,在下也不勉强。”
他忽然收起折扇,将手一摆,作了个相请的姿势,接道:“灵堂中讲话。”
玄衣少女微微一怔,道:“那棺木之中,藏有剧毒,公子不惧,小女子却承受不起。”
话声中,口气已自软了。
华云龙道:“你怎知棺中藏有剧毒?”
玄衣少女道:“我已来此多次,这里的布置,我在暗中看得非常清楚。”
华云龙道:“姑娘到此干什么?”
玄衣少女脸上掠过一片凄凉之色,道:“小女子另有苦衷,总之,与司马家的命案无关就是了。”
华云龙微一沉吟,道:“好,我将棺盖盖上,你随我来。”
司马长青的命案一无线索可循,他发现这位玄衣少女,怎肯轻易放过,话声未落,领先走入大厅之内。
厅中一片漆黑,华云龙亮起火折,扶起棺盖,重新盖好,朗声道:“姑娘可以进来了。”
玄衣少女站在厅外,见他谈笑自若,丝毫不惧棺中散发的毒气,不禁大为诧异